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夜幕来临，并不是世界安静。城市的灯红酒绿让人眼花缭乱。我躲在城市的一隅感受生活，在读书写文的空隙里爱上了夜跑。

刚开始夜跑的那年，我是在自家居住的小区院里运动。小区很大，从一期到四期总共有203栋居民楼。面积虽然庞大，绿化却很好，环境也很怡人。沿着院内林荫小路跑步，看灯光朦胧旖旎，树枝从灯光处折射在地上，斑斑驳驳，和自己的身影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好像是追逐自己的身影亦或是在丛林里穿梭，便时常觉得这世界是我一个人的。身边偶尔有邻居经过，他们或和我一样夜跑，或者散步，亦或遛狗，虽然彼此从来不打招呼，但也提醒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夜幕下，我有我的邻居陪伴我。

每天晚上，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在小区里跑步，直到有一天受到惊吓。那个秋天的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在林荫小路上慢跑，微风习习，秋意浓浓，这样的天气适合跑步，不热不冷，不会像夏天一样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一边跑步一边听一首自己喜欢的歌曲，天气很好心情也很好。突然，从前方冲过来一条狗，很大很大的一条狗，那条狗冲到我面前，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我吓得大声尖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快步赶来，叫住她的狗，轻描淡写地说：“它不咬人。”然后，她宠溺地拍拍狗头带狗离开了。我惊魂未定，很久才回过神来。这条狗浑身雪白，身材高大，站立起来几乎和它的女主人一样高，她知道是宠物不咬人，我又不知道它咬不咬人，能不害怕吗？出来遛狗，狗绳都不拴，这也太吓人了！

对于狗，我是从内心惧怕的。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有一个邻居小男孩，当年那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天，这男孩在家里玩耍，突然发现家里跑进来一只小可爱的小狗娃，男孩子天性调皮，就开始逗弄那条小狗，结果小狗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之后逃走了。男孩大哭，父母过来看看，手背上有一个狗咬的牙印，并没有出血，当时也没有在意，就没有管他。在被狗咬过的第58天的那个早上，男孩洗脸的时候，突然大喊大叫，说水里有有很多狗头，并且开始哭闹，打人。父母赶紧把他送到县医院，医生说：“狂犬病，不能医治了。”男孩父母强忍悲痛把他带回家关进房门，那男孩不停打门，撕咬，并试图抓咬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没几天，男孩就悲惨而死。而那条小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件事，对村里人刺激很大，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告诫孩子不要接近狗。我妈也不止一次警告我们，让我记忆深刻。那时候，听到狗叫就心里不安，看到狗就感觉心慌。这种不安全感伴随我长大直至成年。对狗的畏惧一直存在，以后的岁月里也不可能会有大的改变。这条邻居家的白色大狗，无论多么漂亮，我都很难喜欢它。以后每次夜跑的时候，我都会刻意避开它可能会出来遛弯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它，总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吧？谁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那天晚上，我在那条狗可能出来的反方向跑步，途经一片草地的时候，我听到一个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乖，听话，一会儿回家给你们做烤肠吃。”我朝一边的草地望过去，一个老人正向这边小路缓缓走来，那边有点黑，但我还是看到老太太是一个人。一个人边走边说话，这也有点太瘆人了吧？正当我感觉匪夷所思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走到了我面前的小路上，在路灯的照耀下，我看到她身后跟着一群类似金毛犬的小狗狗，不错，是一群！我数了数，足足八条。我赶忙跳到旁边的草地上，给它们让路，这群小狗一扭一扭地从我身边走过去，还好，它们没有对我表示“亲密”。我心惊胆战地目送它们离开，然后逃也似地继续往反方向跑。这些狗无论多么可爱，我都很难爱起来。他们养狗，都是有证的，狗户口是有的，也是合理合法地在养，即便我再怎么不喜欢，那也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必须想办法克服才对。于是，我决定改变夜跑路线。

新的夜跑路线在小区墙外，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路。由于小路不靠主路，来往车辆不多，很是幽静。每天晚饭后，这条小路就有各色人等或跑步或遛弯或三五成群聊天走路，黄色的路灯下，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我总是偏在靠墙的位置跑步，绕过人多的地方，比较安静也打扰不到别人。我自己或听歌或思考或看地上的疏影横斜，也不被人打扰。这样的时光静好，这样的岁月安宁，也许就是一种幸福吧？

有一位大姐很有特点。只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和我一样，每天独来独往，还因为她的衣着打扮比较特别：夏天，开始跑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黑，她一直穿一件件白底蓝色横道紧身短连衣裙，春秋季是紧身运动服，冬天羽绒服也是紧紧地勒在身上，让她的身材曲线完整地展现出来。我永远是一身宽松的衣服，可以说，我和她完全是两种风格。时间久了，她也注意到了我，有时候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还会轻轻点点头算打招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和她一直在这条路上相遇，彼此不说话，但也是心照不宣。她会看我一眼，我会微微一笑，或者我看她一眼，她微微一笑。几年过去了，我悲哀地发现，大姐还是那样，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肉肉还是那么多，她并没有瘦下来。我自己忍俊不禁：也许我和她差不多吧？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提高，中年人常有的各种疾病比如：高血压、血脂稠、心脏病等我都没有，每年体检各项指标都是正常。只要收获了健康，胖瘦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在那条路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热得满头大汗。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大姐没有来。由于天热，我就往路边多走了几步，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当我发觉自己走远了想往回走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树荫下跳出来一个人，冲着我猥琐地笑，并且手不停地往下体摸索，我心里暗叫不好，掉头就跑。我什么也不顾了，飞快地往前跑，我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一种恐惧和绝望涌上心头，就这么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人多的地方还是没有停下来，路人惊奇地看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在奔跑，却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恐惧。终于跑到小区大门口，我浑身汗水湿透，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才明白：有时候，人比狗可怕多了。惊魂安定下来之后，我想以后还是要改变夜跑路线了。

出了小区门口往南走，是热闹繁华的主街道，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旁的人行道上，树木成行，春秋夏季，绿树葱茏。夜晚来临，路灯闪烁，或明或暗；天气转换，或阴或晴；人流来往，或走或停，都为城市的夜色增添一份美丽。

秋末的一天，大风。傍晚，我从家里出来夜跑，秋意很浓，冷风阵阵。风大，我跑得很慢，迎面一位老太太返回小区，她说：“姑娘，风大，别出去了，回家吧。”这老人行走缓慢，一旁有她的家人陪伴。她这么说倒让我愣了很久，这声音这背影像极了母亲。待我回过神来想对她表示感谢的时候，她已经在家人的陪伴下走进小区院内，我冲她的背影大声说：“谢谢您，阿姨。”生活就是这么美好，在你不经意间就会收获喜悦，陌生阿姨的关怀让我的心里既感动又温暖。

长期坚持锻炼，已经养成了习惯。如果哪一天没有达到运动量，内心就会感觉不舒服，晚上睡觉也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完一样，感到不踏实。但那天那位陌生阿姨的话，让我放弃了那次夜跑。阿姨说得很对，天黑风大，外面存在很多不安全的因素，她和妈妈一样希望我安全。放弃那次夜跑，没感觉有什么不好，晚上睡得很香，梦到了母亲……

冬天的夜晚总是比平时来得早些。晚上5点多钟，天已经暗了下来。夜色如黑色的窗帘，拉下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对于喜欢夜跑锻炼的人来说，亮起的路灯就是奔跑的方向。

我换了鞋子走进夜色中。还是沿着那条南北大道行走，冷风吹来，刺骨的冷。路上行人稀少，路灯好像比平时暗淡了一些，昏黄的灯光貌似承受不住冰冻的侵袭，在冷冽的寒风中摇曳。我一如既往地慢跑，渐渐感觉身上有了热量。这时，我发现路边有一个女孩在冷风中哭泣，她单薄的身躯随着哭声轻轻抖动。我在她身边停下脚步，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纸巾擦了鼻涕和眼泪，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又弯下腰捡起来握在手中。她不说话，仍旧在哭。我站在那里也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我问她：“小美女，你冷吗？”她还是哭，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前面有个咖啡馆，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暖和暖和，聊一会儿怎么样？”她轻轻点点头。于是我头前带路，她默默跟在我身后朝不远处的咖啡馆走去。在咖啡馆不远处，有一个公共垃圾箱，女孩走过去，把手里的垃圾放进去。这是一位受过教育的年轻人，我喜欢这样注意细节的女孩。

咖啡馆距离我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有500米远，右手边转过就是。不多久，我们来到了咖啡馆，推门而入，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的灯光柔和迷幻。找一个位置坐下，我点了两杯咖啡，我要原味的，不放糖，不加奶；女孩则加了糖和奶。对于年轻人来说，甜香的滋味永远是诱人的吧？她说：“姐，原味的，你不嫌苦吗？”

我笑笑摇头：“入口虽苦，但后味香醇。我喜欢这种原汁原味的本真。”她轻轻笑了，然后打开了话匣子。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原来她很漂亮，一双眼睛不大，但很精巧有神，皮肤白皙柔媚，一笑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说，她在附近的一家餐馆打工，工资不高，一个月才四千多块，她攒了几个月才买了一部新手机，可是，刚才在路上不小心就掉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又红了，“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装在衣兜里就掉了，我往返几趟找，都没找到。”

我没有说话，递给她纸巾，她一张一张的擦眼泪，然后扔进面前的垃圾桶里。

我能理解一个女孩一个人在外打工的艰辛，生活不容易，攒钱也不容易。我没有吃过这种苦，也许我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咖啡端上来了。氤氲着热气。我们不再说话，慢慢品尝咖啡。但愿咖啡的香味能慰抚她内心的忧伤。

一杯咖啡喝完，她的情绪平复了。她问：“姐姐，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可是我没有手机了。”我说：“当然可以。”于是我去吧台结账，并借来了纸笔，把我的手机号写好递给她：“小美女，手机号即微信号，相信你很快会有一部新手机。”她接过纸条，冲我点头：“我会努力再挣钱，很快就会再买手机。”我说：“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等你好消息，加油。”她说：“谢谢姐姐，这杯咖啡真好喝。”我说：“快回家吧，美美睡一觉，明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祝福你！”她再次道谢，然后，我们出了咖啡馆挥手告别。

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的心情有些许沉重，这个可怜的女孩丟了手机，她的伤心让人心疼。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我拿出手机拍下雪花在路灯下飞舞的样子，发了一条朋友圈，告诉大家：下雪啦！

想起那位陌生的阿姨，也想起了我的妈妈。我决定提前结束夜跑赶回家。今天的运动量没有达标，心里有些许的不舒服。

过了几天，又一次夜跑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个女孩打来的。她说：“姐姐，我借别人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回老家了。”

放下电话，我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这个女孩选择回到父母身边，有家人的呵护，她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每个人不必那么坚强，累了倦了，就歇一歇，找个肩膀靠一靠。夜晚过去，黎明终归会来，所有的奋斗所有吃过的苦都会不屈人生一趟。

四季轮回，天色亮亮又暗暗，灯光明明又灭灭。每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每一道夜幕降下来的时刻，都有故事演绎，或美好或丑陋，或快乐或悲伤，或励志或颓废，都是生活的滋味。

让我们一起奔跑，向着路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