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峰
网站用户
世上再美丽的风景被人看多了也会令人觉得寻常了。我因为喜欢摄影，常是逆众人游玩时间而行，所看到的往往是与一般人所不相同的景致。
在湘西，在凤凰，我就受益于此。
前年，正是酷暑难耐的一个午后，我们来到了凤凰。一进县城，就有不少人凑近问要不要住宿，更有人骑着摩托车随你而行追问。
“住宿吗？50元一间房！”
“跟我走吧，江边空调房只要60!”
当我们走过城区，走过南华门，这样的“拦截”一直没断。走过山路十八弯的长途旅行，心里早己有了烦闷，好不容易来到景区，遇上这样的“接待”，心中不快自是加了几份。
我们走上南华门大桥，桥上车水马龙，繁华热闹。桥下看去，人头攒动：不算太宽的沱江两岸游人如鲫，岸边、水中也站着很多少男少女在嬉戏，连江中间跳岩上的人避让不过而只好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天呐，这仿佛就是盛夏里城市某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下饺子”式人挤人的情形着实让人吓了一跳。我们一行下桥侧进古城，狭长的青石板路上，游客也是摩肩接踵。既有一边摆着小银饰的摊子，一边颔首绣花任游客拍照的苗家女；也有只要看到拿相机的游客走过，就先喊住对方“拍照5块钱”的卖菜老太太；挂着出租苗族服装的竹竿，横七竖八的摆着，就像一个跳蚤市场。
走进一家小客栈，我们说想到后门看看沱江，主人微笑着指了指后间房里地面上一个小盖板，说掀起就行。虽说是吊脚楼，却是钢筋水泥的骨架，外面再覆上木板，我们钻进去下得楼梯便是江边了，岸边凉晒的衣物却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游凤凰，有不去看沈从文故居的，大概没有不去看虹桥的。据介绍，横跨沱江的虹桥始建于明代，清康熙时加长加宽了，中间还建有凉亭，后又几经改建，虽经600多年的风霜浸染，可远远看去，仍然是别有一番风情，堪称凤凰标志性建筑。但当你踏上虹桥，却挪不动双脚：桥上两侧满满当当各开了十多家商店，琳琅满目的货物引得游客驻足。尽管禁止机动车通行，但摩托车时常鸣着长笛，在人丛里穿行而过。虹桥南岸一家油炸臭豆腐店，让人远远地闻到厌恶的臭豆腐味道。
入夜，两岸的彩灯、霓虹灯此起彼伏，形形色色的酒吧里传来高分贝的聒噪演唱冲击着我的耳膜，灼热的江风送来的喧嚣声又给这湘西大山里的古城带来燥热。
这就是沈从文笔下古朴的“边城”？这就是黄永玉画里静美的“凤凰”？我不禁感到无比失落。旅游业发展了，却离我们最初想要的越来越远，远得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些里去了。想起下午看到的一个导游指示牌， 沈老先生的墓地是在沿江的小城尽头的听涛山下。莫非老先生不喜欢这般的喧闹，先知先觉地选择了那样的一个安静之地？
晚上房间二次停电，空调形同虚设，闷热得让人睡不踏实。当一丝亮光透过窗户，我便早早地起床，拿着相机，走到了江边。
周遭很静，只有右边的江水在潺潺作响，流出好似克莱德曼钢琴协奏曲的韵律。也没有人走动，岸边、跳岩上更没有人戴着惊艳的头饰、穿得花枝招展地夸张地摆着骚媚弄首的姿势在那照相。扑入眼帘的是:薄雾从水面升起，袅袅娜娜，继而像薄薄的婵纱，影影绰绰，轻抹漫掩整个世界，看不到尽头。眼前有三二个女人在清澈的水里洗衣、淘米、洗菜，偶尔棒槌落下，传来几声脆脆的、短促的回声，也象生怕惊扰了这宁静的早晨一样。只有那溅起的涟漪一层一层扩大，小鱼、小虾围上来划出小小浪花。柔软的水草，在江水里舞蹈。稍远处高大的水车，静静地俯瞰着江水如拂动的丝绸滑过。透过一棵斜向江面的树枝，澄澈碧绿的水面有一只乌蓬船，渔夫正在忙着下着长长的网，那份恬适自得的表情好生令人羡慕。这样的安谧，这样的清逸，让我穿越回儿时早晨在老屋后门口东港边看到的浣衣场景，倍感温馨。我独自循着江边石板路缓慢而行，尽情呼吸这清新、润泽空气，欣赏这苍翠、妩媚的景致，仿佛远离尘世走入梦境……
一个泛着幽幽冷光的石板路把我引到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的小店铺，门上和窗户涂着五颜六色的文字和图案，有些门洞敞开，里面幽暗而不知大小，只是店门边上偶尔看见啤酒瓶堆放一角，显示出昨日欢腾的场景。这时，却不知从何处飘来阵阵清香，有花香、泥土的芳香、夹杂着庙宇浓浓的香火味。呵呵，沱江在这拐了个弯，不觉中我来到万寿宫前，一侧便是建于清嘉庆年间的万名塔，七级六角砖塔边，几株参天大树上传来阵阵鸟语花香，显得高大、肃穆、凝重、幽静。三五簇游客，红红的帽子，点缀这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建筑与山水交融的美妙绝伦的山水画长卷。
黎明的雾如一段甜蜜的梦，很容易被惊醒。太阳跃出，天空由灰而白，由浊而清，渐次明亮，对面山影如屏，山脚吊角楼连绵不断，蔚为壮观。当阳光投照在只是漆了桐油的纵横交错的木柱上就显得特别明亮，那黄铜色正是摄影人最醉心的色彩啊，配着黑色的檐瓦和被时光冲刷得灰黑灰黑木板墙,间或有白色的墙，古色古香，入画十分生动。每家檐接檐，壁连壁。几只小船如婴儿依偎母亲怀抱般泊在楼下的水面，更是给怡然宁静平添几分生气。晨阳拥抱着沧桑的虹桥，桥影斜斜地卧在墨绿色江水里荡漾，连同远山倒映在被晨风吹皱的波光中，宛如水下龙宫，楚楚动人……置身这样的境地，照相根本不用选景，随便一抬手“咔嚓”就是一幅绝妙的山水图。虹桥上挂着黄永玉写的对联“今宵皓月谁在，迥龙潭上，华灯楼船，彩影荡漾，弦歌映山山映水；照眠春阳廊桥，正午十分，醉客雅旅，游侠高僧，靓景如梦梦如诗。”不就是对这一景致的最好诠释吗？
徜徉在青石板的岸边小路，我心如止水，神清气爽，早已把城市的喧闹压抑、人生的苦乐悲欢、尘世的纷扰烦燥都付渚于这山山水水之中，物我相忘，天人合一。我为自己之前对凤凰的偏见心生愧疚：我如此卑微，没有看到她的真正风采；我这么平庸，没有看到她的真正内涵。霎时，心头漾起一脉深深的敬意。我又不禁生出对自己爱好摄影的庆幸，不然我会同真正的凤凰错过。只有在看到了不一样的凤凰城后，我才找到那深藏在我们内心的那份宁静，那份渴求……
太阳已经很高了，白晃晃的照着沱江两岸，人声渐渐鼎沸起来了，不少人已经高高卷起裤腿，在岸边、水里嬉戏。在这盛夏的日子，那清清的江水就是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啊。凤凰，又该重复着昨天的热闹了吧，我们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疾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