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购买文学杂志的我,昨晚又收到了邮购的今年第六期《当代》。
我清晰地记得,首次购买《当代》杂志是在1984年4月。那时,我正处于协和医院临床实习的繁忙阶段,又即将转场随州医院,同时还背负着参加全国医学院校毕业统考的巨大压力。在离开武汉前夕,我在航空路邮局的报刊柜台购得了这本杂志。
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一期刊载有王朔的《空中小姐》。彼时的王朔初出茅庐,痞气不重。小说以其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以及他轻松诙谐、玩世不恭的叙述风格,深深烙印在年轻人的心坎上。女主角最后因意外而未归,成为青春荷尔蒙高涨的年轻读者心中久久难以平复的遗憾。这种感受与我在阅读巴金的《家》时,凤鸣带着对觉慧的爱、带着对封建礼教的仇,跳湖自杀所引发的痛惜如出一辙。我的杂志在随州同学间辗转传阅,最终去向不明,也未能收入我的行囊。尽管后来的岁月里,我又购买过数本《当代》,但都没有第一本给我留下的印象那般深刻。
现今四十年过去,街头报刊亭已经不卖报刊了,我的时间也被摄影、当代艺术占领。看到手机上杂志广告,勾得我立即下单,也就三天时间送货到手上。我翻开这本崭新的《当代》,开篇便是老作家王蒙的新作《高雅的链绳》。
王老作家在中国真真是太有名了。五十年代,他因小说《组织部来的年轻人》而受牵连,下放新疆多年;改革开放之初,他又以《青春万岁》复出,备受推崇。再后来,他不断创新,如《坚硬的稀粥》、《活动变人形》等作品,在写法上引入意识流,我却未能跟上他的潮流,鲜少再读。
而在这本新杂志上的头条作品《高雅的链绳》,王蒙以老人带老花眼镜为线,用其标志性的洒脱而通透的笔触,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关于赵千秋教授因丢失眼镜而引发的乌龙事件,以及他与分别六十余年的女同学曲未阑浪漫重逢的故事。昔日的班长与学生会主席、一对曾经的恋人,通过经营眼镜的外孙女牵线,从相互确认,到微信聊天,到千里重逢,年龄相加已超过一百八十四岁的两位老人,他们用时间赋予的豁达、耐性与理解,共同回味着人生之路上的酸甜苦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过去的艰难岁月,到人生晚年回想起来已如云淡风轻。因为在一次次的生活磨砺中,我们学会了理解、妥协、包容与放下。如果人生就是为了抵达,那么旅途就是一场场摆渡,沿途路过的都是不断变换的风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越来越善于与自己和解,接受现实的变迁,相信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作为一个已步入花甲之年的人,我在阅读这篇作品时,特别是看到文中耄耋老人的状态,更能引起共情。
王蒙的语言恣意广博,既轻松幽默又深刻独到,兼具王朔般的诙谐轻松,却更显厚实沉稳。文中故事的细节之处耐人寻味,内容新颖脱俗,语言更是深刻而隽永。比如描述他手忙脚乱地寻找弄丢在家中的老花镜:“老赵乃俯身下跪,侦察沙发下盲区,一阵头晕,歪倒趴到地上。又是一声哀鸣。心想,多日失陪的眼镜保不齐看到了端倪。唯独他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就此扑地,失而复得的眼镜谁去戴呢?”
在阅读过程中,我几度将主人公幻化为王蒙本人:他今年刚好九十岁,与书中男主下放新疆、热爱苏联艺术、电台讲授红楼……这些相似的经历增添了故事的真实性。尤其是与分别六十六年的恋人重逢,是不是也有所暗喻?因为王蒙在感情深厚的夫人逝去之后,又续京城某大报编辑为妻,琴瑟和鸣,令他感叹说:仿佛是上天早为他安排好似的(大意)。九十高龄了,王老仍新作不断,也仿佛是一个注解。
作者在引用一首古诗后以过来人口吻感叹道:“唐宋时代,‘深富二十年’ ‘十五年前’ 之类言语,已经极言时间之长。而随着人类文明史不断积累,人类平均寿命延长,还有可能是各种磨难、事功、奋斗所需时间不断加码,相隔十五年重逢,不过如此,三十年重逢,四十年再见,五十年重放,百年千年后洗雪与正名,也是瞬间的摆摆手。”是啊,人生海海,不过尔尔。歌德说:“人们宁可忍受不安逸的生活,也不甘忍受无意义的生活”,这一定是指年轻时的心态。如今的我们,少了豪情,多了坦然。世事无常,莫错过时信有期,放下着时当无求。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应珍惜当下,放下执念,享受生活的美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辛,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快乐。
眼下纸媒耐读的文章不多,偶尔遇佳作,如饮甘露。昨晚我只是细品了王蒙的这一篇小说。这本杂志中还有其他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和散文,我将去细细品味。不论优秀与否,只要能在平凡细碎的生活中给人有趣与温暖。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就是在他们的故事里被感动、被释然。
不用着急,我将慢慢来品读《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