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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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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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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此刻重生

不觉已是五月来袭,谢幕的冬恍如隔日绵雨没尽了春的足迹。

这是一座满地汗水的城市.处处热血处处悲。在大多数的眼里异乡是没有春天的,深圳这座城更是如此 这里的舞台总是眷恋着盛夏。

似乎跟着我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总是常常这样自责。带回的含羞草从站上窗台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睁眼过,直到今天上午的烈日带走了她最后的一丝生机我才知道,她已是过了绽放的季节,而我...也是过了怜她的年纪......

人终归是要吃饭的,哪怕今天亦是热得呼吸困难,但是没有什么比赖活着更称美好了。也或是他最近太过焦虑,拿起碗筷还是没有放弃叹气,常常会听到他自嘲道:“人过了四十还活成我这样...”接着便是长叹摇头罢。我即便知道是因为他临时工的工作被辞了现在顶着酷暑到处寻不到工作,我也不知该从何开始安慰我的老父亲。

与往常一样,父亲饭后总会抽上一支烟,不同于今日,他可谓客气的递了一支给我,只有一瞬间的诧异却也是接下了一支烟的故事。

“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说过:除掉睡眠,人的一辈子只有一万多天。人与人的不同在于:你是真的活了一万多天,还是仅仅生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我却是,做了他说的后者”。

与其说父亲 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如称他是劣迹斑斑的诗人。

“你都已到了和我对杯的年纪了,真是太快了~我的记忆里哪怕是我小的时候也不过像昨日一样接近啊,我常常努力记起我的童年,那段岁月的那座山下的那片水 .甚至是爷爷常损我的话:‘妄了一身人皮’”他苦笑道。

少小不知惜父母,而今才知为人苦。 有人说,曾经种种 譬如 昨日死,往后种种 譬如 今日生......

这辈子有太多的悲欢,不知道现在给你说算不算太晚......

印像中的父亲总是挂着一副笑脸,这点随我爷爷,爷爷是当地最有名的医生。当然记得最深的也是挨爷爷的两顿打,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无论是多大的错!现在不经意想来 我的童年里怎么就只挨过两次打,莫名的失落。

大多小孩的都是贪玩的,好比说我,爷爷也这样说过:“我这顽孙啊,除了咱家中的先人的灵位没碰过,其它都被他翻了个遍”!

霜赴欲滴露,日辞遮羞谷。早晨就是这样,没有多想那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是不上学的。母亲一直是天不亮起床,默默的在我起床之前已经做好了一切。草草吃过早饭我就得去放牛了,这可是最让我得意的美差(全村凑钱买的牛,轮流养)。

 老倌喜垂钓哟~ ~

 忽逢雨- -

 无人送斗笠吔~ ~

 雨作衣 - -

拎起绳 独自的唱 它在前我跟着它找到它想去的地方,不知过了几个弯上了几个坎总算是停了,整理好陪它走过荆棘,给我带来的杂草,抖了抖裤管拍了拍泥尘,很快我就耐不住了,索性把它放在这儿 我就去了这附近的四娃子家里玩。四娃子姓胡,老胡家很是热情刚去没多久就留我吃饭,儿时的快乐很简单,哪怕是根棍子也会是一天有趣的开端。饱饱吃过午饭后我俩有蹲在地上玩起了弹珠,直到门院里我俩的影子渐渐拉长后我察觉到我该去找我的牛了,听我开口走,老胡家拉住了我说是饭做好了非要吃了饭再走,十岁的我那里知道什么婉拒便也是应了他家的热情,几口饭饱后我也不敢停留,道谢后就往牛哪儿跑去,眼见渐暗的天色可是急坏了我,最糟糕的当然还是人走过去牛不在了。现在已经很难分辨我是不是来对了地方,我不得不学牛叫,叫它的名字,边跑边叫,找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回应,我脑子里像是有个大摆钟一样轰鸣。没办法天已经黑了,我只有往回家的方向走,我边走边哭,我哭是因为知道回去肯定会被打。

我开始讨厌这里的路,抱怨为什么都是些坡都是些坎,路边的杂草 刺藤像妖怪的枯手一样挠着我的裤管,我哭得越发大声,声音盖掉了夜幕的虫鸣,惹得明月也为我指路。

一声沉闷的怪叫,才使我消停下来,这时我是一点不敢吱声,抽噎的打望四方隐约看见前方的竹林张牙舞爪的摆动着,也许是当时吓懵了,我想叫出牛的名字却发出了羊叫声。好在这畜生后来叫了一声,原来是他被绳子卡在这儿了。

现在顺利找到了牛,眼见就要到家了,家里出来就是小溪,小溪旁有很大的平石,是平常用来洗衣服的,我在远处隐约看见有人站在那里。那人站得笔直。这时不知道脑中怎么冒出某个小伙伴的一句话,‘听说以前这里是河,淹死过人 后来没人去捞他,河就干成了小溪,晚上一个人是过不得这里的’!

想到了这儿我心里不得已犯怵,于是我大声的喊,叫我的父亲爷爷,可是无一人答应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回去了,走走停停,前面越来越高大的黑影一直没有动过,甚至是更加真实,我知道这么冷的风肯定是月亮吹来的,吹得夜虫们胆颤的呻吟!

只是那么一瞬间,已经容不得我反应 手里的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抢了去,我吓得腿软先是后退几步,刚要转身跑时,一双大手抓住了我像捉小鸡一样把我提了起来,我惧得失声,嘎- !的一声已是叫出了我最后的挣扎.....

这是我第一次被打,至今也清晰的记得爷爷那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拎起我就是一顿揍,胜似昨日痛。爷爷是医生,好多人是叫他先生的,先生的规矩很多,讲究的礼数自然也是不少的。有一次本是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的吃晚饭的时候,我后背痒得发慌,于是就用筷子戳了戳后背,爷爷看见了又是一顿打。便是此生两次被打,记忆犹新。

那个年代是没有人会说‘我爱你’的,即便是对父亲说了也感觉愧疚。

母校,它应该是承载了太多人的回忆显得苍桑,下午的放学铃如期而至 指尖风带着我的书香涌向了落日,归巢的鸟也似乎催促着我回家 。

学校出来下个迂梯就是一座寺庙这是我回家的必经路,下午放学都会有三五同学聚在山石上玩弹珠。杉娃子是我好朋友,他爱笑,是很夺目的傻笑。看我路过了他蹦跳来拉住我往我手中塞了一把弹珠:“三儿,你这怕不是要回家吧,现在还早玩一会儿,等我和你一起回去”。想来现在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儿我自然是答应的:“可以呀,我玩弹珠确实不厉害给你输光了也不好 我还是看你玩吧”。于是我就趴在庙前山石的石桌上看他们尽兴,本来看得有些犯困,突然感觉屁股一阵剧痛,疼得我大叫了一声,引得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鼻胧口呆的胖球在捉弄我。一脸的横肉上是污黑的的汗垢 即便头顶只是留了一撮的头发也有清晰可见的油腻发屑,如果不是狠狠上翻的嘴唇接住了鼻涕应该早就流到了嘴里。我是越来越恨这个散发恶臭的胖子,我闪着泪花去踢他,最后结果毋庸置疑的是我被揍了。

他是真的激怒我了!我气急败坏的冲回家,把家里用来宰潲的刀带了出去,亡了命似的跑过去,看见那胖贼还在那不知所以然的玩着,他猪叫一般的欢笑让我听着更是厌恶。我恶狠狠的吼了他一声,“杂狗,今儿你要栽这儿了”!!我不知道那时是哪来的勇气,亦或是我被报复心冲昏了头脑,直到我看见我刀子上的血时我慌了。刚才还恃强凌弱的大活人现在躺地上捂着肚子发出被拉入屠宰场的声音让我胆战心惊。好像有人过来了!我舍了魂撒腿就跑。我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跑,我杀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曾经走过千百遍的路现在好像都是那么陌生,我已经不能回家了,只得乱跑,日落也在拼命的驱逐我。很快我就被黑暗吞噬。

听信了繁星的警告,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晚上即便不敢回家,也不能离家太远,我偷偷的跑到后山,从山下悉悉索索的下来 也就到我家后面的苕窖里。我听见他们都在找我,我生生是不敢应他们,后来声音越来越远了。正当我快要打盹儿时,听见了一行人在争吵着什么,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越来越重。

“老何家!今天你得给我个交代啊!你看看你那三儿子干的好事!幸好是伤得不重!不然你家今儿个可就是背人命了!”

我父亲也正当上火,“他现在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你在这儿干叫什么!你尽管把孩子抱到我爹房里去!”

那是第一次见父亲发脾气,我没有看到父亲当时的表情有多凶,只是后来胖球他爸没有做声了。听母亲曾经不经意提过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混袍哥的,就连黑龙湾的响马也曾分了父亲一把生米吃.

一盏马灯晃晃悠悠的来,我的内心更紧张了,就好比和小伙伴玩瞎猫捉鱼一样 马上就抓到自己了连呼吸也变得警惕,我当然知道这样的比喻并不妥奈何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最终父亲狠狠的把灯光映在我脸上,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家”。

到家后我兢兢战战的不敢看任何一个人的脸色。已是深夜 母亲把饭菜热了热,留下胖球父子吃晚饭,桌上父亲不停的敬酒却是对我的事一再回避,这是我见过最安静的晚餐,大家都没有怎么多说话,饭后寒暄几句后也就散席了,他们像是忘了刚刚发生的事。

山村的孩子 大部分童年都是帮着父母谋一日三餐忙碌,小时候以为这是苦难,长大后才发现儿时真的很美好。

祖上三代为医,只有爷爷继承了祖上的行当。但他却没有把衣钵传给四个儿子,听四娘说 是因为先辈愧对了朋友,便承诺补偿三百两白银直到爷爷这代才还清,于是给子孙说学医饿死人。其实更因为老一辈的说法从医三代富、三代绝,如果三代从医没有富起来那后代就很可能绝了,特别是爷爷五兄弟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对此深信不疑。

我除了两个已出嫁的姐姐,还有四爷家的一个堂哥和堂姐,四爷也就是爷爷的小儿子 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我的堂哥了,在那段岁月里 我们一起到地里烤过老鼠吃 下田捕过虾 上山打过鸟 一起野过 疯过 说不尽的心里事儿 道不完的哥哥 弟弟......

一到空闲我就会往哥哥哪儿跑,我们俩会依偎在四娘的腿上听她讲故事,四娘的父亲也是医生,与我们家不同的是她是地主家的闺女,所以知道的也多。我常爱问她些个为什么,“为什么每户人家门前都会有这个碍脚的门槛和高高挂着的镜子呀”?

四娘一听犯起了疑,装出一副说不得的模样 在我们耳边轻声说道:“咋们这个村子呀,四面环山,处处都是风水宝地 周围的山上埋了不少的异地牺牲的战士!......”四娘更是压低了声音:“有跳尸 不听唤尸人的铃 到了晚上就会跳出来吃掉不听话的小孩儿,所以呀,每家门前都设了五寸高的门槛和驱邪的八卦镜,那东西跳不过五寸,被八卦镜照到了也会烧死它”!

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听到有东西要吃掉我 也学着哥哥一样怕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有太多的事情已经等不及你的成长。

是年,秋收后的雨季同这闲暇的日子一般静好。闲庭 温茶 戏一曲朝霞,老爷子坐在太公椅上二指打着节拍口中时有时无的唱腔:“....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做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呐~~”!

唤来了母亲和四娘 眯眼轻言:“珍儿·秀儿 近日就是中秋到了,要喊客的哈”。

四娘抖了抖抹布道笑道:“爹,您放心吧我和嫂子呀,一天路程内的都保证给您请到”。

知道爷爷每逢年过节都喜欢热闹,离咱家最近的四娘和四爷都会早早的过来帮忙收拾整理准备迎客。 父亲从卧房踱到堂屋再从堂屋踱回卧房.....摸了摸肚子尴尬的笑问道:“嘿嘿,秀儿啊,那个上次我用了的花铲上哪儿去了呀,怎么找它!它也不应我呀”!

母亲也笑:“那你呀 赶紧去磨子下面看看吧,兴许人家等你许久了呢”。

堂内笑成一片,久久未闻犬吠。

次日清晨略有小雾,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而是让大人们去了他的床前,他靠在床桓上平静的交代了些什么,最后让母亲拿了几样东西来。

“老大,过来,玉杆毛笔,座龙金圆,拿着”。

“老幺,这个装药的瓷器,打我小时候 家里就一直用来装最好的药,还有飞龙铜圆,拿着”。

“这个砚盘也是祖上的,还有这个蟠龙银圆,给老二留着”。

众人茫然,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爹!好好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爷爷怡然一悦,摆手道:“昨晚我梦见你娘和你三弟了,我~想她(他)们了.....扶我到太公椅上去吧”。

父亲和四爷扶爷爷去了堂屋,母亲和四娘不敢跟随只得在门后偷偷抽泣,堂姐递去手绢 也不忍心疼的抹泪.

堂屋传来高声:“秀儿!珍儿!你们这是什么作态!等一会儿就来客人了!还不去备酒席”!是爷爷的声音。

四爷弯腰在爷爷耳边轻声道:“爹,你是不是哪里不好啊,让儿子给您退个煞吧”?

爷爷摇头 久久的看着他的老幺:“你不适合阴阳道法,学你哥哥吃碗手艺饭吧。还有,你们别围着我,去忙,有事我叫”。

大人们被支走了,父亲叫我和哥哥坐到爷爷身边去,不许吵,不许闹,爷爷没有说话也不能问。

我小心翼翼的上了堂屋 照着父亲说的这么做,爷爷坐在太公椅上目光一直的看着大门外也没有顾我们。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吱了一声:“爷爷,什么时候吃早饭呀”?

他依然看着外面,头也不回的笑道:“孙孙呀,爷爷以前骂你打你,你讨厌爷爷吗”?

“没有”我认真的望着爷爷答。

他一脸欣慰“好~你俩去玩吧,饭 一会儿就吃了”。

我和哥哥闲耍了好久,终于看见不远处来了一行人,那众有一显得高瘦的 还没到家门便喊:“大哥!老四!我老远就闻到肉香啦 哈哈”。 原来是二爷他们家到了,四娘迎了去细语说了些什么,一向爽声的二爷也平静了下来,第一时间跑到堂屋恭恭敬敬的喊了声 爹!

“是老二来了,现在还早,你们都过来吧”。二爷招了所有人一起聚在了堂屋。

“把东西拿给老二,你们记住这些物件是留给后人的,也算是我寄给后人的念头”。爷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也是咽了回去。

众人没有一个敢作声,只见老爷子先是顿了下,然后从太公椅下拿出一个红色盒子,盒子打开是三颗香气扑鼻的药丸。“你们仨一人一颗,尝尝是什么味道”。

二爷先拿了颗嚼起来,四爷拿了颗含着细品,父亲也拿了颗。

“爹,这药有丝清凉,但却是苦的”二爷皱着眉头道。

“爹,这药清凉中带着微甜”四爷这样说道。

“爹,嚼着苦,含化是甜”。

爷爷微笑言:“都不是,这糖药吃着有苦有甜 应该是 同甘共苦 ”!

众人闻此言醒聩震聋 满堂皆跪!我和哥哥反应迟钝被父亲大声厉喝道:“跪”!!

“备席去吧”。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见有人从我 身边·眼中 离去,当时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至今都还深刻的是所来客人见状表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讶,当然也不免的那一句“这真是奇了啊!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何老先生怎的今天说走就走了呢!怕不是玉皇大帝急招他上去做仙官了吧”!

恰逢中秋那段时间时不时有些细雨,按规矩孝子是要跪迎来客的 可是客人来的络绎不绝,索性我们就戴着蓑衣斗笠一直跪在了院坝 父辈们跪左边我和哥哥跪右边,跪得我膝盖疼了很长时间。

“哎呀~何公啊~你这是为何啊!田老弟来迟了啊~老天不开眼呐~”!人影还未清晰就听见这洪钟般的声音,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的黑脸大汉不顾旁人为他撑伞 手呈环抱之势颤颤巍巍的崴到雨中,距家门十丈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母亲打眼望去也是鼻头一酸,一路小跑过去 边跑边喊着:“田老哥啊!外面‘雨大’大家快‘回’房里去”!

后来也是听四娘说 大家口中的田爷呀,在小时候身子弱 常是被一个比他大上几岁的混混欺负,经常是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有一次居然还叫人把他按住撒了泡尿在他头上!后来不知道是在哪儿识了个打拳的师傅,求着师傅教他打拳 师傅看他身子弱不愿意教他 他就替师傅每天担水砍柴干活足足三个月师傅才认了他。师傅倾囊相授,他也恨气拼命的练。几年后他在家中洗衣服看见门前路过一个秀才,这秀才长得特别像小时候欺辱他的人,他是当即眼红!几步踏去!大声吼到要收了他的命!结果是一拳打死了秀才!后来县令老爷派捕快来逮人了,两个捕快在水田里找到了他,叫他上来,他起来后把牛四条腿揽到胸前 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前两蹄 一只手抓住了后两蹄 像是端鼎脚一样把牛端了起来!捕快吓坏了问他这是何为,他憨憨一笑说 咱是给他洗洗脚呢 只见他端着牛把牛蹄在水里荡了荡,牛腿上的泥很快就洗掉了 再如无其事的把牛放在地上 悠悠闲的牵着它回家栓了起来。出门的时候见天气更是热了,他把用来打糍粑的百斤大石碗顺势扣在了头上说是天气热带个帽子出门!惊得捕快无一敢近他的身!到了衙门他头一低百斤的石碗‘咚’的一声把地上砸了坑,县令老爷和围观的百姓具惊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死人可不是小事呀,几番质问下田爷只会憨笑。当时一位年轻的郎中站出来就说 这田莽人是个傻子 父母去得早 人倒是好经常帮住乡亲 就是脑子有问题时常犯病。让县令老爷看在他是个傻子的份上从轻发落。县老爷倒也是给了这个郎中几分薄面,考虑许久后还是赐了田爷四十水火棍,关了他一月才放出。出来后的田爷是万分感谢那位郎中,从此为了报恩就把郎中当做亲哥哥一样对待。那年轻的郎中也就是我的爷爷......

如今田爷爷自己开了个小武馆,六十几岁的他看起来壮得像头牛一样,娘哪里扶得动他也只是意思性的搀着他去了堂内。不一会儿唐大娘就到了,由于母亲忙着做饭菜所以是四娘去接这出名的媒婆。

“珍儿你们要节哀呀,何老爷子升天了今日就为你们下‘金子’是大吉呀”,唐大娘笑着道,老一辈的说法是 若逝人后下了细雨是大大的吉兆就好比是给后人下金子一样。

“唐姐,您受累,去灵前为老爷子哭唱一段吧”!

“老医师一辈子的厚德,应该的,应该的”。

言罢,唐大娘整理了下装容几步蹒跚跨进了堂屋,突然跪下从刚才的有说有笑到到下一秒的哀声传遍整个吒口楼几乎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听到这 不是发自内心的哭唱我开始对某些不成文的规矩有些讨厌,哭唱在当时也是受很多人追捧的还美其名曰 传统。

何.唐.廖三家各用老木筑房 基于石 壁于木 顶有青瓦垒形牛角,角屹互戏祥雀栩栩如生,柱附登云瑞兽 同靠一山同向一水围成, 故此‘吒口楼前喻耳院,喻耳院中 吒口楼与桃争颜’的说法。 这是我出生以来见过吒口楼最热闹的一天,桌凳摆满了整个喻耳大院,好在开斋后不一会儿雨就停了,纸钱灰把天空染成了灰色,秋色也为之暗淡....

流年匆忙,此去辗转多少春秋 光阴过处徒留温柔。

爷爷去后家中越发清寒,来往的亲戚越来越少,父母还是为了生存没日没夜的劳碌,母亲整天操算着何时播种 何时翻地 砍柴 挑水 除草 和家里的杂杂碎碎,平日里温和话少的她却被皱纹早早盯上。粪是田的爹,水是地的娘,无爹无娘命不长,家里的田地都是父亲一双镶满泥土的手劳累出来的,还要砍树干木匠的活 靠近进他常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膏药味儿。我也开始念六年级了,每天放学把母亲一针一线逢的书包往床上随意一扔,就得去割猪草了,割回的猪草掺些康放大锅里一起煮,另一口小锅就着灶里的柴火把饭给做好,为了充分利用柴火 就在大锅和小锅中间加了一个不怎么小的砂锅里面掺上水,等两边都烧得差不多了砂锅的水也都滚烫了,这正是用来洗澡的热水。这一切做好了才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 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上还是没有下米 地里也从来没有挖到过黄金。甚至是三块钱的学费他小俩口也都拖了几个月才凑齐,因为学校不提供吃住 允许先上学 学费可以后面慢慢交上 有的同学交的是米 有的交的是肉 也有的读了一学期什么也交不上。我始终明白像我这样生在黑夜的人且多且渺小,黎明从来不会特意为谁到来 因为它小气得有些不近人情。

春天正当努力的季节,我在教室里做题,不知道窗外的鸟儿在开啥会吵得我很难定下心来。突然手里一颤笔尖不小心就断了,我抬起头发现已经是下课时间。

“杉娃儿,你有小刀吗”我对埋头写作业的杉娃子道。

“咋们不都是在家里削好了来的吗,有买小刀的闲钱还不如买颗打锣糖吃呢”。

“同学们谁有小刀啊”我对这教室里为数不多的人叫道。

在一声声‘没有’后安静了小一会儿 小芳儿细声道:“我有带”。

我走向她,突然脑子一热想到快上课了,猛的一下往厕所跑去。当我被上课铃赶回教室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铅笔竟然削好了,我看向小芳儿,正巧的是她也抬头看向了我,她脸上泛着微红冲我笑,后悔平时没有注意原来她笑起来这么乖巧。我不禁害羞,心脏乱撞一番后 也做出咧牙的表情回复了她,逗得她差点笑出了声。

放学后我追上她,脑子一旷从后面拉起了她的手,她‘嘶’地一声把手迅速收了回去,我耳根特别发烫的连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来向你说声谢谢的”。

“哪里有你这样说谢谢的,难道老师没有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小芳儿背着手儿笑道。

我目光有些闪躲:“我是怕你一会儿走远了嘛,这样吧我改天送你一个笔杆套吧,我做这些可厉害了”且有些小傲娇道。每当铅笔削短到手都拿不稳的时候大家都不会丢掉 就用笔杆套加长这样就不会浪费也好拿着了。

“我才不要呐,老师说同学们就应该互帮互助,像雷锋同志学习做好事不求回报”。

“对了,你的手怎么了,是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有啥好看的,为啥你总是对女孩子的手这么感兴趣,你妈妈没有跟你说碰女孩子 手会生疮的吗”她依然是笑着,“唉唉 唉!你干嘛,小心等下我告诉老师听了啊”!

我好像没有怎么听进 当我抓起她手腕时已经是耳脸通红手心里全是汗,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下:

“这指头是怎么了,像是被刀划到的 现在还在疼吗”?

“这有啥,因为当时快上课了嘛,就急了点儿”。

这话让我不仅觉得亏欠且还有前所未有的内疚,我拿起她的手指想也没想就放嘴里含住轻吮。

“你这是做什么,伤口都结疤了现在放嘴里润一下又破开了”小芳儿疑惑道。

“小刀削了笔后就会有铅灰沾在上面,割破手指也就把铅灰弄到伤口里了,假如以后 留了印怎么办呀,严重的还会感染呢”。

“那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以前你遇到难题总咬笔头,笔头都咬烂了不也见你还活着吗.嘻嘻” 小芳儿有些害羞的收回了手。

“嘿嘿,数学题还好就是那语文作文什么的呀,脑壳都给我焦破了”。

“行了 我得回去了,我家的羊儿饿了,明天见吧”

她眼里泛着星光,静静细看 红腮 朱唇 和一双映着我的大眼睛......

噗嗤!“怎么?还舍不得咋地”,她眼睛笑起来比月亮还美。

回到家,我拿出父亲的吃饭的宝贝对着一根观音竹 量了又量 画了又画 用刻刀小心翼翼的削 用自己的铅笔试了又试。

父亲见我专注的样子调侃道:“平时念书没有见你有这股干劲,做些小玩意儿倒是入神得很嘛”。他一旁悄悄的看,直到见我在竹管上歪歪扭扭的刻上‘小芳儿’三个字终于忍不住笑了:“你这字啊,怕是比老道画的符还扭得厉害些吧”。

“那你准是不知道千里送鹅毛的故事了吧,哈哈,这个就叫礼轻情意重”。

“这小芳儿就是隔村李家的姑娘吧,哈哈”。

“那可不”。

“那你可得小心了,你小子啊,是迷上她了”!   “迷上是什么意思啊”?

“嘿!什么意思?就是对她有意思啦哈哈”。

“嗯~”?父亲的话让我有些找不着头脑。

“来!让爹给你雕朵荷花上去,再图点漆呀保证艳得很呐”。  “你在那支没有名字的雕,这个小芳儿的我要学着你雕”。

“哟!看不出你小子还挺上心的嘛,好好好,那你可得盯紧我的手了”。

父亲言罢拿着刻刀稀里哗啦的在竹管上一顿操作,灶房的火刚熄 屋顶的青烟未散 一朵惟妙惟肖的荷花就出现了我的眼前。

我都看傻了!不过还是强装镇定道:“要吃饭了,还不去帮娘端菜拿碗筷,我这边一会儿就好啦”。

“来吃咯~!”母亲吆喝着。

“瞧瞧,叫饭了吧”。

“好嘞,马上来~”!

终于又等到某日放学了,小芳儿和几个女同学正准备回家,我急忙弄了下没挎好的书包跑过去叫住了她,她对同行的同学说了些什么就定身在原地等着我。

还没有等我开口她便笑道:“做啥这么火急火燎的,怕我跑了不成”?

我擦擦额头道:“你忘了,上次说了要给你做个笔套来着,我做好了你看看”。

打开书包在里面翻来翻去总算是找到了,当做宝贝似的递给她。

“这材料倒是选的不错,噗~!这字是哪个老道教你的”?她捂着肚子大笑道

“欸?这支上的荷花好漂亮,有我名字这支的上好像也雕了坨什么”。

“什么叫一坨呀,咋说得这么脏呢,这个也是荷花啦 是我学着爹雕的那支亲手雕的,我挠着头笑着道。

“ 你要是喜欢好看的那支你就用爹雕的那支吧,这支留着我用”。

“那好,我就要好看的那支了”她微微嘟嘴道。

我转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迅速抓起她的手把有名字的那支塞到她手里:“就不给你,哈哈哈”,说完我转身就跑。

我在前面逗着她跑,她故作气愤的追。晓风 载蝶.花树 飘舞.沧田 沉鱼.戏暮 双宿,美轮美奂!

“欸?对了你好像不是走这边的吧,这条路是我回家的方向呀”她看着我说道。

我走近她,摘下她头发上的落花憨笑道:“我也可以走这边呀,也就远了一点而已,以后我都走这边了”。

她脸上乍现一光红晕,什么话也没说直径往归家的方向去了,晓风打乱了她的柔发 拉长她倩影的不见得只有夕阳......

美丽的春天是最容易流失的,就好像人们都会觉得越是美好的时光越短暂。七八月的雨后是抓笋子虫的最佳时间,我和哥哥用了一下午的成就在廖大爷哪儿换些小把戏。廖大爷是我邻居,他最讨孩子喜欢的就是用竹子编得一手好玩意儿,大到 凉席 背篓 小到 瓶子 小鸟 等等都游刃有余。

“你喜欢吃笋子虫吗”?哥哥硬生生的问道。

廖大爷大笑:“ 你看我做的这些东西是用什么做的”?

“用的是竹子呀”。

“那竹子小的时候是什么呢”?

“笋子脱了衣服就成竹子咯”。

“笋子虫吧笋子吃了,不就相当于把我饭碗吃了吗”?

哥哥挠着头若有所思...我立即插嘴道:“我知道啦,你喜欢炸着吃”!

“哈哈,滑头 懒得同你说,说吧 想换个什么呀”。

“我要一个青蛙”!

“我要个有盖的盒子”!

“嚯!盒子怎么也得用十只换哈” 。

我与哥哥坐在田埂上摆着腿.他拿着手里的青蛙看得入神,我问道:“怎么样,上初中好不好玩呀”?

他苦笑道:“那些城里的同学感觉不怎么好接洽,他们会笑我衣服上的补丁,我不在教室的时候还要翻我书包”。

“嘿嘿,这个好办呀!你拿棍子夹些豁麻叶放在书包里,让他们掏个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

“哈!你现在真是越来越精啦 怪不得人家叫你滑头呢”。

“嘿嘿,那可是,上次憨蛋儿惹我生气了 我躲在他回家路上的草田里拿弹弓打他,他就只顾得痛还不知道是谁打的!后来还以为见鬼了哭着跑回家的 ”。

“这有啥骄傲的,我娘说啊,新月村陈家有个闺女才叫了不得呢!人家八岁就一个人把家里的甘蔗拿去集市卖,半天下来就卖完了,一分钱也没有算错哪!而且她常常是考第一的呀”!看得出来哥哥说这话时也把自己惊讶到了。

“哈哈四娘可真是百事通啊,方圆百里的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哥哥听后略有些沉默。

“其实你得和我一样 叫娘”......

“啊”?

“你是我娘生的,我是你亲哥哥,不是堂哥”。

............

哥哥含糊的声音里我感到如天雷击顶,彷徨恐惧让我眼里装满了晶莹,我失声道:

“你说的是什么呀”?!

哥哥低头看着青蛙没有说话。

回家的路上我再次走得艰难,哥哥是老实人这种事不会乱说,我在想是不是这个世界本该没有我的,我的存在是因为运气吗,到底还应不应该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最终所有的情绪和问题将我压倒在地上,我抱着盒子蜷缩在泥土上抽搐的流泪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痛苦将我狠狠的折磨,从未有过的卑微。我生来孤单。

我是哭完回家的,尽管已经尽力收拾好了心情,但脸上的消沉还是赶不走。到家后母亲见我浑身是泥不免担心的问道:“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

“路上小心些嘛,衣服破了又得多个补丁,我现在穿针越来越费劲了。快脱下来洗了,先穿上你爸的”。

后来我也上了初中,学了一年后和哥哥双双辍学,我渐渐也学会担起了家里的责任。父亲给我做了把斧子口口声声说:“咱木匠虽然不能过什么好日子,但是糊口总是没有问题的”。本该叛逆的年纪我不敢推卸,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连叫声爹的资格都被剥夺。

快满18岁的那年父亲带着我参加家族的 清明会 说都是一条根出来的得认识认识今后走出去遇上了也有个照应。

所有人都聚在一个庙里,青阶玄瓦 墙外竹丫 门前戏珠狮 庙内怒目神 爆竹残屑铺满地 柴旺素食迎面香,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穿金戴银的也有旧衣破布的。跟在父亲的身后偶然发现竟然和父亲齐头了,他带我认识了好些个记不住称呼的人然后直径走向大伯那边,大伯是父亲的堂弟,富家子弟周围围满不熟悉的亲戚,父亲挤过去和他们有说有笑 大伯叫上我让我带表弟上周围玩。拉着他细皮嫩肉的手 去众神像前祈愿,他在我前面,见双手合十的他闭眼虔诚祈祷,我不禁看得有些入神 绸缎的衣服厚底的鞋不由得心生羡慕,怎么同来此世为人,为什么别人投得一个好人家,我却是没有人要的弃种。

忽然门外锣声起,瞬静只闻洪音扬。一老前辈在梯台上洪声高起:“今年清明会诸亲齐聚,扬我何氏盛威,鄙人山字辈何山朝感谢诸亲的到来”!

众人闻言后又在窃语些什么,忽从人群中蹦出一声:“往年都是平爷主持清明会,今年你是如何坐得这持局人位啊”?

“平爷是龙字辈最后一人 年事以高行动不便让我代劳,再者山字辈的还有几个能动的!更别说龙字辈了”!

见台下无人反驳何山朝紧接道:“既来者就是同根亲人,咱们是骨肉相连应当是万众一心呐 ”!说罢便把目光投在大伯身上。

大伯随即点头道:“山爷说得对,咱家总得有个领事的,我们也好团结起来把咱家发展起来”!

大伯发话多数人都会应和但难免有些个不懂事的后辈继而发问。

“既然如此,太公总该与宗上商讨出我氏下代字辈了吧?我背上这娃儿三个月了都还没取名呢”!青年抖了抖孩娄道。

“曾侄问得好,我接下来正要宣布!授 宗上高堂议决,决定我氏下代字辈为-容-字!愿我脉繁荣昌盛”!

我听得稀奇,不禁问父亲:“爹,容字辈是谁呀”?

父亲暗笑 眯着眼盯着我;“你老子的孙子就是容字辈的,你瞧瞧人家岁数和你差不多大 娃儿都三个月了,你狗日的什么时候才让我抱孙子啊”!父亲故作气愤道。

吃清明会每人都得交五分钱吃顿饭,所以来的人各怀意图不同,来要名字的,凑热闹的,促进下感情的,当然也不乏来吃顿便宜饭的。

总算是盼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因为太饿了,吃相有些勇猛也顾不得父亲在一旁使眼色。

“我说木匠!你平时在家别老亏着孩子呀!瞧给它饿的,上这儿来补上了”!坐对面短发环眼的青年调侃道。

父亲赔笑,:“他正长个子呢,饿得快”。

突然坐青年旁边的白发老人拍桌训道:“坐下!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人家何老弟与我同辈,按规矩你得叫叔爷,木匠也是你叫的吗”?

青烟散去,随之喧嚣也散去,我深知有些丢人现眼,父亲好似从我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其实小时候也不懂啊。那时候以为父亲从来不会骂我,打我。是因为没有骨肉之亲产生的疏远与隔阂。所以我叫他一声爹也会小心翼翼。直到长大后才明白,是因为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的宠溺。那时我很少对父母撒娇,也很少笑,干活再也没敢偷懒,父亲以为我长大了,其实我一直当自己是外人。

长大了随着样貌的改变,兴趣也会伴着改变。小时候喜欢放牛,现在喜欢打猪草,我常常会跑到邻村去寻哪又茂又嫩得油麦草。

并不是那里的两只羊爱吃,才会觉得那里的草鲜嫩,而是它们的主人爱坐那儿乘凉才会觉得鲜嫩。

我得承认我喜欢上这个姑娘了,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她知道我会来,提早帮我割了半蒌猪草堆在那儿。他这样做也可能是因为我每次都会带一些零嘴给她,这次是甜滋滋的玉米杆。

终于有一次,她说快要考试了,想去庙里上香,问我要不要一同去。她成绩很好,也知道我辍学了。不知算不算幽会的借口,我自然是答应的。  

正巧那日赶到到庙宇 刚上完香 又游到 比倾湖 便逢毛雨零星散落 为小芳儿头发上盖了层白砂糖,我无奈摘了荷叶为她盖上。

“刚才你念的是谁的诗句,为何我就没有听过”鬓发挂着露珠止住了风的摆弄,她好奇的问道。

“是那个把我们写进书里的人”。

“那准是写给我的了”。

说罢,她开心的向前蹦跳几步,忽然停下来,用手轻轻的划过石桥栏上的青苔 眺望远方。

我深深的看着她,此刻似乎雨停了,风停了,鸟叫声、风铃声、已然绝耳,只留得荷叶下藏着的一斜红润。我本以为我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但拽着衣角 扭捏好一会儿也没有吐出半个字。好在一阵凉风过来 吹掉了手心的汗 灼焦的心 和头顶的荷叶。

脸上的窘迫终于有些舒展,后来我一直陪她游玩,她在前头我跟在后头。我有想,但是我没有,想拉着她的手;想抱一下她;想说出自己的心意,没有 或许是胆怯;或许是自卑;或许是因为自己是没有人要的孩子。

 老倌喜垂钓哟~ ~

 忽逢雨- -

 无人送斗笠吔~ ~

 雨作衣 - -

她在前头唱,我在后头听。途中遇到的万物都在与其伴奏,此刻我心中错失晴朗 眼中是无尽的空洞。

后来每每回忆至此,不知是后悔亦是不甘,都会为自己的无能红了眼眶。

回家途中,她依然强装愉快,想必心里早就失落到极点。

“快来看!那是什么花儿”!

我像是大梦惊醒一般,向着她指的地方望去:“倒是没见过”。

是小路边斜坡上支出的两株蓝色花瓣的花。笔直的花茎游绕着绿色纹路,只配着两片萌发的嫩叶分不清是苍劲还是娇柔,花蒂托着茂密欲洒的橙色花蕾 伸张出的五叶蓝色花瓣上既有几滴紫色点缀。它无时无刻张显着自身的大气 真切 简洁。

“我也是第一次见,既然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就给它取个名字吧”说完她看向我。

“希望它明天 后天 以后都像这么蓝,‘淮兰花’怎么样”?

“怀蓝花,怀蓝花,你可真漂亮啊”她看得有些犯痴。

“唉!唉!你干嘛去!就这么两株,要是把它摘了,来年也不会有了”!

“这里面都是杂草藤蔓,这种环境,不见得明年它还能挣扎出来”。

我终究没有忍住拔了一株,递到她面前时她什么也没有说,锁着眉头看着我,又看向花,又看向我。最终一把拿过花转身道:

“我回去了”!

我何尝不知道她不是因为我采了花才生气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将是一次长久的辞别,就像你我的青春一样走得匆忙。

隔江娇鸯隔岸礁

终染痴鸳终日憔

不是你,不愿我,岂能两可,我不叫执着,你不姓寄托,别过。

我携今朝 赶明日 十八年我从未停止过 期盼明天,我甚至享受这里的贫穷与落后 理解这里人的粗俗与憨纯 或许是因为我并没有见过高尚与厚德。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也不会有人要求我干出一番事业 没有人在意我活着 也没有人诅咒我死去 。

‘乱’生于穷疾,哥哥是乱的明灯。也许是他浓厚的眉毛下灿若星辰的眼睛 像是明灯罢。

夏日稻田里除草 后来也从来没有去找过芳儿 她也不在老地方放羊了。三天一逢集 哥哥会陪着我把 母亲和四娘连夜赶制的凉席 清晨四点出发拿到集市去卖 , 五点半到集市 灰色的天伴有几点零星,集市若隐若现的几个人是 收凉席和卖早点的 夏天的席子很好卖 来得越早就越好出手 而且价格一定是给得不低。也可能是清晨的露水让凉席色泽更好更压秤吧。

“好家伙! 凉席一年比一年贵 还记得小时候爹第一次带我卖的时候才一块钱,现在直接涨到了七块”!哥睁大眼激动的说道。

“毕竟从早上编到夜里两三点也需要两天完工。也是在提醒咱们长大了嘛”。

哥哥突然大笑“我现在总算知道廖老爷子为啥要我们的笋子虫了,哈哈 走吧回家”。

脱下星辰 披上清晨六点半的霜露,寒意渗透皮肤刺入筋骨 即便是夏日的清晨也是很沁人。却也便因这种环境使得我们改成了蹦蹦跳跳的步伐,增添了一丝喜悦。

就这样我们竟全然不知将面临一场臭骂的回到了家。

刚到家 四爷坐在门阶上 抽着旱烟 脚边放着 锤 鉆等大大小小的工具 他做工前总是要抽上几口 说是这样干劲才大。见我们回来 他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的指向灶房的锅里 示意早饭热在锅里了。接着把烟嘴在解放鞋底扣几下 吹出烟灰 换上新的烟草继续吧嗒。

四爷最终做了个本份的石匠 日常穿梭在山石之间 一双解放鞋显得格外疲惫。

四娘提着桶从猪圈出来 几句关怀后 问道卖了多少钱 哥哥掏出十四块递给她。四娘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 攥着钱 在四爷身边急切的往返 口中还念念叨叨什么。

“嗨呀! 你们这些祸害!我们这是竹青编的席子 让人家算竹黄编的价格收了!害人哪!看看我的手被割得到处都是血口 换钱是给你们姐姐备嫁妆的!”四娘说着说着眼里就急出了泪花 渐渐变成了哭腔”。

四爷问差了多少钱,四娘呜噎道:“足足四块呢”。

要知道四爷辛苦一天帮别人上山采石也才五块,四爷又反过来问我们:

“收席子那人姓什么,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姓什么,是与我一般高的女人,40岁的样子 很瘦,招风耳 短发,穿着青色翻领长袖,腰间挎了个蓝色斜包,走路时弯腰驼背”,哥哥答着却不敢抬起头。

“八成是杨花柳,我待会该上山了,你也别哭,现在去街上找找看还能不能追上”。

之后四娘当真是一个人追了杨花柳几条街才把钱要回来。

生亦为何,死当如何。或许这不应该是少年的苦恼,但这个问题确实令当时的我着迷,若不是世态的苦楚怎换得了四块钱的眼泪。

那时的烈日与此时烈日比起毒辣 也毫不逊色,似乎大自然施加的一切 都取决于心灵的感受,曾经不在意的燥热,如今像是要收了我的命这般。

正是油菜花长出菜籽的时候,打眼望去片片翠绿 株株挺拔,热风吹过 不忘挑逗粒粒丰满的菜籽 戏得它们摇头晃脑。

但摇头晃脑的不一定是风的手段。

哥哥捡了块干泥 朝着一片躁动的菜林里砸去 听着干泥散碎的声音紧接着传出一男一女的惊叫,他再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拉着我就跑 一段距离后我两喘着气哈哈大笑。我以为是捉弄别人的恶作剧,哥哥喘笑平息后 又用力的看向那个方向 挣眼咬牙的道:

“老子猜都不用猜 就知道是 干勇 那狗贼又在祸害哪家的姑娘了,他娘的坏胎!这都不是第一次了,还给我吹嘘玩过最小的才15岁!这个灾种!天下怎会有这种粪水活在世上”!

哥哥恨极了这世间丑恶的表情 看起来不禁让人发笑也同样让人敬重。

“以后你遇到烦心生气的事 就大声骂这个干狗 但是别当他面骂 ,这 ‘臭虫’长得这么高大 我两个人怕是都打不过”。哥哥继续愤愤道。

最喜欢的便是下午 太阳稍柔的时候。和哥哥在田埂上游走 田埂窄 我走前头 他跟在后头, 两边夹着茂密的水稻 正开着花呢,手却不自觉的拂过,要是能遇到几只草蜢定是不会放过的。

咱们这儿是个大一些的山谷名叫景湾也叫淮乡,各家各户安座在两侧山脚,中间围了块十七亩大田,由黑龙湾的水引下 流到下游 响水滩 也就是芳儿的住处,我们村就在中游。这地方十几年来我是愈看愈爱。杉娃子只因定在田里 看我和哥哥摘野果 入了神,又被他爹骂了 还顺手将手里的杂草砸向他。

“你这个狗东西 就知道偷懒!今天干不完就别吃饭了”!

这些野果都是长在刺藤上的,虽然很难摘,但甜美不可阻其行,又是无比满足的收获。

回到喻耳院路过老唐家门前 凑巧遇到 唐小方 坐那儿摇着蒲扇。这是吒口楼唐家两兄弟的儿子,听说唐家两兄弟父母走得早,两兄弟相依为命也都没取个婆娘,就捡了个孩子养着,却没想到这唐小方竟然是个傻子!

他不管看着谁了都会笑,若是有人故意凶他更是笑得出声来,我总觉得他肯定不是全傻,不然怎知这世界很多人都需要谄笑呢?

“他们都还没回来,那我还怎么好啊,嘿嘿嘿”。

从来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就不接话,就顺手抓了把果子给他:“可别一个人吃了,留些给你大爹 二爹,他们还顶着太阳在田里呢”。

他还是一个劲的傻笑。

“我们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放声哭,哭得越大声别人就越害怕”。

后来,莽汉不烦虫鸣夜,呓来满仓压心头。

虽然很累,但是收成很好,今年种的田多那是因为堂姐要出嫁了,正好儿赶上十月一切准备就绪。

四娘笑迎一人来,又欢送两人走,最后人走光了 又静得出奇的踏进堂内,目光暗淡的打量四周 拿起一旁的火笼找了张凳子坐下 捶了捶膝盖,却是不敢再直视任何人,沉默良久。

“我的小桃子怎么走了也不抱我一下啊啊”!

此话一出四娘骤然泪如倾盆大雨,放声大哭,如何劝都劝不住。

我堂姐 何华桃,不知为何,她在身边时嫌她时刻唠叨,出嫁了才想起她的好。醒悟的太晚 本该好好珍惜的总让其悄然流失。世人应该都经历过吧,即便后悔也没用,不如闭口不谈自己的愚蠢,自欺久了,时间会施舍些心安理得罢。

时而偷得半日清闲,我也常爱一人独处。

田里的水蜘蛛点起层层涟漪让我回过神来。

我想她了。

很想。

原来思恋一个人竟是道不出酸甜苦辣,却是让我久久沉沦,越陷越深。我曾天真的想过我们这一生在一起的种种,携手;并足;拥抱;亲吻;生子,一起经历;一起洗礼;一起白头。

或许在成年人看来这是甘心首疾 作茧自缚,并会用过来人的口吻指着你的鼻子道 “未经世俗” 或者劝你 “天涯何处无芳草等等”!我何尝不知是徒劳的自作深情,可我 就是当时的我,如你 也有曾经的你。

每年初二 父亲和四爷就会把酒席摆在喻耳院中,从我小时候看到的几张大圆桌,到两张大方桌,再到两张小方桌。

她们相继离开 也会结伴归来 ,走时敲锣打鼓 归时携夫带子。

翌年初二 我俩姐姐同着家人来拜年 她们每年都是初二来 会带不少鱼肉 米糖, 一年中就望着这天 可是把我眼睛都望干了。

爷爷在的时候那架子才叫大呢 那时候过年来的客人多, 爷爷就立了规矩 初二只接内亲 初三才待表亲 初四 五再拜内亲 六七拜表亲。

我陪着小侄儿比耍滚铁环,大家都忙着做饭,特别是哥哥每次做好吃的更是积极了。

二姐从卧房探出头来笑盈盈的朝我招手,她把我拉倒角落,左右打望后塞给我一个红包:

“拿去买糖吃!我给你封的两块,半个月前你堂哥生日给他封了一块,所以这次我也给他封的一块!你可别拿出去乱说”!

“谢谢二姐”,我乐坏了!这可是我收到过最大的压岁钱了!

“三儿越长越大了,以后你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呀”!二姐摸着我头笑道。

随后二姐又当着大伙的面给了哥哥一个红包。

“来来来 给姐姐拜个年, 我这儿还有呢”,大姐拿着两个大红包在手里晃来晃去道。

“正月初二财神到,恭喜发财笑开颜”。

“哟 这小嘴可真甜,再待明年 带个姑娘回家,保不齐你还得给你小侄儿封红包呢”。

“大姐又在戏耍我了,我心里贪玩得紧 可住不下姑娘了”。

一家人团聚除了说说暖心的话 唠唠民间稀奇事儿,当然也免不了大家对新一年的打算。炊烟和欢声直至傍晚,桌上的菜凉了又热 冷了又蒸,除了娘和四娘其余皆是酒酣耳熟 划拳行令。四爷醉醺醺的摸着哥哥的头似乎要说些什么 忽然他的手滑落到哥哥肩膀,又如烂泥般撑着他。

“儿啊,今年你就奔二十了,长大了!瞧瞧,比爹还高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呀”?四爷眼神迷离似睁似闭的说道。

“男儿生于天地间志在四方!不敢碌碌无为久安于乡野。我和弟弟商量过了,小正月以后想去外面闯荡一番”。

“好啊,你们有这志气是不错的,可是大城市艰险又无依无靠可要考虑清楚啊……不过历练历练也好,倒能试试你们的斤两”。爹笑着道。

父亲其实早已看出来我心思没有在木匠的活上,他这个人从来不强求,只是希望我过得好。

元宵过后,父亲清早背着花花去了集市 花花是我家养了两年多的大猪。他们去了一上午只有父亲提着一大袋东西回来。

母亲让我穿针,她则是打开袋子取出一块布量了又量,似乎他们早已经商量好只是没有给我说罢了。即便我没有问看到新布也知道了,骤然鼻头一酸心中万般滋味。

要知道除非长个子实在穿不了才会做新衣服,不然哪怕是过年也不一定有如此恩宠!

“出去了自然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学会装个体面人,别人才会尊重你……一晃眼你比我都高了。每次想到你小时候去摘那青梨,结果被倒挂在树叉上露着半个屁股哭着喊我,真是又气人又好笑”。

“孩儿长大了,会赚钱了,你大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早点相个姑娘处着 要是合适就好好待人家,以后结婚生个小孙子 也好让我帮你们带娃,你俩安心到外面去打工就是。如是再耽误下去,我年纪大了就带不动咯~”。

“娘~平时也不见你像今日这般话多”。

父亲倒是恰恰相反 在我临走前几天一直寡言少语 直到前一个下午突然来了脾气,只因我给他盛的饭里少了他爱吃的红薯。他先是低头扒拉几口 然后又用力扒几下,最后重重的放下碗吼道:

“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我看你还是别去了”!

“你胃不好,少吃点红薯”,我话音未落他已匆匆离桌。

离别时的百感交集只好说成是痛苦的,本以为笔能写出的不舍,切怕是话难道出的眷恋。

第二天清晨,她们都来送 唯独父亲还在睡大觉,他还在生气。我们边走边回头,每一回头就想起了这里和我相处的一草一木,直到从山谷爬到山顶的大路上,再回头望去那一行人总算是多出一个。

我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 “爹”!

太远了看不清,他似乎在向我们招手。就这样,我背着套用麻绳绑着的棉被 一套换洗衣物 和藏在裆里的一些财物 走向了我们人生旅途的第一站 “广东”。

梦想是奋力抛出的纸飞机 滑翔那一刻即憧憬又美好 落地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们赶路,坐船,乘车,第一次见到火车,学着别人买票。

我看见好多挎着小包包的人走起路来昂首阔步 这份气质果然是与生自来的,再不济也有的用蛇皮口袋装着行李 我们肩上则是一根麻绳绑着臃肿的棉被 让我瞬间有些害臊,买票时 我对着每个看向我们的人 挤出了一丝窘迫的笑,或许是怕漏出没有坐过火车的破绽。

车上的东西贵 为了省钱 我和哥哥两人只买了一份饭,即便是素菜他也都把菜留给了我 自己只混着汤汁吃了几小口,我还记得里面有几坨没有剥皮的番茄和没有辣椒的土豆丝。其余时间都在睡觉哥哥一直护着我睡 上厕所都跟着我。

这里的旅馆粘到就要几十块一晚,没办法 我和哥哥白天找工作 晚上就一起睡在车站, 睡车站的人还不少 不过龙鱼混杂 谁都不想挨谁太近。哥哥哪儿都好就是睡觉呼噜声太大 而且喜欢踢被子,果不其然 第二天被冷醒了。

“盖我身体的东西被偷了 我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觉呢”?

就在哥哥正在苦恼时 我不禁感叹‘或许这就是命吧’,昨晚哥哥呼噜声太大 我就把整个人裹进了被子里幸免了被偷。

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恩惠时 是来这儿的第三天,这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 揣着一口生涩的普通话打听到了一处工业园 最终有一家摩托车配件厂 要了我们,并且当天就给我们安排了宿舍。那时候能住进房子 睡上床 已是给我带来了满满的幸福感。

先说断后不乱,半年结一次工资一个月九十元。老板有言在先给我们一周时间学习如果不行就只得走人,并且学习不算工资。当然,管饭!

我和哥哥挤在一张下铺,因为我们只有一张被子,这下又得遭罪了,相比臭脚我更不愿意听到近在咫尺的‘水壶声’。

我们的工作主要负责流水线上的零部件安装,虽然是零件但每个也有二十来斤重,且还是带有利刃的铁件 稍不注意还会划伤手。

看着那些熟手们手速极快一装一个准,一安一个稳,井然有序不慌不乱 还时而闲聊时而哼曲。年纪大的看起来五六十岁 年纪小的和我相仿 都在轰鸣的车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乐此不疲。

虽看着简单但到了自己手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每次都是在我这个环节出错,整条线不得不停下来等我弄好,半天下来我手上已经多出了几条口子,虽然大家没有责怪甚至还安慰道“没事,刚开始都这样,多看我们是怎么做的 年轻人很快就学会了”。

知之非难,行之不易。我也是单纯 想着每次出错都会有人帮而且都没有责怪的意思,几天下来我也漫不经心做着虽然出错的概率小了许多但速度总是赶不上,常常是旁边的老张帮我搭把手。老张是山西人 圆脸大鼻子,人看起来挺和善就是喜欢念叨,“俺看你这后生挺精干的,咋做事儿慢吞吞嘞 可是没管饱饭”?

内向的我也不怎么爱搭话,他一说我就埋头加快速度 也许有点委屈但还是挺感谢他。哥哥那条线的情况就没有这么乐观了,他装的零件虽小,且多且繁琐,那玩意儿看起来就难搞,哥哥一个庄稼汉可真是难为他了。

就因哥哥一上午让线停了七八次,他旁边的老娘们也开始不耐烦了“你咋恁么笨哩!老板看到了不招待见的!莫又说是我没有教你”!

就算老板没过来也被她尖细刺耳的鬼嚎引了来,果然主管过来了。比起泼妇这个主管才最可厌,脾气大 爱骂人 喜欢用手指着别人说话 训斥人的时候总是撅着嘴巴 瞪着眼,仿佛自己是天王老子似的,却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这让我想起了四娘说起的:汉奸!我内心自然是一万个不服他的,在我看来他这是 屁股上夹扫把——自以尾大(伟大)。

他急冲冲的耸着肩走向前 每一步都跨得很大 步伐有点外踢,撅着嘴 背着手,这举动像极了农村土狗岔着腿边走路边撒尿的样子。

他指着哥哥吼道:“叼你啊死捞仔!做么又系你,能做就做,不能做滚蛋啊!这么简单都做唔好,你想做咩”?!

说着说着他开始踢哥哥旁边的零件箱子,箱子里摆好的零件铮铮作响摄的旁边的人都低头不语。哥哥头都快埋到胸腔里了,他还是不依不饶的叫骂:“你这个件摆这么远,你转身拿件的时间线就走了,你系猪脑子吗!几天了一点东西没有学到就知道食饭!食饭!饭桶啊”!

“你娘的狗人再骂他试一试”!我们泥浆里打滚的人何时受了这种委屈,我举起拳头恶狠狠的盯着他,好似眼眶有仇血要喷他一脸一般。

“叼你唔啊扑街仔!你俩马上给我滚!”他气得面红耳赤用扳手在铁卓上敲得当当作响。

不一会儿老板的女助理叫我们到办公室去,女助理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娇小可爱同样是广东人她的温柔善良和主管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进去老板就给我们递烟,我和哥哥都不抽但因为害怕 慌张的接了直接放口袋里。

“为什么吵架呀”?他语气很平和。

“是我没做好,主管骂我,我气不过顶了两句”,哥哥一开口便揽下了所有责任。

“这是你们来的第四天,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虽是从不偷懒但悟性太差,以至于影响了整个生产链,你们说怎么办吧”?我之所以怕他 是因为他不管生气、开心、焦虑、都始终说话不紧不慢 如此的平和。

哥哥不敢看他也不敢答话,身体微微哆嗦着僵持了很久很久。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惧眼前这个人,而是想到我们身上钱已经快用尽了如果这时候被开除,我们肯定活不下来,只得空手回家。以哥哥的性格 若是我们跋涉千里而来只是为了受人家屈辱后被赶回去,那他是宁死不屈!

“我无能,做不好事被骂是理所当然,我不该有自尊,被羞辱也是理所当然,只因我是穷人,但我好歹是人 求个生存总没错,我求~我……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做了……”。哥哥嘴唇微微颤抖,眼里含着的泪硬是憋住了,一向好强的他差点说出求人的话。

老板把手里的烟灭了后并没有急着作出回应,而是悠悠的煮起了茶,洗茶、涮杯、给我们也冲了两杯。关于喝茶的门路父亲倒是教了我些,他是往左边打圈沏的并没有倒满所以我也回了个大的扣手礼。

“听说你们这几天都是挤在一张床上”?

我们点点头。

“马上天就热起来了受得了吗”?

我们还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喝了茶就去工作吧,小年不适合那条线,去搬货吧,东西有点重,有力气吗”?

“有”!哥哥突然抬起头看着他激动的道。

“小周,下班后带他们俩去街上买些生活用品”。

“好的老板”。

下班以后女助理小周带我们去了琳琅满目的大街上,高楼、灯光、烟火、音乐,汽车,闻到的烧烤味让我直吞口水,听到的一首“水手”让我激情四射。我和哥哥看得眼花缭乱,更是这让我们坚定了在这里好好赚钱的信念。

“你今天胆子可真大呀,把主管骂得到老板哪儿告状了,最后听说老板没有罚你们更是气得脸都肿了”她笑着打趣道。

“我也思来后怕,我这样冲动差点害了哥哥”。

“小年大你两岁却是成熟太多,你有这样的哥哥真幸福”。

“我别的没有,就是会忍。对了 我觉着主管和老板不只是员工关系吧”?哥哥好奇道。

“这正是那些老员工不敢得罪主管的原因,主管是老板的亲戚年纪比老板还大十几岁”。

“哦~”我们异口同声的得到了情报。

“那里有个商店去看看吧”,小周指向一片热闹非凡处。

见我们转了一圈什么东西也没拿,想必小周猜到了我们的难处,她跑过来笑着道:“你们需要什么就拿,钱 老板先垫着从你们以后工资里扣”。

我们不可思议的相视几秒,心里生出再次感激,虽不是自己给钱但终归给的是自己的钱,我和哥哥买了刷牙的,和一块肥皂用来洗澡洗衣服,最后是一张被单。

谢过小周后问了她哪里可以打电话,便让她回去了。

我和哥哥出来都十天了一直没有给家里一个信儿,他们都应该急坏了。带着愧疚拨通了电话,另一头是全村唯一家里有座机的村长,他住在响水滩我们只好让村长帮忙传话说 我们已经安全到达,也已经找到工作,请不用担心。

也许明天一清早,村长就会把消息传给离得最近的王家,王家在传给左家,左家在传给钟家……传话都是靠大嗓门谁也不愿意专为此跑一趟。最终会有个人会站在半山腰叫父亲的名字“何海彬~!何海彬~!你儿子传信回来了……”!直到喊答应为止,直到听明白为止。从下游到中游绵延大湾一时间余音绕梁 悠悠扬扬又该为清晨增添一丝生气了。

从那以后我们更卖力的做事,和大家熟悉之后也很少有人来针对我们,并且认识了新朋友,梁路 一个和我同年的小伙子云南人也算是我半个老乡了。也是后来听他说,原来我们一开始就进了老板的圈套,这个工作是比较累的人家一个月都是拿一两百的而老板只给我们九十。其实前几天的新员工都做不好,之所以有主管来骂 老板解围 这出戏是为了让我们更死心的为他工作,既然有人唱白脸也就会有人唱红脸。之后给我们提前买生活用品,就好比打了一巴掌再赏一颗糖这样我们就会拼命干了。

听了梁路的分析虽有恍然醒悟的感觉但还是觉得应该谢谢老板,毕竟给了我们机会,能在这儿有事做有口饭有工资就已经很满足了。

谈起从前太晚,谈起今后太远,过去的装进怀里,未来的压在枕下,任时光带我见证今天,明天。一晃半年已过,终于盼到发工资的日子,我们是三月左右开始上班的到了七月也就是三百六十块钱,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那天夜里我们去街上买了好些东西还带了三瓶酒回来,哥哥说是要把我之前的生日补上今天吃好点。

那一晚 我们三人喝得烂醉如泥,瓶子撞一起便吹嘘自己有了梦想,一口火辣下腹便卖弄自己那点信仰,却不知醉后的世界是颠倒的,眼前那些扭曲的事物也就此刻能容我。

“小时候阿爹一直在外地忙,很久难得见一次。阿娘身体不好就在家照顾我读书,学校在镇上,我家离镇上走路要五小时,阿娘就在镇租房上供我读书,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天还要到每家饭馆收泔水卖给养猪的,累还不说赚的钱也少得可怜,她明明干不得重活”……

梁路醉醺醺的说到这已是眼里泛红,我们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呼~她是心脏上的病,阿娘从来没有让我挨过饿,也没有把一分钱花在自己的病上,她每天累得嘴唇发紫眼睛都累肿了却还是不肯休息,最终她被累垮了……我十一岁便永远的失去了阿娘。我永生永世记得那天我哭干了泪 我喊破了天!我跪在地上 遍地都是绝望!我磕破了头 没有一双脚为我停留!阿爹回来后本想继续租那间破房子供我读书,可是房东说不租给我们了说晦气,那门上个和附近邻居的门上还贴满了辟邪的符。后来我读完小学就辍学了……阿娘搭了命 结果我还是辜负了她的期望”……

不知何时我已经听得泪水潸然,本想说些什么喉中又像是被什么哽住一样。

“现在你遇到了我们,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我们三兄弟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天的!”哥哥拍拍他的肩膀道。

“好,不说了,都在酒里”!

那天夜里我们醉生梦死 哭了 笑了,聊到很晚也聊得很远,以至于被同宿舍的一个胖子说了两句我们差点跟他干起来,当然我们也自知有错也就乖乖上床睡觉了。

那时候我十九岁,交心的朋友没有几个,只要别人对我一丁点儿好我就完全信任他,我始终相信我真心待人 人便真心待我 将心比心世界上其实没有这么多坏人。

可惜不摔跟头永天真,苦难是找准了傻子下手的。

年底 总是熬到了回家的时候,准备离开广东的前一天晚上,我把辛苦赚到的七百八十块钱藏在了裤裆里,裤裆里有个我娘缝的内包 带扣子的 专为藏钱用。晚上睡觉裤子就放在床头,可到了第二天裤子里的钱却只剩三百八十块了,我急坏了,寝室其它人差不多都走了,离家近的昨晚就走了,我和哥哥在床上寝室的每个角落都翻了又翻就是没有找到,最终确定肯定是被人偷了,可是我藏钱的地方很少人知道,况且我也没有和谁有恩怨啊,除了经常和我拌嘴的刘胖子!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和哥哥带着满腔怒火就去追了刘胖子。

好在我们在一家他常去的早餐店找到了他,看着他吃得咕噜咕噜作响我都来气!

“刘胖子,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

和他一番纠缠后他拿出了自己身上的所有钱,结果真是我们误会他了,确实不是他偷的。

“不是他,那会是谁”?

我猛的一下坐在了地上开始冷静思考。就在我陷入悲痛沉思的时候刘胖子的一句话惊醒了我。

“今天清早天还没亮,我就看见梁路急着走了”。

“怎么会是他!我们相处这么久他不是这种人呀”!哥哥说出了我想表达的难以置信。

但是回想起来我藏钱的地方除了哥哥就他知道了,他的嫌疑最大我却最不想怀疑的是他。可惜他现在应该都上车了吧……好在给我留了一半……怨我……怨我……

“这小子能耐呀,当我们还在老板鼓里时,他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接近我们是因为我们老实人好骗,对我们诉说不幸是为了得到信任 同情,钱只偷一半是让我们抱有希望 为了不让我们与他死磕到底,抓住了不幸中的万幸这点要害,他这部棋从遇到我们第一天就开始盘算了,这么个十几岁的人,我俩不如他呀”!哥哥再一旁叹息道。

“一人会唱两台戏,杀人会使两面刀!罢了!罢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人心到底是怎样的?如果像哥哥说的那样为了算计我谋划了很久,可是我并没有哪里对不住他呀,为何偏偏就拿我的呢?或许他遇到什么难处了急需用钱吧,只拿我的钱也可能是因为和我最要好以此来宽慰自己罪孽的心。我不相信他算计我很久,我和他睡下铺离得最近 走之前应该是临时一念之差做了这错事。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怀疑,我并没有完全相信是他拿的,就算是他 我也相信他有难处,这辈子如果还能相见他一定会还给我。

我看着窗外失了色的风景,突然缓过神来,看了看每次和我坐车都做坐外边的哥哥。他睡着了,还是打着呼噜,我把他的头轻轻放在我肩上,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我嘴角不经意微微上扬。

 你是猪我是猪,

 满座不堪庸戌刍。

 怒问仁者殊何在?

 蔑阅诸君孰胜汝!

火车到了后还得去买汽车票,买早了,还有一小时发车,应了哥哥的话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看了好几家餐馆都感觉挺贵的,忽然转角遇到一家茶馆我顿时想起了父亲的交代,我走了进去,里面有个别穿长袍带着爵士冒的中年大叔熙熙攘攘喝着茶谈些各自的事。

我走到柜台,用茶杯摆了个‘拜会’的茶阵:“兄弟我 多在深山 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 不知江湖礼仪 初到贵龙码头难免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之处,还望大哥高抬龙袖 亮个膀子。正所谓:天上飞鸽子;地下跑豹子,不管你是花花旗、日月旗、龙凤旗希望你给弟兄打个好字旗”!

柜台的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我一番 对我打了个哈哈道:“小兄弟现在都啥年代了,已经不兴那个了!来!有什么事咱们楼上谈”。

“伙计!楼上摆台子(桌子),备些纠姜(酒肉)请两位兄弟楼上造饭”。

其实我到这儿来是帮父亲带话的,他有一个好友就住在这个城市中,我把父亲要对他说的话带给茶馆,茶馆再传话到全城各家茶馆,总有一家认识他并且把话带到。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曾经他们感情很深,但分别时都不知道对方家的具体位置,只好让茶馆带话,把我家地址带给他朋友让他们以后书信来往也好叙叙旧交流下感情。

下了汽车天都快黑了,岸边已经没了回家的客船最后磨来磨去 多给了几个钱坐一位老伯的渔船回去,横游整个响水滩也是需要半个多钟头的。我坐在船舷用手轻轻划过水面仔细聆听着船桨激起波浪的声音;鱼跳出水面的声音;两岸高山的鸟啼声;树叶的摇曳声。

 ……………~

 穷人造屋富人住~穷人织布富人穿~

 哪根线是富人纺~哪块砖是富人搬~

 富人只会吃白米~手脚几曾沾过泥~

伴着老伯唱的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也完全变黑,谢过老伯后我们还得走一段小路,背上行李手里拿一根木棍,借着月光和曾经对这些山路的记忆慢慢的前行。我走前头哥哥走后头一路上我们不停的说话试图掩盖这份寂静,终于走到了我久久盼望的景湾,见家里还有些微微亮的灯光我歇斯底里的大喊:

“爹”!

看到爹娘急忙来到小溪边接我我又是喜悦又是不安,那晚仿佛我和爹娘说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话,吃得最香的一次也是那晚娘做的阳春面。

终于可以睡个懒觉,第二天起得比较晚但山间的雾还没有完全散开我端着早饭坐在门前石阶上边吃饭边眺望着眼前的一切。父亲在帮人做桌子,山里传出四爷一行人的号子声。

 呀~~嗬~咿~嘿咗!

 脚板子要踩稳啰~

 哟~嗬~嘿~哟!

 岔路口哟!嘿咗!嘿咗!

 跟到走哦!嘿咗!嘿咗!

包括鸭子浮水 公鸡打鸣 灰团依偎在我的脚边,这一切都是久违的怡然自得,我细细感受着这里的空气,以及落在我身上的每粒水雾,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淡时真的美得不可方物。

灰团是我家的一只肥猫,其实喂它的也不多,之所以这么胖是因为后山的耗子田边的鱼都逃不过这个小馋嘴。特别是这种冬天它特别喜欢睡在旺财的肚子上,它俩可是我见过最和谐的猫狗了。

“爸我们家旺财呢,昨晚它都没来接我,今天也不见影”?

“唉!让那群打疯狗的用火枪打死了”。

“它也是犟!平时不咬人的 只要听见对面瑶山上有人放火枪就去咬人家,前两次带着伤回来就把它栓住了。结果第三次它听到打狗的又来了,把绳子咬断后就奔着人家去,这次回来肚子都被打烂了,给它敷了药躺了一个月还是没救回来,这狗,是好狗啊”。

突然心里很难受想哭又给忍住了,我摸了摸旁边的灰团,迟迟不知该作何反应。

曾经我在某一刻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一个人的时候;是离别的时候;是悲痛的时候,成长跟快乐无关,小时候心心念念的米糖,那才是快乐。后来才明白原来只有我的成长与快乐无关,而那时所谓经历的曲折于一生而言如同剑上的铁锈一般,我深知自己还年轻,我还在路上!

回来之后我去找过小芳儿,结果听以前同学说我走大半年后唐大娘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小芳儿父母喜欢得不得了就把她俩揉一起了。……其实呀……我早该想到的……毕竟我这样的人……不是耽误了人家吗。

我当然会伤心,既然这种伤心已无法用眼泪来表达,将不如控制住它,哥哥说过咋穷人别的没有就是会忍。其实我应该感谢她,打工的日子好几次让我快坚持不下去时,是脑海中的她给了我激励,兴许是心里的不甘在作怪,既伴随着心痛后的空洞;如释重负的祝福;被遗忘后的凄清。我不愿再揣测她的心思,即便我猜对的概率在百分之七十,但也不能接受那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是—她从来没把我当回事。

 人尘世,几完全,

 妄存玖朱颜。

 当空月,夜不眠,

 未显尽长圆?

我应该学会坦然的放下她,舍才是得,放下才是爱,我没有得到的其实她早已经给我了,而我得到的已经是她有的全部,这辈子能遇到她就已经是我的造化,是我的幸福,谈什么天长地久是我太贪。想来这段属于我一个人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却表现出得到后又失去的感觉,这一切都是我内心的斗争 战得天昏地暗她竟浑然不知,这是错,错得我连自嘲的资格都没有。我放下了,我知足了,尽管我越是这样说内心依然如刀绞般疼痛,我卑微,我阴暗,我脆弱渺小,我连找个哭的地方都没有!接下来我该如何寻找生存的意义?……

 既是南风枉了芳时云 为何昼暮难辞薄情人

从那以后我扮演着以前的我,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出我的心思也不想有人为我担心,我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情绪默默的混入人群中偷安苟且。

忘不掉的就别忘了 我选择藏在心底,这份暗伤一直伴随我好几年,后来直到遇见她。

她是唯一一个让我感谢又讨厌的人—唐淑菊(唐大娘),给晓芳介绍对象的是这媒婆,给我介绍我后来的妻子也是这媒婆!

那年我二十二岁,两年来一直没有放下她心里时而隐隐作痛。唐大娘踏上门来时我心里是非常排斥的,尽管讨厌但也没有赶人出门的道理。

当她提到一个名字时娘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叫好,并事后给我说这次的相亲无论如何必须得去。

没办法我也只好应付下,对方说明天两个人先在双拱石下见一面,其实我一点也不期待,也一点不怯场,更一点不在乎。

那时候是春天,有些风,有些鸟和昆虫,也有些花草。翌日天气适中刚出门就被风树叶砸中,树是我家的树,比我爸年纪还大,两个人都抱不拢 高耸入云可遮天蔽日,这样的树我家有三株。

我拿着砸我的树叶悠哉悠哉的去了约定的地点,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人说那些是天上掉落的石山,大大小小的青石铺成了广阔平坦的高山,与其它石头不同它们圆润无棱角,且是像放大千倍万倍的鹅卵石是整盘的,中间毫无裂痕和碎石 坚硬无比,一块大的便可填江海,站在石边往下看似有百丈高,顶上是平的 广得能容纳整片天空,站在顶上有股豪迈的龙气加持于身瞬间让人豁然开脱,醒悟这世间的真理,站在这里闭上眼能感受到与这周围的云、风、山、阳光融为一体的感觉,身心会完全沉静在天地间的磅礴中。也是这里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气吞山河。

山上没有树,因为石连着石基本没有什么泥土,山前的远处是一片常年不散的雾,周围也有小青石被凿成各种动物的模样灵猴献桃,猛虎啸天等。当然最奇特的是两座像牛角的石头竖立着,缺对缺 尖对尖 两峰一般高 对称弓身着,中间一个椭圆的拱门,两峰顶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步,但顶边覆盖着滑溜的青苔没有人敢踏过去。左边那峰顶还有一颗梧桐树,虽然长在左峰但它的树枝都是偏向右峰,就像以此为桥梁让近在咫尺的两峰终于有了一丝牵连。因为它的高和险很多人都望而生畏,具不敢攀。听老人说这两座石头本是夫妻但不知什么原因化成了石头因此这里得名双拱石 也叫鸳鸯峰。

“你就是何华强吧”?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吓我一激灵。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环顾四周又陷思沉。是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我名字了,

我怕,怕一辈子活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何三儿。

“你在哪儿”?

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孩蹦蹦跳跳的从石拱后钻出来,曼妙的身姿娇柔的手指,大眼睛红嘴唇头发细而软在阳光下还微微有点泛黄,皮肤白得跟水萝卜似的。

“我看你不像是个农家女,你就是八岁时一个人卖甘蔗的陈家闺女”?

我本以为像她这么漂亮聪明的人肯定是看不上我的,也就把她当只会见一次面的朋友一样倾诉,我们坐在青石边聊了很久,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全程似乎大多数话都是对自己说的,我自顾自的看向远方她不自觉的看向我。

作为一个农民我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控制不好自己情绪爱发脾气,喜欢大声说话也带些粗鄙,甚至不明是非不知所以,我活着是按照我那套活着。她不一样 上进 精明 耐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有在她身边我才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后来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看上我。

她说:“一路拿片叶子的人应该很善良很会照顾人吧”。

我们谈了一年恋爱,走进她内心深处的同时也确定了我这辈子想要照顾的人 明儿。

后来爹说 把我当初赚的钱用来修个新房子吧,不够的他再去借点。

修房是件有趣的事,爹和四爷把他们的师兄弟们全请来帮忙了,给大家买了最好的烟丝,父亲对大师兄说道:“哥老倌,您受累 我还得向您讨个彩”。

我刚开始还不知到什么意思,直到打房基的时候他大师兄清了清嗓子:

“修房施工先行关,吉时来把墙角安

玉石打底金盖面,修个房屋宽又宽

子孙金榜把名点,不做文官做武官

水晶玉石长又长,恭贺主家修华堂

吉时墙角安稳当,上面师傅好做墙

主家一见喜心上,主家幸福万年长”。

又直到用七缺冠的大鸡公血点梁的时候:

“此鸡不是凡间鸡,身穿五色羽毛衣

主家今日来用你,上梁大吉是佳期

雄鸡拿在我手上,恭贺主家大吉昌

鲁班仙师执梁棒,有请仙师到华堂

主人今日把梁上,锦旗火炮喜洋洋

雄鸡用来点梁头,儿子儿孙中武侯

雄鸡用来点梁腰,主家福寿天下高

雄鸡用来点粱尾,六畜兴旺大又肥

前点金银装满罐,后点主家福无边”,

上梁时他又喊唱道:

“唉吔~是早不早来迟不迟,正是鲁班发锤时

是手拿法锤四角方,是鲁班许我上正梁

是金龙登位紫薇到,紫薇令我打法锤

一打金鸡叫;二打龙抬头;三打中状元;四打发大财;五打五子登科;六打六六大顺;七打娶新娘;八打八星照;九打寿星笑;十打主家大富贵!大发财!”

终于最后装门时:

“嘿吔!是鲁班仙师造新门,是今日正遇紫薇星

是老少和睦家常顺,是世世代代添人丁

主家大门面朝西,良辰吉日好时机

自从今日彩过后,荣华富贵属第一”。

这样吉祥好听的话估计所有人都爱听,我也不例外,毕竟它能使我心情愉悦,就这样喻耳院内第一座木楼倒下了,变成了石头砌的瓦房。

一年多时间我和明儿结婚了,我问她需要置办什么?

“咱们凑钱买台缝纫机吧,我做梦都想用那个缝衣服呢”。

她很勤快比我还勤快,也对我父母很好,爹娘也特别喜欢她,那段时光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哪怕我们背红薯到深夜,破晓去割菜籽依然不觉辛苦,满满幸福。

结婚第二年,那时正值秋收前夕。

“唉!亲家说今年有天灾呀,我这膝盖这几天疼得厉害该不是要下雨了吧”。父亲看着晴朗的天空道。

我的老丈人是个阴阳先生,帮人看风水,算命,趋吉避凶,也会算天时地利,但不一定每次都能算准所以名气并不是很大。

隔日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浇透了所有人的心,一颗颗稻谷被砸得抬不起头田里的水越积越多大家手里都捏着一把汗,我们这儿地势低,若是涨洪水可不得了。

结果总不尽人意,雨虽然小了点但一直下 三天三夜还没有停,田里的稻子也就完全被冲倒这时候各家各户开始烧香、拜佛、祭天可惜都无济于事。

雨下了七天,风也跟着嚣张起来,水淹到了门口 没想到用来档跳尸的门槛还能用来档洪水。家旁的那条小溪骤然变成了凶猛的洪荒巨兽肆意的吞噬着一切 还把我家猪圈给淹了。

猪圈后方有一池粪水,被大雨灌满后溢到了猪圈 弄得猪满身是屎 恶心得跟遭了天谴似的。

“哎呀!那是我家的粪桶被冲走了”!

父亲为了一个粪桶趟进了大水,‘巨兽’拍打着他瘦弱的身躯,不慎被它卷到了下游。好在他和粪桶被树枝拦住,顺着树枝爬上岸捡回了一条命,我们急忙跑过去,我背着父亲回家,母亲一路唠叨他的不是:

“不要命了,真是不要命了!你要是出事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就为了一个粪桶差点搭上命 说出去真是笑何家没种”!

那次雨下了九天九夜,我家房上的瓦被吹翻了许多,院子里的两棵桃树也被吹得断了枝秃了叶,后山垮下一大堆泥堵在排水沟上,连我家前方那井口粗的高大风树都被吹倒了。

最糟糕的是爹一病不起……等我把水排了,瓦盖了,一片狼藉都收拾好了他的病还不见好转,好几天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全身肿得没有一丝血色。

往往是医生的一个摇头一声叹息瓦解了所有人的希望,母亲一个人躲在灶屋哭得撕心裂肺 明儿也很懂事急忙去安慰她,我感到自己的无能这种时候我拿不出钱送父亲到大医院去更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方法。却在这时哥哥从镇上带回来父亲朋友写给他的信,我带到父亲身旁试着叫醒他,他费力的动了动眼皮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我只好在他耳边读起了这封信。

致何海彬的一封信,他们年轻时在贵州相遇,那时候是做修桥的工作,信中回忆了他们种种往事,并写到慢慢父亲做到了工程师傅 后因能力突出号召力强加上独断专行的性格被人使诈排挤走了,他后悔当时没有帮上父亲什么忙虽然极力调解但也不敢完全站在父亲这边成为众矢之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歉意、思恋、以及他们那段岁月的故事。

我想父亲其实根本没有怪他,人这一辈子能遇到知心的人很难 他们的感情已经达到了十几年没有对方音讯时还能心里挂念着彼此,没有比这更难得的事,只是可惜,可惜……

终究父亲没有挺过,带着痛苦和遗憾离开了我们。娘说有的人活着可以改朝换代 有的人活着可以创新未来 而我们众生里的沧海一粟只为了一口饭一口气一个粪桶就得拼尽全力还活得灰头土脸。其实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每个人从小立志 花了一辈子时间到最后却不敢再提初愿,少年我是父母的,中年我是婚姻的,我这一生都是别人的却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我本是天上的星星黑夜越黑我越光明,但又不愿与被束缚的群星为伍 于是我挣扎 我呐喊 最终坠落成人间尘埃才罢休。

爹,……

那次大雨给家里带来了沉重的打击,父亲走后我们还要面临更大的灾难,粮食全被毁了,仓里的粮可能只够我们用一个多月,但怎么也熬不过冬呀!

刚开始吃饭和野菜,然后开始找姐姐、岳父他们借,虽然借的不少但还是不够,他们也一大家子人,特别是两小舅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伯和二爷那边和我们不能离得不远也是遭了灾的所以不会去找他们借,后来该借的都借遍了实在没办法了,天气越来越冷我打算把家里所有的牲口卖了 母亲却不许。

“杀来自己吃吧,明儿来咱们家这么久了一顿好的都没吃到”。

那段时间可算是开了口福 加上水里还能摸些鱼 每天都有肉吃,就连全村共同养的两头牛都杀了头分食。一家人围在火盆旁取暖 母亲痴痴的望着火盆又想起了父亲:

“恐怕你爹这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只有他对得起所有人,所有人也都欠着他……”。

越到后面的日子越难熬,现在村里人基本每天只吃一顿,每天山上都有人在找可以吃的东西,更是有些能吃的树叶都被扒光了,还有小孩吃了豆腐叶的果子中毒,最后只有灌粪水让吃的果子呕出来,虽然土办法能救命但确实遭罪。

却在这种危难时刻居然有人送了一小袋谷子过来,是对面瑶山腰的 大德子家 送来的,我看见谷子都快馋死了 连连道谢 还真就差点给他跪下了,这点谷子无疑是就了我家的命啊!正当我准备收下时不曾想惊动了睡觉的母亲。她听到有人送来了谷子并没有像我一样这么开心反而皱了皱眉头,她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谷子捏了捏又放回去:

“德子 回去告诉你爹娘,谢谢他们的好意,这些东西现在谁家都缺,谁都想要,我们不能收 拿回去吧”。

娘的话令我当头一棒,等到别人走远了后她才告诉我:

“你也这么大个人了,难道看不出别人那点心思?他给你的是明年播种的谷种,每户人家都藏得有明年的谷种 咱家的只刚刚够出咱们那几亩田的苗,再饿也不能吃!不然明年还得挨饿!他把自家谷种分给你吃 咱们就欠了天大的人情,好比是救了你的命!来年你得分一半谷种给他!你说说 我们只做一半庄稼能养活一家人吗”?

我一个成家的人居然目光还如此短浅,差点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幸好母亲及时点醒我。

娘又让我把爷爷以前写的医书和父亲的工具拿到街上去卖看能不能换点钱买些米和 雪皮菜(能在冬天生长的菜 茎大味苦一般用来喂猪)的种子,明儿也背着她最爱的缝纫机去卖。奔波几天下来还果真换到了钱,去买了一点陈米和很多雪皮菜种子,这些都分了些给哥哥家,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哥哥是天天守着地里的菜深怕被偷。

一九二九怀腰插手;三九四九冻死老狗;五九六九沿河望柳;七九八九河开雁来;九九八十一庄稼老汉把田犁。

眼看这个冬天就要结束了,米是彻底没有了,地里的菜也都还是小苗,我们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娘全身都已经饿肿了明儿也饿得说话都费力。娘把我叫到床头声音很微弱的说道:

“你爷爷传下来的东西锁在箱子里钥匙放在香火坛下,这些东西得在你那儿存一辈子等你老了传给你孩子。我大你爹三岁 那年我三十四改嫁给你爹,你大姐是我前夫的女儿,你爹从贵州回来第一任妻子就是我,他并没有嫌弃我们母女俩后来生了你二姐,那时候国家最多只让生两个孩子,若是怀了第三个是会被抓到生产队批斗的!可是你爹特别想要个儿子,好巧不巧你四娘又怀了你 本想打掉的,你爹不忍心说生下来他养 没准是个男娃娃,所以你大姐出嫁那年,你爹终于有了你这么个儿子。我平时不爱说话 是因为我知道我们都亏欠着你爹,他这一辈子 媳妇是别人不要了的 儿子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却活得比谁都开心,我怎么不知道他的苦啊”!说着说着娘止不住的眼泪流:

“即便你不是亲生的但他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儿啊,你可不能怪他呀!娘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想当年你奶奶就是一个人在家活活饿死的”!

明儿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我泪从下巴一颗颗滴下 心痛的看着母亲,内心的撕裂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跪在母亲怀下抽搐的哭。

明儿哭着说道:“娘,你别这么说,我们离不开你呀!我们一家人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母亲看看明儿又看看我:“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强子!去咱家后山的苕窖,把里面的石板掀开,挖些观音米来,快”!

“是哪个苕窖啊?后山有三个苕窖”,听到米我欣喜若狂的问到。

“就是你小时候躲进去的那个,快去”!

我拖着疲劳的身体急匆匆的跑过去,费了很大力气掀开石板却发现根本没有米,有的只是细软的泥粉,我只好盖上石板失落的回去给娘说米被老鼠吃了。

“老鼠怎么会吃啊,那泥粉就是观音米!你多挖些筛一下 给你四爷家也送去,路上别被别人看见了。回来的时候薅点菜苗 少薅点!把观音米泡水里搅拌,浮起来的去掉不能要,多洗几次后开始煮,再把菜苗切碎 把煮好的‘米’沥干水 和着菜拌匀,烙成饼就可以吃了”。

我照着娘说的一步一步做,终于把饼做了出来娘又嘱咐道:“不能多吃 拉不出大便会死人的”!

我原以为 人身为灵长类动物已经完全统治了这个世界 到最后才发现是我们被世界统治了,我们都是世界喂养的宠物。

最终观音米救了我们的命 也让我得了胃病和痔疮。当我们的菜都长大了的时候,娘让我把观音米也分给其它家,一直还记得四娘常念叨的话“要是这辈子能顿顿吃上白米饭,我也就值了”。连续两次天灾除了我父亲 村里所有人都熬过来了,也当是不幸中的万幸罢。

那年我二十五岁,明儿经历了十月怀胎为我生了一个儿子,见到这个新生命出世我欣喜若狂见到谁都给他说我当爸爸了,路上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发一把喜糖,所有人都来为这个小家伙祝贺,我心里第一次这么甜 这么润 我舍去了一天该干的事 该说的话,默默的陪着明儿看了他一整天。

于其它孩子不同,这孩子不爱哭 见了生人也不怕,水汪汪的小眼睛看谁都这么透彻这么有神,老丈人说这孩子呀 命格硬,长大了最不愿低头弯腰 若是扛得住肯定大富大贵呀。

大伯那时候已经当上村知书记 早年间他求得了一个好名字本是留给他孙子的,但见了这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就把名字赐给了他——何明尧。孩儿是我认识的何家容字辈第一人 也是第一个没有按字辈取名的孩子。

不知怎地明儿十多天后就硬是挤不出奶这可把她急坏了,孩子哭得不行我和娘也心急如焚,看着他饿娘也心疼 就赶紧舀了勺米汤喂他,没想到这娃儿竟然吃了 这总算让我们松了口气。

我第一次给儿子洗屎尿裤,差点吐出来,虽然并不是特别的臭,但无比恶心 不敢拿盆洗,得先到小溪边洗一遍。

这一洗就是两年多,两岁半了儿子只会咿咿呀呀 含糊的叫上几声妈妈,按道理说再怎么也不该只会这一句呀,我看了看院儿里朗着九九歌的唐小方 突然有些后怕 我儿子不会是个傻子吧?

后面几个月就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儿子终于叫我了 学东西也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爬到后来的走,这期间是心累并着快乐,我从来没有感到的幸福也快溢出来了,仿佛是我的新生 也使得我们这个家熠熠生辉。

还值得喜庆的是孩子两岁后 哥哥家也出了个小宝贝,就连平时很少笑的四爷从那以后天天都挂着笑脸,我当舅舅了,是个男孩儿 八字先生给取名—— 何龄清。

那年冬 明儿给孩子买了顶新帽子 陪着嫂子和清儿 去照了她们人生中第一张照片。后来孩子大点了,我和明儿就去了成都打工,在一家鞋厂里一做就是两年,期间半年回家一次,每次回去都给家里带很多东西 给娘一些钱 一心想让她们过得好些。

我们两个人两年也赚了些钱,家里总算没有这么困难了。明儿在出去没多久就很快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她不管是毅力 智慧 精明 以及社交能力都比我强太多,又特别懂事。

她总说我不懂浪漫 不知情调 不会生活,我很爱听她说我的不是,她每次唠叨时特别的暖心。后来我们也去拍了照,大的照相馆,第一次穿了西装,第一次见她穿婚纱的样子,她化了最美的妆,当她从更衣室走出来的那一瞬 我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我的心像是融化了一样,曾见风娇日暖 见星月交辉 见水天一色 却不及你此刻回眸一笑。

孩子四岁哪年,到处闹非典,听说被疫情荼毒的人越来越多,搞得四处人心惶惶。我和明儿被迫辞了工作回到乡下,过起了提心吊胆的生活。

两年前搬去新疆的老丈人一家 打来了电话,让我们去新疆发展 现在家乡大部分地区病毒横行,家里有孩子老人 不赚钱不行啊。我们很轻易就被说动了,即向往远方的美好,又思恋千里之外的亲人,和母亲商量了好几天她始终没有丝毫动摇。

“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片山水养了我几十年 我离不得,要去你们去,那该是年轻人去的地方,我倘是去了,过节都没人给你爹烧纸”。

“您一个人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到了那边给你回电话”,村里第一个安电话的是村长家,第二个便是邻居廖大爷家,现在接电话方便了,讲完了还是要给人家一两毛钱的,虽然他不会收但每次都得给。

我们把车费和一点生活费留出来,剩下钱钱全部交给了母亲,让她一定要藏好,晚上睡觉一定要锁紧门,该买的就得去买留着不会生仔。

喻耳院很大,正当前是大田,两边才是路。每次我出门远行 母亲都会搬个小凳的坐在院头看着我离去,她会坐很久,抬头看累了 低头看看田边长的芋儿叶,她目光寻找着 总有一片叶子上有珍珠般的水露,找到后便浅浅的会心一笑。

新疆,是令仙人驻足的地方,透过车窗可见等我千年的巍巍高山 静如处子的碧蓝湖泊,当然不只等我一人,也等着第一次来这里的所有人。

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到了目的地,在乌鲁木齐的火车站是明儿的两个亲弟弟(勇子、小新)来接的我们。一下火车小新一把抱起了尧儿领我们走在前头:

“坐车累不累呀?走,舅舅带你回家喝牛奶,你外公养了头花花正知你来开始出奶嘞”。

“二弟,抱着不累呀,他这么大了 让他自己走”!

“姐 我就稀罕咱家尧尧,抱抱他怎么了,又不会像小时后抓我头发”。

到了后立即就给家乡的母亲打了电话一通问候,她笑着说一切都好 有四娘他们互相照顾着呢。于是也就放下了心呼呼的大睡了一觉。

如果我没有去过新疆,我永远也不知道原来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早晨有点冷,推开门远处的大山顶上覆盖着白皑皑的雪 山腰是未褪尽的绿,扑鼻来的是野草的清香。岳父在阿克苏周边租了个不算大的平房,出门往左走越繁华 街上大大小小的人穿着五彩缤纷的衣服 腰间都别着弯弯的小刀 要温柔有温柔要豪迈也豪迈,往右走越是人烟稀少,尽是广阔无垠的水果地和青草 其中不乏有长耳兔突然从脚边窜过吓路人一跳。

刚开始并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感受了天池的谧静 领略了楼兰的壮丽 见识沙漠的威严 火焰山的神秘。正如好客的当地人唱的:

“什么地亚克西呀 什么地亚克西?新疆的葡萄亚克西,新疆的姑娘亚克西”!

在新疆一晃三年,每年热天靠摘棉花赚钱,冬天做做散工 弄点小生意也是点收入。孩子七岁了还保持着不爱说话的毛病,有次别人问他几岁了他都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当时觉得脸面过不去第一次出手打了他。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说他是傻子,不想像我一样自尊都是别人施舍的。

我和明儿决定该回家了,那个晚上很安静 白天鸡鸣犬吠的故乡。算定好时间,和岳父岳母、小新、勇子辞别后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终于在下午到达了 景湾。

我们回去时门是锁着的,自旺财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养过狗,到现在我还记得桃树下那只又细又长的大黑狗,而如今桃树下只有一团灰猫在哪儿呼呼大睡。

“娘”~!……

我大喊了几声也不见她应,就打算去问问四娘,走到小溪边我看见对面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有一个装着几大捆茅草的背篓一拐一拐的走着,不知是路边的草长得太高还是背篓下的人长得太矮,反正只见背篓动不见人在行。终于她转弯向我正面走来,正是我的老母亲,眼泪瞬间打湿了我的眼眶,她已经被一篓柴压得比路边草还低了,日子折弯了她的腰 压得她回话的力气都没有,她整个脸完全看着脚下连抬起头都难,汗水顺着鼻尖走一路流一路。

我冲上前去连忙接下了背篓,当自己背上那一刻才知道这有多重!!!

回到家门前她并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坐在台阶上张嘴大口喘气,一条浸透的汗巾不停的擦拭着,她的背有些驼了,白发也长出了许多,脸越来越松弛有着明显的眼袋和皱纹,手上全是竹条划伤过的痕迹 指甲缝里镶满了泥,只是一如既往的瘦。 我一时间沉默了 很惶恐 很心痛。

“嘿嘿,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我的三儿回来了”。

“回来好啊,你看看我养的这些鸡,多肥,今天给你们炖来补补。当初你打电话说要回来了,瞧瞧,我一个人把‘三挑谷子’的田还种着哩”。

……

回去那年我们还是在成都找了家鞋厂,因为离家近,一两个月可以回去一趟。孩子需要读书,所以也一起带到了成都生活。起初的日子都是很平淡的,儿子处于刚懂事的阶段,其实他不傻只是不爱说话。

有一次,他放学了而我们还在加班。于是他把家里剩下的葡萄一颗颗的剥了皮 ,再烧了开水,把葡萄泡在装满开水的保温杯中 给们带了过来。看到他娇小的身躯迈着企鹅步伐找到我们时 感到特别意外,家离上班的地方还是挺远的,我们都是骑自行车来的,而且他几乎没来过这里几次 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的。不过真的很暖心 泡水葡萄也很难吃。

还有一次,我们还是加班,他又突发奇想的在家里做饭,我们并没有这样要求他,也从来没有教过他做饭,前面步骤都是对的,洗锅—淘米—倒掉淘米水—盖上—插电—按下开始键,可就是忘了淘完米后还得加适量水 邻居眼镜还提醒了他,没想到跟我一个犟脾气:

“不能加水,稀饭才加水,我要煮干饭”!

那年他刚满七岁,确切的说他十月生日 这只是虚岁,把家里刚买的电饭锅给煮坏了,明儿并没有责备他,当然也没有夸奖他,只是编了个故事告诉他电饭锅的危险。果然是有效的,他再也不敢乱碰电器了。

那一年最是奔波,从新疆回老家再去成都后来到处借钱,是的,孩子生病了。

我和明儿回家时已是深夜,推开门 看见尧尧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眼泪充次着整个脸颊,床单上也是湿答答的汗水,他却没有发出哭声或惨叫声,见到我们只是虚弱的说了一句:

“我好痛”。

我再一次被月光驱逐,背着他飞快的往离家最近的诊所跑。使劲的敲!拼命的喊!终于老医生慢吞吞的下楼来开了门。

他见孩子第一眼时瞬间醒了瞌睡,用责怪的眼神瞪着我!想说些什么 但又怕因为一句话的时间耽误了治疗 于是立即转身寻找着药物。看得出事情比我想的严重,老医生从来未表现出这么着急过。

“把这片药吃下,立即叫车去附近最好的大医院,要快,越快越好”!

这句话令我全身冷汗、发软 甚至手脚有些抖!脑袋和耳朵又开始作响 此刻已经很难接收到外界的声音,一种像收音机漏电般刺音轰摄得我三魂不定。心里唯一存在的信念就是尽快把儿子送到医院!

到了医院 孩子想拉尿都拉不出 医生给他用了排尿管后很快就安排了手术。

我和明儿在手术室外等了整整一夜。她一直靠着我哭,说如果孩子出什么事她也不活了,而我坐了很久却还是全身冒着冷汗,此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头疼欲裂!

手术门‘咔’的一声响 随之我的心也颤动了一下,终于他们缓缓的出来,主刀医生告诉我们,手术成功了,孩子得的急性阑尾炎和腹膜炎,如果我们再晚去两分钟,儿子就没了!

明儿听到这句话吓得一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我及时扶住了她又差点昏睡过去。

儿子住院期间我和明儿到处借钱,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结果还是不够。儿子的病已经是到了恢复期,每次拆线都得需要高额费用,而我为了每次拆线的几百块钱到处奔波几天没合眼了。

明儿心疼我,让我不要去借了。那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尧儿还有两截线没有拆,没办法,在尧儿还有一周就拆最后两截线的时候,明儿带着孩子偷偷出了院。

随后在家里养了一周 找到了一个我们熟悉的诊所医生。 罗医生让孩子捏着一个小药瓶,然后让我俩把孩子死死的按住,就在他那个凉板床上把线拆了。没有任何麻药和镇痛的 生生从伤口上把线扯了出来,孩子疼叫声整条街都能听到,血顺着凉板床一直都流到地上了。我看着 听着,心里也同样在滴血!

历经好几个月,尧儿差不多已经完全康复,我终于能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母亲了。可也就是同一年的十一二月份,北京传来了更大的噩耗!

哥哥和嫂子几年前就去了北京打工,除了前几个月给他打电话借钱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给他通话是什么时候了。我始终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 即便很久不联系也永远是那么密切,因为手足之情不可言深。这也是为我变得凉薄找得借口罢。

如何我也想不到,第一次去北京,竟然是因为哥哥车祸。很严重,电话那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叫我们快去。

我和四爷、堂姐、姐夫,连夜坐飞机奔了北京。可惜还是晚了……

打完官司,司机赔了二十万。是的,山里老实人的命就值二十万!但那时候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包括我!

走吧,哥哥,回家。

终于回来了。嫂子整个人蓬头垢面还抱着一岁的女儿,见四娘来接,直接把孩子放在路边和四娘抱在一起,一瞬间所有的悲痛都哭了出来。

我们也哭了,只有四爷一脸铁青 没有任何表情,愣看着门外那口棺材,也不说一句话……

四岁的小龄清指着那口棺材道:“幺爸,那是什么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他是我哥哥—何华年…………”。我无法开口说是清儿爸爸,更不想接受这一切。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四爷再也没有笑过,而且后来还得了支气管炎,干不了重活,家里的大事重活都是四娘一个人担着。嫂子把两个孩子留给四娘自己一个人出去打工了,这个家我和堂姐帮忙照顾着。

白幡与寒霜同息,又得是另一个春。

“噗噜噜,哈哈哈哈,哎!哎!”唐小方坐在门槛上 见了我路过,欢心的撇着手招我过去。

我走过去正准备帮他擦擦嘴角的口水 他又伸出一只不太听使唤的手舞着,另一只手探进口袋里抓了把马豌豆给我。

“我学了好久,终于学会了,来,我教你”,尽管他说得不是很清楚,但我也能完全听懂。

“我会,你忘啦,我小时候还教过你啊”。说着我便做了个口哨然后便咕咕吹起来。

他看着我吹着好玩,眼里有些羡慕自己手里的却怎么也弄不好:

“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等我长大了,我也去你们那儿晒晒太阳”。

“你已经长大了,比我还大一岁呢,可你不长胡子啊”……

“啊~哈哈哈嘿嘿”。

“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哭 是永远不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和明儿在外打了几年工赚了点小钱就回到小镇上做起了生意,先是摆地摊,慢慢的自己也开起了鞋店,随时可以回家看看家里的老人小孩,给她们买些东西。这几年虽然累 倒不觉得苦,只要我老婆在 就没有做不好的生意。她算账快,脑子也转的快,那些招来很多客人的促销活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因此她也非常累。

“老公,最多还有两年咱们就可以在城里买房了”!她每次算账都有掩不住的喜悦。

景湾走到石桌一小时左右,这里是我和哥哥卖凉席的地方,算不得是个镇,顶多是人多点的集市,以一个百年石桌为名。再走两三个小时就是镇上了,窟窿河─听起来不完美的小小镇,据说护镇河里的水都是从一个窟窿里冒出来的 但谁也没找到窟窿在哪儿。

现在好了,再也不用走很远的路。我们只需从湾底爬到湾顶经过这段全是泥泞的路就可以坐到车了。于是我在镇上租了房子,把母亲接到城里去住,想着她累了一辈子,该让我们好好照顾她了,值得非常欣慰的是这个建议还是明儿提出的。

她依旧习惯了沉默寡言,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刚开始她面对着彩电、电锅、以及光滑的地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来这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明儿 家里的煤气灶怎么用,你闲了可教教我”。

明儿也是嘴上答应,就是不教娘。起初我也不解,我想 娘在家里兴许饿了自己做点东西吃这样没什么不对啊。可她宁愿花些钱买些水果零食在家堆着也不教娘做饭!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明儿终于告诉了我:

“你真是猪脑袋!妈每天比我们起得早,她学会了肯定要给我们做好饭等我们起床,晚上做好饭等我们回家!要知道接咱妈是来享福的,不是来的给你当保姆的”!

不得不说 我在两个聪明人面前连个智障都扮演不好。

娘和我们一起住了一年多,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特别是晚上吃了饭,一家人围着窟窿河散步,孩子走前头 娘走中间。一个家终于越来越好。

娘经常说:“我就是这命,耍不来,干了一辈子活,突然不做点事浑身都不自在。这辈子能到城里来体验下就是福分了,我可不想把人耍懒了”。

她不止一次念着回去,最后明儿也同意了。我心想 或是明儿听不惯唠叨吧。

“我这半个月以来感觉身体特别虚弱,容易头晕 心慌 胸闷,偷偷去检查了说是心脏病,可能要手术。所以不想让妈担心”。

“可是你为什么早不给我说,每天还这么累,我就说为什么你嘴唇有点发紫 还以为是口红呢”。

“医生说我不能生气了,要是你和那小狮子头(尧儿)再惹我生气 看我不打你”!

事情并没有她说得那么轻巧,很多医院都不敢做她这种手术,关了鞋店,散尽了这几年存的钱,跑了好几家医院,跑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一家可以手术的医院。

手术之后明儿在家里至少得修养半年。她肚子上开了个洞,插着根铅笔粗的胶管 每天都从管里流出许多黄水。医生说至少得三个月后才能拔,每周得到医院换管子,每天不管接黄水的袋子满没满都必须换。

我心都焦烂了,她却是满不在乎,还挂着黄水袋去买菜。她说她不疼,让我别担心,还每天使劲的笑给我看,紧催着让我出去找工作,不然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其实我知道,这么粗根管子插在肉里,不小心碰一下都是剜心的疼。但为了一个家能活下去我没有选择,只能忍痛留下他们独自出去打工。

我每天重复做着枯燥乏味的工作,心里无时无刻的不在想她们,隔两三天就会打个电话回去,每月话费都堪比我的生活费了。一发工资我会第一时间给她们寄过去,我怕她们受冷受饿却不说,受屈受累却不谈。我努力的工作,忘我的赚钱。

时间已过半年,明儿挺过来了。我没有回去,也不让她工作,只嘱咐了让她带好孩子,偶尔回去看下母亲。

我也会给母亲打电话,每次把灾难挺过来后才敢把事轻描淡写的告诉她。于是她想说的也不会说,只能一句“人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对了,快到你生日了……”。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下雨天踩着滑溜溜的泥泞路去上学,摔了不少跟头,到了学校跟个泥人似的,冬天更是恼火。有一次我边洗衣服边对着天吼:“要是我三十岁了还走在这种路上!我就不叫何华强”!!而如今我倒很想还走在那条路上。

下班的路,是平坦的路。街灯不是为我;影子未曾伴我;月光并非倾我;巷猫不再等我。

是孤独………

累了。

“前天去复查 医生说已经完全康复,我听到时 仿佛得到了新生,其实之前我很怕,怕不能一直陪伴孩子和你。老公 谢谢 辛苦了。我和孩子,妈 在老家很好,今天还买了肉吃,但最近小狮子头成绩很差,老师让他拿卷子回来签字,居然才四十六分!哎!不怪这孩子,是我陪他时间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想你抱着的感觉;想你身上的味道;想拉着你跳舞;想枕着你的手睡觉。你何时回来!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自己做饭吃好点,多吃肉,回来若是瘦了是要挨打的”!

胸前一声叮咚,我取下手机,二十四点三十五分 明儿发来了短信,瞬间所有的疲惫疲倦而空,获得满满的幸福,我笑了,像二十二岁那样笑。

我拉着月光的手跳起了 和明儿没有学完的 华尔兹,享受着这份单独属于我的宁静和喜悦。

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喜欢月亮或秋天?并不是想借助它表达凄凉,而是人生本就避不开凄凉……避不开的我选择欺骗它。

从上次出来打工,我在外地活到了三十四岁,一次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活成七十四岁。

二姐打来电话,喘着告诉我出大事了,正在上班的我脸色一沉 脑中浮现出年迈的母亲。紧接着才知道是明儿进了急救室,让我赶快回去,检查出是脑血栓!

我回去时她已经昏迷了两天,医生告诉我,随时有生命危险,得尽快手术,就算手术成功了也只能是个植物人。

我去借钱,可还是不够,因为当时明儿医不好的消息所有亲戚都知道了,没人愿意借,怕还不起。

我找四爷,他告诉我,那是哥哥的命钱,不能动,母亲杵着拐杖去求他,岳父打电话求他,他始终苦着脸不松口。最后四娘偷偷拿了三万给我。

我找大伯,还没到他门前,他就把我堵住,门都不让进!连口凉水都没让我喝!就让我回去!见我不走,直接回头把门关了,我在他院里跪了很久他们也没有一丝动容!后来母亲杵着拐杖去求他!她作为大嫂见了堂弟直接跪了下去!我七十的老母亲啊!你在割我心头的肉啊!

还是晚了,晚了。那天晚上明儿被推了出来,我全身在抖!没有流泪!只是看着,看着,看着。

儿子在楼下哭破了嗓子,我在三楼都能听到心碎的声音,他还不满十一岁,我拿什么给他交代!

回到家里。母亲见突然来了许多人,忙向大姐问::“是谁回来了”?

“是……明儿……明儿回来了”。

“好,快扶我去接她”。

看到喻耳院停的一口黑棺,母亲眼里显示着震惊与绝望,腿一软倒在了大姐怀里。

我和儿子一直坐在坟前直到太阳快下山,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抽了一地烟,突然明儿的手机打来一个叫张姐的电话.:“慧明,今天怎么没来拿工资呀?上周你说身体不舒服休息几天,但上个月的工资可不能忘了拿啊,辛辛苦苦赚的…………”。

儿子说 明儿拔了管子没几天后就去他同学妈妈那儿帮忙卖衣服,下班后又喜欢打麻将,很晚才睡觉,他不停的责怪自己,认为是自己成绩差把妈妈气死了。

“人一出生就注定着会死去,那我们活着体验离别的痛苦是为了什么”?

到了晚上,大家都入睡了,我脑子里一直想着我们的曾经。我起了身,点着烟出了门,没有电筒也不想走太远,于是我躲进了苕窖,一坐下去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强忍着声音,身体剧烈的抽搐,眼泪、鼻涕、口水一切痛苦都往外倾泄,我悲痛悲伤不已 如千刀万剐。

老丈人回来看见坟堆,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颤抖着身子咬着牙指着我厉声道:“连自己的婆娘都养不活吗”?!

“闺女,我的好闺女”母亲怀里抱着灰团 失了神的看着它,口中时常这样念叨。短短几天她仅剩的几根黑发也白透了,老成了一个老人,后来耳朵也不好使了。人们都是说这下齐了,喻耳院里廖家老婆子瞎了,何老太婆聋了,要是年轻人出去了,吒口楼剩一瞎一聋怎么得了。

我要给孩子挣学费就只能出去打工,我不仅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和母亲交代后又给四娘交代。把镇上的租房退了,尧儿托付给四娘 但还是读镇上的学校,每天就得走很远去上学,并请四娘照顾下母亲。这样一来四娘不仅要照顾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嫂子,四爷又干不了活,她一个人的担子扔给一个大男人都不一定能抗得住!

我出去之前母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知道你心里苦,更有恨,但明儿的死不能怪别人没借钱给你。他们的是他们的,只怪咱们没有!不能认为你帮了别人,别人就必须得帮你,求人不成莫生仇,哪怕你救了别人的命,他不报答你也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人一旦心里有怨恨就走不远”。

我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没有,因为金钱已经占尽了我的脑子。但父亲说的我依然记得,穷要有穷志,即便再难,不偷,不抢,不做犯法的事,所以为了来钱快 我吃了工地的饭。

出去打工一年后 听四娘说,母亲已经神志不清下不了床了,于是我又带着好多好多牵挂回了家。

家里的大门紧闭,门口再也看不到母亲见我回家时的喜悦。

院里生出许多杂草,吒口楼也垮成了废墟,廖大爷家盖了新房,唐家老大去世,老二带着唐小方不知去了那里。全村最穷的就是唐家,穷到连一把柴刀都买不起,他们用石头把树干头凿裂,在裂里卡一根棍子,用石头锤棍子把树干撕开。我这辈子也就见他们用过柴劈柴的方法。后来听四娘说唐家老大去世,他们买不起棺材,是唐小方背着他大爹去埋的,就一个坑 一张席子 几张纸钱宣告了一生的结束。

吒口楼没了,桃树也被砍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冷清。推开房门,娘躺在床上睡着了,灰团吃着她碗里剩下的饭。四娘说她吃几口就睡觉,然后猫也去吃,她醒了之后又接着吃 猫吃过的饭,而且还经常大小便拉在裤子里,人都开始招苍蝇了。

我含着泪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她醒来时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四娘说不是她认出了我,是她管谁都叫三儿。

明儿过世的第二年母亲寿终正寝。她临走前眼神呆滞的 看着空荡荡的大院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的轿子来了,来接我的”。

她们都走了,同时剥离了我的灵魂,家没了。我想过无数次结束自己廉价的生命,可是我还有孩子,我只好勉强自己痛苦的活着,浑浑噩噩穿着人的皮囊活成最糟糕的人。

精神开始恍惚,情绪低落到极点,呼吸在我这儿成了最费劲的事,我或许病了,这种病持续了半年并且愈演愈烈。

       《少柔词》

      烛映悲眸杯影盏,

      穷将百酿邀月谈。

       谁想

      银光似刀皎心肠,

      风呤胜曲奏忧伤。

       鬓苍苍

      身魂天各一方。

我不认得这天为什么是灰色的天,未见这地为什么红色的地,我紧闭门窗恐惧外面的唾沫吐到自己脸上,日夜抱着我和明儿的结婚照自言自语。我的身边有着永不背叛我的朋友 杯子、柜子、椅子、以及给我温暖的被子,我都可以给他们对话,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抛弃我,他们是我的全部,我就是他们。

明天……明天……此刻的我是明天的我却不是昨天的我,天~天~天~天啊!

这窗户……窗户像张着血盆大口,我是在房子的肚子里吗?

以前啊,以前也有个我,到底以前的是我?还是现在的是我?如果都是我为什么不一样了呢?我不信,我没看到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合起伙来骗我了。逃!

我把自己关起来,把所有人拒之门外,于是他们就传我疯了,时间一长所有人都相信我疯了,连我自己也开始相信。因为我饿了不会做饭而是啃床桓吃,我呆滞的嚼木屑吃,吃了之后胃疼得全身冒汗却还是一脸麻木做不出痛苦的表情。四娘发现后她和儿子每天给我送饭来,她们看见我瘦得皮包骨头 病入膏肓的样子更是痛心。

“噫!你这个檀木心,檀木心啊!什么都敢吃!你起来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几十岁的人了,你活成了什么样!简直枉为人!你看看我每天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你倒好!说疯就疯了,现在还要我这个当娘的来伺候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剂良药让我看到天空撒下一束光。是金黄色,应该是太阳遗忘在那儿的光,我试图去接近它,抓住救赎的尾巴。

我开始打扫房间,开始填满水缸,开始整理长满杂草的菜地,我自言自乐,仿佛小时候第一次做这些事一样,我新奇又满足。

四娘没有让我自己做饭,每次她都会做好一家子的叫我过去吃,眼见着那束光越来越大甚至快有了温度。

一次四娘的亲弟弟来看望她。舅爷挺着装满油水的大肚子,没有脖子,头也是出奇的圆,整体看上去就是一个大球顶着个小球,活脱脱的一个雪人模样。

那日早早的做好了饭,四娘站在坝头喊我了。我闻声而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舅爷在里面嚷着:“姐,你看把他惯得!几十岁的人了吃饭还得请!什么玩意!瞧瞧明儿多好的姑娘!跟着这种人还把命给搭上了”!

我止住了脚步,转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擦干了还未流出来的眼泪,又走了回去。

装作没有听到刚才说的话,我上前微笑着打招呼,他也笑盈盈地问我身体怎么样了。席间我们还是像亲戚一样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舅爷显然是醉了,大球上面托的小球变成了红色还有几分可爱。

“年子,再给舅爷添碗饭”!他喝得心醉迷离,耷拉着肩,两根手指在桌上咚咚的敲,还把我认成了哥哥。

“唔呃!倒~满!何三去哪儿了?让他来陪我喝酒!这窝囊废!自己女人都养不活,到头来还要靠老人屙戾(吃饭)”!

他晃着脑袋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葬明儿的那座山对我道:“嗝~你可不能学你弟弟,这窝囊废,他就是那粪坑里的无骨之蛆!看着胀眼睛!踩死还他妈的赃了鞋”!

此时四爷四娘也表现出难堪,幸好小孩们还没放学。四娘说他发了酒疯,要扶去休息,可是哪里拉得动这胖子。

我听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兴许我也醉了,一个人又默默灌了两大碗,接下来做了件荒唐的事。

我东倒西歪的走到门口亮堂的位置,扯开衣领露出脖子后面的胎记,咬着牙用力的拍着胎记大吼道:“看!给老子看!这可不是一般的胎记!老子是文曲星下凡!老子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人!以后有了钱,老子要盖三层大楼房!要买一百头牛!还要喂一千头猪!老子要把肉当饭吃!天王老子都管不到老子”!为了挽回点尊严扮了跳梁小丑。

啪!“在谁面前称老子呢!还不快回去!”四爷拍桌怒斥。

我实至名归的发了一次疯后终于回到了生活的正轨,最终还是出门打了工,孩子依然交托给四娘。离乡之前我问四爷:

“以前爷爷骂得对,我枉有一身人皮。奈何天道不公!逝者未似彩云璀璨 生者却如烂泥轻贱,以后的路 不知道我该找个什么借口存在?活着,该扮演什么角色”?

“他娘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货色!你这脑袋被天牛虫钻坏啦?人活着要个什么鸡巴借口?老子这么多年干不了活找谁说理去!人生下来就是要干大事地!修行至绝境 洞天地之机就 得长寿 享永乐!修不到就该死!这有啥?你不来世间走一遭,不来感受这喜怒哀乐,那才是最可悲的”!

因为人与人站立角度不同,经历的事不同,所以即便是长辈也同样会犯我认为的错,他认为的对。我们不能只顾全自己的生命而施加憎恨给那些自以为必须向你伸出援手的人,我们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个人,要做的,应该是放下所有情绪、执念和与死亡并肩的抱怨,继而重生。

我依旧选择去了工地,毕竟现实是我欠了一屁股债。钱慢慢的挣债慢慢的还,不在乎吃的什么睡的什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在工地干了两年后和明儿的三弟 小新,一起做起了小生意,开着一辆二手破旧皮卡满大街的卖水果。刚开始生意不行,后来勉强好起来。

有一次车出故障,我俩差点摔下悬崖,车头在涯外边悬着 车尾在路上,车头再重一点我们就会掉下去。小新昏迷了,我被玻璃刮掉了一个耳朵,其实那时心里并没有多么恐惧,只是死亡边缘的一瞬间脑海呈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孩蹦蹦跳跳的从石拱后钻出来,曼妙的身姿娇柔的手指,大眼睛红嘴唇头发细而软在阳光下还微微有点泛黄,皮肤白得跟水萝卜似的……

本以为生命将结束于此,我想一定是明儿救了我们。我被送到医院后,医生把我的耳朵一针一针的缝了上去,没有打麻药,那简直是这辈子受过肉体上最大的疼痛。好在小新是轻度昏迷,他可能是被我缝耳朵的嚎叫惊醒的。

生意失败后我还是做回了工地,烈日和石灰给我增添了许多沧桑。期间也隔个一年半载回去看看,不过随着时间的消磨 孩子的成长 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多年的老胃病成了胃出血,才不得不回家修养。

还未走近家门,便听到俩老人在吵架,上一次见她俩吵架还是哥哥相亲失败的时候,倒也没说过恶毒的话 只是四爷凶横的样子让四娘感到备受委屈。她长胖了,度量也变大了,但她所承受的这一切怎么能用度量诠释呢,这次却是因为小侄女儿不听话起了争执:

“你就护着她吧!从小就这么不听话,长大了还怎么成人!她一个女人家不学勤快以后嫁出去 少不了婆家的打!我是为了她好。你一个土埋半截的人了家里什么事都不管 只知道发你那二两脾气!你这辈子倒是舒服了!五十岁开始我就服侍你!要是摊上你别人你试试?嫁到你何家就是来赌咒!来受罪!…………三儿?……你回来了~”。

四娘坐在水沟旁 边洗衣服边抹着泪抱怨,四爷板着脸坐在堂屋听着没有回话。经过我调解才知道,四爷不是不让她管教孩子,四娘骂侄女像她妈一样是个千嫁婆娘,骂侄儿像他爸一样无用 以后娶媳妇都要拿钱买这样的话,让他听了生气。

上一秒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还为对方夹菜这才是他们本来的状态。

吃完饭我慢步走到吒口楼,和廖家老太太寒暄几句后去看了看以前的老房子。它已经破碎不堪,院坝生满了阻人的刺藤杂草,窗户上结满了蜘蛛网,石墙一摸就掉粉,地上的碎瓦和顶上摇摇欲坠的青瓦让我明白,它为了等我回来已经快撑到了极限。

也许是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回忆显得沧桑,像一个老人,像一个用胡须在我脸上蹭的老人。

不管我离开多久 再次回到这里都倍感亲切,毕竟只有这儿才是我内心的归处。被摸圆了的桌角、墙上划的身高线、磕掉耳朵的腌菜坛、缠着几根白发的篦子……一一鉴证过生命的颂唱。草草打扫了下房间,门后一根二指粗蒙灰的黄荆棍让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不禁想起父亲愤愤的声音:“去给我把黄荆孝子棍拿来”!当然不忍打我,只会在柜子上抽得啪啪作响来震慑调皮的三娃。

我去到家后面的竹林,在一颗大香樟树下找到四娘说的一个小土堆,这是灰团,灵活的胖猫,伴我二十多年了,甚至比有些人陪我更久,我很喜欢听它发出‘呼呼呼’的声音。我坐在土堆旁将近两个小时,自言自语的说了些毫无营养的话,指着满是杂草的院坝笑,这次是真的开心的笑。仿佛身边有一位老友跟他诉说着儿时打陀螺、做弹弓、滚铁环时的快乐。

笑着笑着又沉默了,此时意识到我都快到四十了,身边并没有一个多么亲近的人,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人,这到底是可悲的还是可幸?

相继的我去看了爷爷、父亲、母亲、哥哥、明儿,她们赠与我的太多 索取我的也太多,是一辈子的烙印 也是一辈子的吻痕。或许再见是下辈子吧,或许再见.......在下个夜晚罢,坟堆里是小时候害怕的‘人’,坟堆里是长大后渴求在梦里一见的人。

年少时握不住笔杆子,长大了就必须得握住锄杆子,这是父亲说的,我也经常这样告诫尧儿。

由于换季,装好了臃肿的棉被送儿子去读书。他不太高兴,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咱们家没有拉箱,用的是映着猪饲料的蛇皮袋,他应该是觉得丢脸或是把这当做了尊严。我并没有拆穿他,也不睬他,我很清楚这孩子只要不问他 是不会把心里的事说出来的。

我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但这的确会影响父子之间的感情,陪伴他的时间太少了,或许我想说 其实一直都不清楚怎样才能做个好父亲。

到了学校,我第一次走在大田一样大的球场上,一路尽是朝气蓬勃的青春模样。尧儿背着书包走前头,我扛着蛇皮袋跟在后头,这小子似乎故意与我拉开了距离,兴许是我这身打扮给他丢人了吧。

刚到宿舍楼下,正巧遇到他的同学与他搭话,我在后边看着,发现他比同龄学生矮了不是一点半点。

“哟!没有娘,来得挺早呀,等下吃了饭去打球不”?

本以为是我听差了,于是慢吞吞的走近尧儿身后。

“唉,唉,没有娘,这是你爸爸吗?嘿嘿嘿”。高个子学生问尧儿的同时心里应该有了答案所以忍不住的偷笑起来,只是更想尧儿亲口说出来,这样他嘲笑的底气更足一些。

“……你去忙吧,我们先上去了”!尧儿逃一般往楼上跑。

“这些同学都是这样叫你的吗?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吗”?!

“何明尧没有娘,只是一个顺口的绰号罢了,我们数学老师也是这样叫的,习惯了也没什么”。他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你是没娘!但这并不代表你低任何人一等!如果你连自己都这么认为!那么你将一辈子被人践踏!戏耍!侮辱!活成个可悲的人!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很感谢你很清楚自己是个可悲的人!去年如果不是你打电话给老师申请贫困生补助,他们也就不会知道我没有娘!也就不会知道我家穷得交不起学费!你以为他们会为此可怜我帮助我吗?!不会!他们正因为我穷没有娘家里毫无背景发育不良来嘲笑来打压我!因为弱小同学欺我!因为成绩不好老师厌我!我变成这该死的样子是怪谁?!你知不知道?我整个秋天就只有这身衣服!在学校穿一周后拿回家洗了第二周还是这套!有时候上体育课都穿臭了!没人愿意靠近我。就刚才那个嘲笑我的同学,只有他偶尔靠近我戏耍我两句,就这我都把他当做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朋友”!

........世态变了个模样,而我的思想还在当年穿补丁衣服也没人笑话的年代:“世界是这样的,谁都没有错,是穷人错了,你只管好好读书,走,我们去买点‘东西’”。

我拉着他瘦小长茧的手,我走前头,他随在后头,走着走着他往后拽了拽:

“不去了”。

“怎么了”?

“没事,我去看书了,你早点回去吧”。他甩开我的手就向教室跑去,跑了一段距离后又转过身来朝我挥手:

“回去吧爸爸,我会好好读书的”~

正当我不解时,忽然脑中闪过四娘的一句话“这出去打个工咋搞的?弄得后脑勺满是白发,你不要太累了呀”。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怀念起我还是一颗小树苗的时候,喜欢雨后的泥香;好奇我的影子;享受鸟儿的歌声……而如今我表面裂痕斑斑 内心麻木不仁,只感到格外疲惫与嘈杂。

我明白,这辈子留给我的休息时间没有多少,长期的奔波劳累已经成为了习惯,一旦停下来却还浑身不舒服,或许这是爹说过的 ‘穷人命不会享受’ 吧。我又得准备启程了,然而我并不知道我该去哪儿,该干什么,好比塑料袋一样吹到哪儿就给哪儿添一个垃圾。不过我倒也坦然,总相信着男儿志在四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四娘坐在门槛上专心致志的缝着清儿的裤子,我也静悄悄的坐到了她身旁。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眶,粗糙的手和细小的针有着特别的违和感。

“男孩子就是顽皮,亲戚送的好几件衣服都给弄破了,这条裤子他穿着不会小了吧”?

“还可以将就穿一年,估计明年又得换大点的咯”,她一针一线显然游刃有余。

“嘿四娘,你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大足县,那里的房子修得比瑶山还高,人重人的住着,依我说呀让人踩在头上吃喝拉撒指定好不到哪儿去”。

我掏出手机,打开了相册“这是广东虎门,林则徐就是在这里倒掉鸦片的。这里是深圳仙湖植物园、弘法寺。云南的大理......看,这是去北京那年在海边拍的,你看这背影像谁”?

“嘿嘿,认不得”。

“这是四爷,他手里捡的海螺现在都还放在我那老房子里”。

“老头子,你瞧瞧 你年轻的时候还是能干!我不行,我站在河边都会头晕更别说去海边了”。她指着相片朝打盹儿的四爷说到。

“你听歌吗”?

“有刘三姐的吗”?

“那倒没有,这是刀郎的歌,他是我的偶像,四娘有偶像吗”?

“偶像是什么”?

“就是你崇拜的人”。

“哦,有!我这辈子就崇拜一个人,江姐!四八年她被抓进了渣滓洞!国民党的狗特务!用老虎凳,辣椒水,带刺的钢鞭......来逼供,还用竹签子从指甲缝里钉进手指里!二十八岁的江姐硬是一句话都没有供!十指连心呀!钉进去那可是刮心的痛啊!江姐宁愿被折磨死!也没有背叛党和国家,我这一生都把她当做我的楷模”!

四娘提起她崇拜的江姐时 心里总是抑不住的激动 眼里藏不住的泪花,且久久不能平息。

“我看哥哥种的那颗柑子树下烂了好几个柑子也没人吃,还是这么酸吗”?我指着灶屋旁的矮树问到。

“也不知道你哥哥从哪里带回来的苗子,长不高还不说,还浑身是刺,怀儿都怕吃不了这么酸的柑,我说砍了吧,老头子还不让”。

“也许等我下次回来时,就没有这么酸了”。

“你又要走了啊?这才回来多久?胃病好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

曾经欠的账已经还了大半,我的身体也因此倍受摧残,工地上劳累的工作显然已经不适合我,这年我进到了一家酒厂,在里面一年时间治愈了久久未遇的恋爱。

我自认为经历了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此后便再也不会动心,可人是下贱的。

莲君是酒厂的老员工。你我本不相干,只因不经意收集到的只言片语 闲趣琐事让彼此有些许了解。她胆小怯弱,不爱说话,偶尔又会牵强的挤入别人的话题 故意高声 故意惊讶来掩盖她对世界的漠视。了解她的人都会说她很会为别人着想,同样也会说她性格不是一般的怪,或许是因为她比常人心思缜密 所以别人小小的贸然举动会给她带来一大碗失落吧,不理解的当然会这么说了。不出所料经过我们深入了解后才发现,她是真的 就单纯的怪!像倔驴踩了蕨菜踩出个缺缺一样!

“一个人活着总不能为了迎合别人取悦世界吧”,无意间我对她说了这么一句,她似乎很有感触。

因此我们慢慢走得近了,她比我大两岁没有多少感情史更没有结过婚。只因从小父母离婚 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双方都不想要她。母亲很快另嫁他人。父亲把莲君放在姑姑家十几年也从不顾问,自己早已在外娶了另一个女人,如今老了却向她索要养老费。虽然姑姑家和父亲家都有儿女,但她依然每年给她们寄回一些钱以报答生育和养育之恩。

如此的她从小内心便根深着压抑、孤独、恐惧与所剩无几的安全感,于是被人说成莫名其妙性格怪异,然而这些在我看来并不算什么缺点。

与其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本打算向她表白,可发现她通信软件里有一个常联系的男人。她曾也解释过这是她从小的玩伴,一直当做男闺蜜交往的,尽管如此我也是万万不会接受的。

在我看来世界上只会有交心的男性朋友并没有什么男闺蜜,毕竟男人之间都清楚这种不自知的东西心里打着什么另人作呕的算盘。但凡一个有良知的男人都会与爱人之外的其她女人保持道德与教养的距离,更不会如此类野物 破坏家庭靠玩味情感施舍 残喘度日,没办法,有人生下来就是做这种勾当的。

于是这段唤醒情感的感情并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没有多大的遗憾反而很感谢莲君治愈了我的情感。

就像大雨时才飞出来的水蚁,不计历程,不论结果,只为轰轰烈烈盲目一场,不予生命后悔的余地。

既如杨绛先生所说:“我甚至一秒也没拥有过你,却好像失去了你一万次”。为了逃避这段不完整的感情,我选择离开了她生活的地方去往了另一个厂。

所幸接下来独自的生活中我丢弃了以往的死寂,渐渐会看空一切 自娱自乐,听歌,看书,喝茶,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享受孤独的静美。

在新的这家厂里干了一年便当上了个小组长,我感受到我的事业正慢慢上升内心亦是掩不住的喜悦,‘老师说的苦尽甘来终于要落在我头上了吗’?

不!老天总见不得我好。

这次出来打工算起来已经三年多没有回过家了,尽管那不是我的家只是我和儿子向侄儿借宿的地方。事业刚有起色堂姐没多久就打来了电话:老爷子病了,恐怕这次撑不过去,他还想最后看看我,毕竟我是他最后的一个亲生儿子。

本打算请假,可这个岗位必须要有人顶着,只好离职匆匆赶回去。四爷一直不愿意去医院,也不吃药,也许是他清楚自己的时间或者不愿在医院多花钱。

等我赶到时,四爷坐躺在椅子上,整个人面黄肌瘦,眼眶深陷眼睛无神,剃了光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瞪大了灰蒙蒙的眼睛望着房顶,嘴张成鹅蛋大小,费力的呼吸着。眼前的一目任何人看了都会痛心疾首。

突然胃疼得厉害,踉跄几步走到四爷身边跪下磕了个头,心里默默的叫了一声 ‘爸’。

我回到家没几个时辰四爷便再也叫不醒了,所有亲戚都明白他在等我,也清楚他等我回去为了什么,可我还是没有亲口说出来再一次辜负了所以人。

他最后给四娘交代的话只有三句:何海福。‘半截房子。一九四二年。’这是道士写祭文时需要的,半截房子是四爷出生的地方。

景湾有两处绝佳的风水宝地,但最好的那块是人家的地 也不愿意换,于是四爷安葬于吒口楼后山腰,选八运中最好的坐向之一,靠两扇大山似青龙白虎,朝缓缓流水大田和形似元宝的瑶山,未山丑向,即可攻主财,守主丁,地运60年。

民间说法只要是好的阴宅都有天兵天将镇守,普通人家本该无福消受,但四爷曾经的师兄为这块地做了障眼法,选择吉日子时趁天兵天将换班的时候下葬,这叫 偷天机。 果不其然,来帮忙的乡亲在打地基时挖到了一只斗大的金蛤蟆,众人见了又是拜又是帮它筑巢:“老何家要发财了,指不定他哪个孙子会考上大学发大财嘞。

可后来实际证明迷信就是迷信,一切物质上的充裕都不会从天而降,必是刻骨铭心的艰难后才有的安逸。

我又在老家养胃很长一段时间,曾经弯弯曲曲的小路如今推出一条宽敞的泥路,几场大雨后也就成了一滩泥水坑,烂路依然是烂路,仅仅像我一样长大了而已。

这多出的惊喜却是十多年没有见到的怀蓝花却开满了新翻的路两旁…………

田边的烂泥路上停了一辆白色汽车,也不知是谁的,在这种原始村庄里显得格外显眼,我慢悠悠的走过去,看似散步实则走近落个稀奇。

车里一精瘦的男子抖着方向盘上的脚倒躺着玩手机,他见我在一旁打量立即纠正了姿势探出头来直直的看着我,同时我也记起了他。

“衫娃子,是你吗”?

“你是……何三哥”?十多年未见的我俩一时语塞,激动之余深感亲切。

是啊,快到四十的我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交心的朋友,途中的人来来往往聚了又散,爱我与我爱的人都已离去,一寸一寸的煎熬中我实在领悟了太多,同样失去了太多。

“三哥愣着干嘛,快上车来咱们好好叙叙,怕是有十几年不见了吧……”,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穷酸样排斥我。

“行啊,衫子,这小车真不错,现在在哪儿发财呢”?

“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现在一个人终于做成了点小本买卖,这次回来是因为老房子破旧了重新修一个”。不知为何再也见不到他憨傻的笑了…………

“你爸如今也干不动了,可脾气还是这么犟 非得跟那几块田较劲,怎么不打算把他接到城里养老”?

“算了,他不习惯”……

“这么多年还是讨厌他吗”?

“怎么会,小时候讨厌他是因为经常打我,骂我,常让我饿肚子,如今对他只有感恩,毕竟他给我生命与一切压力造就了现在的我”。

“你爸也不容易,你出生没多久他就丧妻,一手把你拉扯大其实他是盼你好的”。衫子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黑龙湾的三当家,剿匪前几年在我父亲的劝说下一起下了山。

“怎么样?这些年你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我苦笑到。

“你的事我多少听说点儿,我一个直人!老婆常骂我榆木脑袋!从来不会安慰个谁,反正会好起来的,谁还没有过煎熬呢”。

“只见痴醉 不明韬晦 所幸愚昧,我有凌云志;我负戒律尺;我藏良策不可言;我携清心待我缘,即便生死我也看得淡然何况此生寥寥几笔”。

两人抽了一包烟,烧红了半边天。今天的日落恍惚比以前快了不少,周围的一切突然失了声,他回想着往事我怀念着青春。一阵悠悠过,遂来暗暗香,不知为何傍晚的怀蓝才发出淡淡的清香 莫非是 勿争泽裕茵茵艳,且看肃暮独自香?

没错,是这样了,我一定会有出彩的时候,不是群星中的一点光,而是无尽黑暗中唯一颗星。

二零一六年 重庆的冬 终是盼到迟来八年的一场雪,不同于北方的凌厉 南方的雪恰到温柔……

肩上挎着背篓 一路独自的唱,我尽量的把脖子往明儿为我织的围巾里缩,一边咧咧歪歪踏出雪声 一边往手里哈着热气,像极了企鹅走在这条出山的路。这是赶上倒数第二次为备年货的集,雪纷纷落 掩去了我走过的所有足迹 旧路便成了别人的新路。

街上熙攘的人群瞬间增添了一丝温暖,脚下的雪已经被行人踩成了冰,相比儿时透风冻脚的鞋如今似乎并没有那么冰冷。并非是我有了钱,而是走的路多了脚更耐寒了罢。

挤入人流,不宽的街道两边琳琅满目,右行者是为了那纱布下暖呼呼的酱肉包子;伞蓬下热腾腾的麻辣小面;碳炉中香喷喷的梨木烤鸭,还有少不了的冰糖葫芦等等。左行者便为的是年年必有的 红对联 红蜡烛 红灯笼 红鞭炮等等……中行者如我这般闲逛,一条长长的街 前段覆盖着纸烛香,中断弥漫着水果香,后段散发着烤肉香,或许这便是年的味道。

雪阵阵飘 人人都顶着白头碰见了熟人皆连声哈哈,兴许是瑞雪兆丰年 彼此也都会拜个早年道个平安,毕竟对于这座火城来说一辈子也不指定能见到几次下雪于是便成了人们心中一快事。

 若不是脚下的冰差点滑我一跤都快忘了我是来买菜的,收了心神直径走向了菜市不曾想鱼贩摊子洒出来的水更让人举步维艰,走我前面的一臃肿大妈直接脚一滑把背篓里的橘子洒了出来,人没摔 但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着实令人好笑。明知道是不对的但幸灾乐祸的感觉真好,不过我还是立即收起了心态慢慢蹲下帮她捡着橘子,随即抓橘子的手多出了不少。

捧着一手沾满泥的鱼腥味橘子放回大妈背篓后 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手上套着塑料袋正在捡最后几个,刚开始只觉得这女人真是细心聪明但越细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离开又想等她抬起头来瞧个实在,我陷入两难。她即将要抓起的两个橘子如同我大限来临的倒计时一般,每下个动作都加速着心脏的抨击,我开始冒冷汗,开始手脚发软,开始浮现出曾经的种种回忆。

不等她站起来,只有一瞬间的犹豫 我如同窃贼这般即将逃离现场,正要庆幸快顺利抽身时一只手抓住了我:

“谢谢你啊年轻人!谢谢你帮我老婆子!来擦擦手,好心人菩萨会保佑你的”。大妈突如其来的感谢让我方寸大乱,嘴里嘟囔着推辞 手又接过纸巾不停的擦拭,耳根滚烫的看向娇小女人:肤如美玉唇似桃花 琥珀般的双眸尽显温柔清雅,眉宇间如同处子含苞待放举止间又如淑女般落落大方。四目相对片刻我确认了是她接着目光避之不及,她也许是觉得熟悉但还是不确定于是刚到口的名字又咽了回去。

匆匆下 我下意识的转身离去与她错失在人流之中,时不时回头看不知是怕她跟来 还是怕她没跟来,未见她身影时我松了口气也叹口气:“不识也罢,没记起来更好,她可是有美满家庭的人了,我何必去讨人嫌呢”。

匆忙买好了食材穿过蜂拥的人海顶着突如其来的寒风来到街头,看这眼前的小型蓝色铁皮货车我犹豫了。货车加了两张长凳和一个顶棚便成了简陋的客车,搭车回去二十分钟就到了但又舍不得这三块钱。

“三儿,回去了,来!就差你一个了,上车就走!上车就走了啊”。黄美连是专跑这段路的司机穿着大绒袄像个叮当猫一样取下我的背篓拉着我就往车上拽,但凡我懂得拒绝也不会多花这三块钱……

上了车发现空无一人,而黄师傅却是很自然的转身奔向其他准备回家的人嘴上永远操练着那一句‘上车就走,上车就走,只差你一个了’。

应该算是荣幸,后来她也上了这辆车,虽有些尴尬但我内心确实是想看到她的。刚开始她上来时笑盈盈的夸赞着黄师傅的热情也和他简单寒暄了几句,紧接着又把目光投向我……先是好一顿沉默后终于想起了我的名字:

“你是叫何华强吗?是我,我是李晓芳”……

这一时间我内心本想说的是‘好久不见’嘴里却蹦出一句:

“你也好”!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是个腼腆 畏手畏脚的男人,她倒是豁达 一路上跟我翻起小时候一起读书的趣事又提起某某同学现在怎么样、原来我们是那个学校的最后一批学生等等……明知这并不是我想知道的她却一直强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让我愈加失落,终于下车后我追问出了那之后的她。

当时尽管家里人大力撮合,她还是没选择唐大娘介绍的对象。而恰巧是在我结婚的第二年她选择了和另一个男人结婚并有了一个女儿。

“离婚时女儿跟了他爸,这几年虽偶有联系……也是在手机里,当初她离开我时…那感觉就像在我身上撕了一大块肉般痛”。

以前的路窄她走前头我跟在后头,这是第一次与她并肩走,没有太多的语言只与飞雪听她讲完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直到分路时她转头过来认真的看着我:

“如果你我都没有下辈子……那这辈子的遗憾你会选择弥补吗”?

“……算了吧,即然过去的事改变不了就不能称为遗憾,叫它记忆和经历吧”。

“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后来你懂事了这几年的经历也看在眼里就不多说了……看看现在的我,自己都还活不明白更别说能为你创造出什么,还把自己身体搞坏了。本以为上天如此磨练会造就不平凡的我,正因为自己遭受巨过大的苦厄之所以把自己错认成了世界的主角,平凡可贵 众生皆无为 你我皆是众生啊”。

我听得入神,目光呆滞的盯着满脸胡渣的烟灰缸,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我脑海中呈现出张张历史的画面,是喜悦、心动、还是悲痛或是遗憾怅然若失百感交集于一身。

唉~本该感慨回应却换了一声长叹,环顾这十平米的租房最终把目光聚在枯黄的含羞草上,又是一声长叹。

忽来一阵风把含羞草旁边的两株花吹得微微颤 一束夕晕如聚光灯注视着花粉的散落,燥热的季节是有些事物的终结也是某些事物的新生。蓝色花瓣的花,笔直的花茎游绕着深绿色纹路,只配着两片萌发的嫩叶分不清是苍劲还是娇柔,花蒂托着茂密欲洒的橙色花蕾 伸张出的五叶蓝色花瓣上既有几滴紫色点缀。它无时无刻张显着自身的大气 真切 简洁。

“也是后来才知道,人家不叫什么怀蓝,老一辈叫它马抓花儿”。

“真是个接地气的名字,挺适合它”。我话音未落楼梯间紧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三哥~来提下菜”。

“嘿嘿,回来了,我去接她!故事不白听,今天的碗就交给你洗啦哈哈哈”。看着瞬间转变情绪的父亲哼着那首山歌踏着小碎步出了门,心里总算有了满足欣慰。这或许是有些人弃如敝履的灵魂,也或许是很多人苦苦追寻的爱情。

这是我理想的完美父亲。人类社会经历几万年依然处于混沌状态,其中无非是幸运的和不幸的。幸运的人生来天资聪慧 心中有道,仅一点机遇便助他们立于社会高层,于是他们的后代经受着高等教育 见识阔大场面 结识优秀群体,享受着经济底蕴可放心追寻爱好 爱情,生活百般灿烂。

另一种不幸的人生来愚昧 贪婪 自大 暴躁 抱怨 还时刻端着那被别人当作狗屁的面子。这类人往往有着共同特点,在外是别人欺压的对象 回到家后老人孩子是能让自己翘起姿态的对象,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又把恶习全部传授给了孩子,于是打骂成了常态。可不知自己的家庭已走向死循环,老了后 面对孩子的不敬不孝只有唉声叹气。其实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错,但对于世界而言这类人必不可少,所以只能叫做不幸的人。

感谢父母给予我生命 让我有了独立的思想才写出了本该是我这类人言述不出的故事,给我眼睛看到了美丽与丑陋,赠我情绪感受到了悲哀与快乐,赐我心灵对人间是非不舍。

总之说多了是亏欠我也不想再凑字数了,最后再写首诗送给在读这篇文章的你:

                   春

                稚子芽

             总角识初霞

          敢比夏花之绚烂

      亦如我本年少不平凡

          未攀秋叶之静美

              天命知无悔

                迟暮枯

                   冬

 

愿诸君来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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