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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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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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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事

喊醒我的五月初五的,是窗外淅沥的雨滴。从记事起,就觉得我们这里的端午节总是和雨,和龙船相联系的。四月二十八,“翘船雨”掀开了端午节的序幕,沉寂一年的河流热闹起来了:龙船隆隆重重地下水了,鞭炮噼噼啪啪地高唱着,锣鼓咚咚呛呛地呐喊着……这热闹,一直持续到五月十八“送船雨”后。

应和着端午雨的,还有“送节”的习俗。订了婚的准女婿给未来的岳丈、岳母送节,出了嫁的“少姑娘”给娘家父母、兄弟送节,当了奶奶的“老姑娘”更催促着儿孙给舅舅、舅爷送节。节礼不拘多寡,不论轻重,但无一例外都有蛋糕。“送礼的三分折,接礼的折三分”,收礼的,也必须回以鸡蛋。如果说端午送节是在表达对母系血缘的感恩,倒不如说它联络了亲友间的情义,就像我们这里的端午划龙船,最实际的作用就是紧密了同姓氏宗族间的情感一样。

应和着端午雨的,是一些花儿:像端午槿,干脆就冠上“端午”名,红艳艳地盛装在群绿环绕的农舍旁,宣告着端午节的到来;还有栀子花,也解开绿衫,在房前屋后的繁枝绿叶间,一身洁白地欢笑着。不知道是因为栀子花的白,还是因为它的香,我们这里的男女老幼都喜欢它。采一朵戴在头上,别在胸前,或拿在手里。洁净如雪的栀子花四处飘动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也在乡野村镇间飘荡起来……

嗅着花香,从湖边河岸打来的翠绿蓼叶或苇叶,被稻草一摞摞地捆着,摆在集市上叫卖。能干的主妇们也开始了另一种忙碌——包粽子。房屋里,店铺旁,你总会看到三五个女人围聚在一起,一边东家长李家短地叽叽喳喳着,一边把煮过的粽叶卷成锥形,喂满掺着蜜枣、绿豆等的糯米,再借助麻绳和筷子麻利地包粽子。

不过,在我童年时,隔着一条东港,端午节包粽子的是港北的“黄梅人”,我们港南的“德化人”只做米粑和麦粑。通常是翘船雨才下,母亲就赶早起来淘米洗麦。米是隔年的早稻,麦是当年新收的冬小麦。洗好后,米用自家的磨子随水磨成浆,加上自制的“粑酵”。小麦用大队部的机器轧成面粉后,加水掺上同样的粑酵揉成面团。放置一段时间后,母亲用手把麦粑团成半圆形的面团放进蒸笼里盖好。等酵母发挥作用,米粑麦粑膨胀起来了,母亲这才烧起柴火。于是,米粑麦粑就跟着上锅了。

我们勾着脖子守候期盼已久的第一笼粑。出笼后的麦粑差不多有碗口大,状如女人乳房;而米粑则依蒸笼凝成圆形,需倒在门板上,用菜刀切成菱形。我们眼巴巴地望着,直到母亲先孝敬完灶神和祖宗后,才如愿以偿地大饱口福。

这些粑通常要吃上十天半个月,一直到送走龙舟,端午节过完为止。现在,兴许是嫌费力,加之购买又方便,村里已经很少有人家飘出粑香了。倒是粽子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伴着艾叶菖蒲香和栀子花香在东港两岸飘荡起来了。

回忆童年的端午节,最让我们小孩子喜爱的吃食还有水煮鸡蛋。跟鸡蛋一起下锅的,是带着枯梗的大蒜头——爷爷说,就像大门边插艾叶菖蒲可以避邪一样,端午这天吃大蒜可以防病。正因为如此,尽管不怎么喜欢,我们每人都必须尝几瓣熟蒜头。

煮熟的鸡蛋被染成桃红色,每人一个。或许因为过于金贵吧?姐姐用白棉线钩了个小网兜给我装鸡蛋。白色的网兜配上桃红的鸡蛋,挂在脖子上,足够我得意大半天。不过,最兴奋的,还是挂着那漂亮的鸡蛋网兜,揣着父母给的二分五分的硬币,跟哥哥姐姐们到镇上看划龙船。

古有“鄂东秦淮河”之称的东港,其龙舟赛也是自明清以来就盛况空前的。年年端午这天,十里八村的龙船都聚到东港的滩湖桥边赛龙舟。这是滩湖桥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天:船多,看船的人更多。喧天的锣鼓,嘈杂的人流,水泄不通的滩湖桥,汗津津地泥鳅样钻行于大人的腿缝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童年记忆里的端午节,热闹而拥挤的端午节!

不过,我们小孩子感兴趣的却不仅仅是喧腾激烈的龙舟赛事,让我们留连忘返的还有那热闹的街市,林立的店铺,琳琅的商品……玩饿了,剥开桃红的鸡蛋壳,将蛋白蛋黄一点点地抿进嘴里,既解谗又填肚子;玩渴了,摸出口袋里捂得发热的硬币,买上一分钱、五分钱的糖水冰棍绿豆冰棒,贪婪地吮吸着,那份满足那份欣喜,丝毫不逊色于汗涔涔挤在人堆里看龙舟赛……

转眼二三十年过去了,神州大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镇也不再是我童年时的模样了。那据说始建于明代的青石板街道,还有那陈旧的木楼都不复存在了。滩湖桥也重修了,桥面扩宽了,还多了一块石碑和两头石狮子——据说,它们都是属于古桥的。石碑上刻的“滩湖桥”三字,因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模糊了。同样模糊的还有桥两边的狮子,岁月的清洗让它那流畅细腻的雕纹,如洗钝了的搓衣板般微痕仅余。远望石狮,依稀可见当年傲立桥头的威猛。不过,它们却无法重温昔日喧腾的端午龙舟赛。时过境迁,小镇繁华地段西移,热闹集中到西边新建的水泥桥头,但这热闹也主要在于平日里川流不息的人流车辆。

新桥的端午节显然无法与我童年记忆里的滩湖桥相提并论。特别是近年来,人们忙于发展家庭经济,端午节划船的村子少了,加之河道淤积不通,阻碍了远乡龙船的来路,到小镇的龙船更少了,东港龙舟会的盛况终于轮为历史。

今年因为劈头劈脑的端午雨,船少不说,人更少了,桥头上仅有二三十朵红红绿绿的伞花开放。孩子们自由自在地在桥上往来嬉戏着——再也不必像当年的我们一样人缝中钻挤了。

带着相机,我的粉红小伞也汇进桥头观船的伞花丛。一条狭长的龙船正在岸边“吃设”。所谓的吃设,就是由出嫁的“姑娘”摆些礼品钱财慰劳划船的娘家叔伯兄弟们。吃设时,摆设者要烧香跪拜,并聆听划龙船的打歌者伴着锣鼓唱的感激话语和吉祥祝福。

在锣鼓有节奏的敲击声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其间,我想听清打歌词到底唱的是什么,可惜未能如愿。踮起脚尖,透过伞缝,我看到一个大约三十上下的妇女正站在岸上,虔诚地对着龙头,双手胸前合掌。船上,三四十位身穿蓝色雨衣的汉子挨着两侧船舷齐刷刷地握桡站立,其中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位摆设妇女的亲兄弟。

船吃完“设”,搭着红布的龙头徐徐向动掉头,几十只桡子一起拨动着绿绿的河水,亮起了无数洁白的浪花。锣鼓有节奏地响了起来,船桨卖力地划行着。转眼间,狭长的小船就模糊在茫茫雨雾里。

正要离开,却见母亲走来,拿着鞭炮,说是外婆村里也在划龙船,原本在外地打工的大舅特地赶回来掌舵。怎么,年过半百的大舅就在我刚才拍照的那艘龙船上?

“不是,船去了那边。”母亲摇摇头,指着桥西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迷蒙的雨雾中,河岸边参差的绿柳,或红或灰的房屋都如隔了层玻璃般模糊。夹着水草的青绿色河水,除了雨滴激起的小圈点,更有层层扩散的涟漪荡向远方。

远方,雾茫茫一片,哪能看到龙船的影子?不过,好在今年端午节,东港里不止一条龙船!

2009-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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