怪人老赵

老赵住在村头最不显眼的位置。近几年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刚开始，见了村里的人不理不睬，有人打招呼有时鼻子哼一腔，有时干脆直接当做没听到，吭也不吭一声。左邻右舍不再来往，慢慢地亲戚朋友也都不再登门。这老赵把自己封闭起来，成了大家眼里的“怪人”。

有一天，村里电工杨辉发现老赵家电表没有走动，刚开始杨辉以为老赵家没人，没有用电。观察了几天，发现老赵在家。杨辉想：老赵家该不会线路有问题了吧？这么热的天，没有电可是受不了。于是，小杨去老赵家登门拜访。

没想到，到了老赵家，小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老赵给轰了出来。老赵不由分说把杨辉轰出大门，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任杨辉怎么叫门他都不再开门。

杨辉内心感觉奇怪：这老赵有事可以说嘛，怎么这么奇怪的态度呢？把我关在门外不要紧，这么热的天，如果中暑了，那可是大事。这事得搞清楚原因。

第二天，杨辉再次登门，老赵把大门打开一言不发回屋去了，杨辉跟过去开始和老赵唠家常。杨辉自己说了很久，老赵依旧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只管低头自己抽烟，抽了两袋烟以后，他把烟袋往脚底磕了磕，示意杨辉离开，抬起头的一瞬间，杨辉发现老赵眼睛有问题。于是，他问，赵叔，你的眼睛怎么了？

老赵长叹一口气说：“杨辉，叔知道你一片好心想帮我，你看，我眼睛都这样马上就瞎了，还用电干什么？有没有灯还不是一样黑乎乎的？”

杨辉这才明白：原来因为眼睛看不见了，老赵才不愿意理人，也不愿意用电。

杨辉说：眼睛有病我们可以去县城医院看病，明天我带你去。

老赵说：老了，没用了，瞎就瞎吧，不看了。

杨辉劝慰一番，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杨辉开着他的电力维修车，早早叫门，不由分说地把老赵拉上车，开起车直奔县城人民医院而去。

到了医院，挂号，排队，一切有条不紊。眼科医生检查以后，告诉他们说：“这是白内障，做个手术就好了。”老赵听说要做手术，拉起杨辉就走：“得花多少钱啊？不做手术了，回家，回家”。眼科医生微微一笑：“老人家，白内障是国家惠民医疗项目，不需要您个人花钱，您只管住下来，安心做手术就行了。”杨辉说：“赵叔，听到没？把手术做了，眼睛就能恢复光明了。”于是，医生开具住院手续，杨辉带老赵在医院病房里住下来。

手术安排到第二天早上8点钟，由于需要家人签字，杨辉电话通知了老赵的儿子赵亮。赵亮三十七八岁，是个英俊高大木讷的中年男子，由于家里穷，娶不起媳妇，他拔腿离开家，去别的村庄当了上门女婿，平时很少登父亲的门。听说父亲住院手术，赵亮带着媳妇花朵一起来到医院。

老赵见儿子媳妇来到了身边，心情好了很多，情绪稳定下来，只等医生给做手术了。

第二天早上8点，手术如期进行。半个小时后，老赵被推回病房，手术非常成功。医生安排好注意事项后离开，杨辉安排了老赵儿子后，赶忙回村里上班，毕竟天热，哪儿也不能出问题，需要保证乡亲们正常用电。

白天工作，杨辉每天晚上都会来医院看望老赵。“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老赵终于向杨辉打开了心扉。

其实，老赵原来并不怪。他长得高大帅气，又很阳光，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有一身力气，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二十岁的时候，媒婆上门说了一门亲，对方就是邻村的香草，香草是村里有名的村花，长得漂亮不说，家里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又做得一手好针线，老赵自然欣喜若狂，赶快下聘礼把香草热热闹闹地娶进进门。小两口男耕女织，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一年以后，儿子赵亮出生，老赵母亲帮助照看孩子，香草打点家里，老赵和父亲外出干活，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安稳幸福。美好的日子在赵亮上中学那年戛然而止。那天早上，老赵父亲早早起床上山干活，老赵劝父亲不要去了，毕竟年龄不饶人。老人拍着胸脯说：“庄稼人哪有不做活的道理？我这身子骨还硬朗，你们年轻人也未必比得上。”说完，没等老赵，就一个人先上山了。等老赵洗漱完毕，匆匆赶到山上时，却找不到父亲的身影。老赵慌了，发疯一般的寻找，最后在一个山沟内找到了趟在那里的父亲，他应该是不小心从山上滑落下来，老赵找到他时，早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赵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久以后就病倒了。家里有了病人，又少了父亲这样一个帮手，日子开始走向下坡路。

几年以后，老赵母亲撒手人寰，家里已经家徒四壁，贫困交加。屋漏偏逢连阴雨，老赵母亲去世不久，媳妇香草又被查出患了乳腺癌，老赵媳妇怕连累老赵，坚决不让治疗，甚至以自杀相威逼，不让老赵为自己的病再花钱。老赵对媳妇说：你在家在，不让给你看病还不如杀了我。老赵媳妇含泪答应治疗，还是因为筹钱不及时而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一年后，媳妇香草也去世了。老赵悲伤过度，一度想跟随媳妇一起去了，但看到上中学的儿子，他想起媳妇临终嘱托，一定要把儿子养大成人，为他娶妻生子，不然香草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老赵长叹一声：“日子过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后来儿子长大，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可是家里穷成这样，拿什么给儿子娶媳妇呢？没办法，只能让儿子去了临村当上门女婿。儿子走后，家里里里外外只有老赵一个人 ，村里根据政策给老赵办了低保，老赵的生活不成问题，虽然时常感觉孤独，但老赵还是想努力干活挣钱，希望能贴补儿子一点。谁料老天爷不睁眼，坑人只拣老赵一个人坑，眼睛又生病看不见了……

至此，杨辉终于明白老赵的苦衷，老赵并不是怪人，而是被生活被疾病压弯了腰。

七天以后，到了眼睛拆线的日子，杨辉开着他的电力维修车，早早赶到医院，准备接老赵回家。拆开白纱布以后，老赵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他再三眨巴眼睛，拉住医生的手哭了。医生说：“别哭别哭，小心眼睛，注意休息，你可以出院回家了。”老赵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杨辉：“真可以不花钱吗？”杨辉点点头，告诉他出院手续已经办好，真不用花钱。

走出医院大门，老赵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豪迈地对杨辉说：“走，先去农贸市场，我买两个小猪仔，回家养起来。”杨辉听老赵指挥，到农贸市场买猪仔，老赵挑了又挑拣了又拣，买了两个肥嘟嘟肉乎乎的小猪仔放车上。杨辉慌忙把钱付了，老赵推脱，坚决不让。杨辉说：“你生病刚好，家里搞生产也需要钱，这钱算我借给你的，等你明年卖了肥猪再还给我钱就是了。明年”老赵不再推脱：“老叔我身体硬朗得很，以后日子肯定过得好。”

车子开进村，老赵摇下车窗玻璃，见人就笑呵呵打招呼，村里人打趣道：“老赵，没人欠你二百吊大钱了，你也会有笑脸了。”老赵大声回复：“咱病好了，日子有奔头了，以后日子就笑着过。”

到了家，老赵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早早等在家里。大家七手八脚把猪仔放进猪圈，老赵儿媳妇手脚麻利地把猪喂上了。

看着圈里的猪仔狼吞虎咽地进食，老赵露出满意的笑容，脸上的皱纹乐成了花朵。

杨辉连忙进屋检查线路，这大热的天气，没电怎么行？老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线路没问题，是我把电线剪断了，重新接上就行了。”杨辉从车上拿回工具，三下五除二收拾好线路，推闸送电，屋里电灯亮了起来，屋顶的风扇也呼呼转动起来，闷热的屋里马上变得凉爽了。老赵说：“明年，这风扇不要了，你赵叔一定换个大空调。”杨辉说：“好，我等着给你安装空调”“一言为定！”老赵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仿佛要穿透屋顶。

老赵说：叔去做几个菜，咱爷俩喝一杯。”

杨辉连忙拒绝：“开车不能喝酒。我还有事要忙”然后，不顾老赵一家热情挽留，开车走了。

走到村里的路上，乡亲们一如既往地和他打着招呼，还有人向杨辉伸出了大拇指。杨辉温和地回应着乡亲们，想着怪人老赵爽朗的笑声，他不由自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