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溜子

一

窗外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很大很白，棉絮一样。猝不及防，仿佛秋天没有到来，季节没有过渡，雪就这么不客气的飞奔而至，落在了树枝上，落在了大地上，也悄悄地落在了窗台上。

据说，东北的雪下得更大，朋友发来的图片是一簇簇的冰溜子。屋檐下一字排开的冰溜子，长长的垂下来，晶莹剔透、整齐划一；树木被冰雪压弯了腰，还有的干脆被冰雪砸折了，七零八散，带着些许的不甘心还有些许的狼狈，然而冰溜子又化作了不规则形状，紧紧地把这些树木缠绕，透过剔透的冰层，仿佛听到严寒下树木的无奈叹息。

想起一句话：“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此时，松枝亦被压折，怎么可能会“挺且直”呢？所谓挺且直，是因为冰雪不够大，青松还能承受吧？

想起小时候，貌似见过一次这么大的冰雪。

我的家乡周口位于豫东平原，属于最南方的北方城市，冬季没有统一供暖，一到冬季，基本上室内室外温度差不多，冷得哆嗦不说，如果电压不够，室内也只能靠一身正气取暖了。

小时候，电网不如现在这么强大，也只有城里居民才能正常用电，农村用电并没有普及。冬天寒冷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关门闭户，室内烤火升温，或者躲在被窝里取暖。对于上学的孩子来说，大家都是穿着笨重的手工棉衣棉裤，小手和脸皴裂，鼻涕一流出来就结了冰。虽然寒冷，但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熬过严冬，等到春暖花开就好了。

但是有一年，天气就那么突然间变得更冷，大雪下得几天几夜才停下来，广阔的平原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道路也没法行走，因为你分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有井或者哪儿是坑是河，好在是适逢春节期间，孩子们都放假在家，不需要去上学，基本避免了学生们被大雪吞噬的危险。

因为是在春节期间，很多人要走亲访友，有的人一出门就懵了，积雪没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没有道路可走。有的人打退堂鼓，不再走亲访友；有的人不信邪，偏要拜访亲朋，结果就在野外迷了路，据说那年有人出事，有人坠井，有人落河，村民们知道以后都赶到出事点去施救；有的人因为雪光照耀而眼睛受伤。只是听说而已，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因为雪灾而死亡。

暴雪终于停下来之后，太阳一照，化一层雪水，太阳躲进云层，雪水就成了冰溜子。透亮透亮的，和朋友发给我的图片一模一样。

每天的早晨，粗长坚硬的冰溜子从屋檐下垂下来，让寒假在家的孩子们有了可以玩乐的玩具。大点的孩子会找来木棍，对着冰溜子敲下来，随着清脆的声音，冰溜子哗啦啦散落一地，于是，小伙伴们一哄而上，抢拾到手，有的放在手里把玩，有的放进嘴里吃。我那时候还小，衣服穿得极厚，一走路就会滑倒，主要是那时候怕冷又懒惰，常常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们玩耍，心里不明白，这么冷的天，这么凉的冰溜子，有什么好玩的呢？

小时候的安静，让我没有太过丰富多彩的童年，看那些大孩子吃冰溜子，吃得嘴又红又肿，有的一不小心还摔了个仰面朝天，费尽吃奶的力气爬起来，还是在院子里跑，直跑得满头大汗，热气蒸腾，摔得身上的棉衣也都是水渍，被大人赶着往家里跑，有的边跑边哭爹喊娘，场面欢乐而搞笑。而我永远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热闹，也看风景。更多的时候，眼睛望向远方，望向门口那条结冰的小河之外，盼望能脱掉棉衣，盼望夏季的蝴蝶，和蝴蝶一样美丽的裙裾。

那一场大雪据说是百年不遇，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么大的雪。

后来，小村渐行渐远，我追逐着美丽的蝴蝶去了远方，去了有诗有梦的地方，每到冬季，想起厚得能够单独站立的棉衣棉裤，想起那年屋檐下的冰溜子和晶莹剔透的冰块，也想起那些小朋友被摔得四仰八叉的场景，笑容不由自主地爬满嘴角。

二

阳台上，我养的花又死了。

每年春夏秋三季辛辛苦苦养的花儿，在我阳台上陪伴我度过时光，度过迷茫，度过每一个有风有雨的日子。看到它们，心绪会逐渐平静，再怎么寂寥的岁月也有了生机和希望，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或者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我捧一本书，陪伴着我的花，在阳台上享受阳光和温暖，享受时光的静好与安宁；或者在深夜无眠的时候，我光着脚坐在阳台上，和我的花儿一起仰望窗外的世界，仰望无垠的夜空，我的花儿告诉我，这个世界仍然是温暖地存在，无论冷暖无论辜负，就如天上的星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时候像极了爱情，空气里流荡的是温柔的气息。

想起了三毛，想起了那些年追逐的琼瑶，文艺的东西是好呢还是坏？经历过的是悲欢呢还是离愁？

前几天去拜访一位前辈，老先生和老夫人一起居住在一家高档养老院。八十高龄的文学前辈，精神矍铄，说起身边的老伴两眼都是光彩，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哪怕你和我都老了，仍然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在他的眼里，老伴就是仙女，是那个一直优雅的大家闺秀。这让我再次想起琼瑶，想起那些浪漫书本里的靓男俊女。

老先生谈起他的散文，有一篇文章一下子打动了我，他说“爱是一种伤害。”

仔细想来，好有道理。该爱的时候不爱或者是不该爱的时候爱了，对那个主动的人而言往往是一种伤害。

如此，还是不谈爱情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阳光，还有花儿，还有书本和咖啡，还有美酒与香茗。

老前辈赠我书本，并隆重地签上他的大名。

阿姨在一旁浅笑安然，眉间都是温柔。

莫名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害怕会失态，赶紧告辞，向阿姨表示感谢，感谢她热情款待，也感谢老前辈让我看到文学之外的更珍贵的东西。

回到家里，我看到我的花儿死了。

只能陪我春夏秋三季，这个冬季让我一个人面对寒冷，我看到了树枝已经枯萎，冬雪已经飘扬，大雪之后，会有冰溜子吗？

三

你走了，你是融化的积雪，带走的不仅是阳光，还有湿润的空气和仅存在心底的温暖。

我看到天空中漂浮的云彩，渐渐地变了色彩。干冷干冷的天气，让人躲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瑟瑟发抖。

我看着阳台上我的花盆发呆，它们又死了。在这场大雪没有来临之前，如果我把它们搬到屋里，如果我不把推拉门关上，让室内的暖气跑到阳台上去，是不是它们就不会死？

没有如果，因为它们已经死了。

我在花盆前蹲下来，把干枯的花径和花枝轻轻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垃圾袋里。然后拿起一双筷子，开始为花盆松土，之后把放置很久的香菜种子种进去，最后浇水，种子随着水漂浮起来，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发芽？会不会长成满满一盆香菜？

每天浇水每天看，一直不发芽，让我信心尽失，有些懊恼地看着光秃秃的花盆和花盆里附在土层上面坚持不发芽的香菜种子。

等得心焦，我挑出两个比较大的花盆，用废置的筷子重新松土，把整头的大蒜埋了进去，花都死了，大蒜据说很好活，比一比，看一看，它和香菜究竟谁先发芽？

水又浇上去了，又开始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等待。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春暖花开，我的花儿又重新复活了。

我看到了日月星辰，也看到了姗姗而来的你。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你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把酒话桑麻。

有一个人可以陪你走路，可以和你一起疯狂，一起胡说八道，这样的放松你有过吗？

这仅仅是一场梦。

梦醒了，我的花盆仍然空空如也。

时值深冬，各地都在下雪，我再一次看看朋友发来的图片，那压折了青松的大雪，那包裹了树桠的冰晶以及那屋檐下粗长的冰溜子，让人想起了童年，想起了遥远，也想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