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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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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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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地那些事儿

浇地那些事儿

杨林防

水是生命之源。相对于南方来说,北方缺少雨水,我的家乡豫北平原也一样,每茬庄稼都需要浇水,多则三四遍,少则一两遍。看着流水滋润株株禾苗,仿佛自己畅饮甘泉,心中涌起满满的幸福感。

在我记忆中,浇地这农活儿有苦有乐,可以说是苦中有乐、乐中有苦。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村里学校上小学,放学后,几个小伙伴常常一起跑到村外生产队的菜地玩。菜地边有一眼机井,井口旁边有两个泥土堆成的“水簸箕”,连着田地里蜿蜒的水渠。夏天,遇上浇地时,我们和小伙伴来到水渠边,用手捧起水洗一把脸,再在水渠里“涮”一下脚,顿感清凉与清爽。

那时候,生产队的抽水泵是柴油机带动的,柴油机的声音大,功率却不够大,“嘣嘣”声和着“哗哗”流水声,演奏出柔和的田园乐章。显然,这乐章是慢节奏的。在田地里浇水的人看着耷拉枝叶的庄稼,只想着让渠水流的快点,再快点。

我们村有七个生产队。我家所在的六队有一方田地约两百亩,地里只有一眼水井。地多、井少、泵小、水流慢,浇一遍水得用10多天。

有一年大旱,地下水位下降,柴油机带动的抽水泵功率不够,抽不上水。生产队长组织几个壮劳力在井旁挖了一个两米多的深坑,又在砖砌的井壁上砸了一个洞,把柴油机和水泵安装在坑底,抽水管通过洞口伸进井底,这样才抽上水。

浇地看似简单,实际又累又苦,不是一两个人能干成的。生产队分班安排浇地人员,每班四个人,一个人在田地里浇水,两个人沿渠巡看,还有一个人看护柴油机。看护柴油机只有几个“能人”才干得了,不仅需要及时向柴油机加油,而且必须会维修柴油机,遇到故障随时排除。

我们生产队的两台柴油机是用了十多年的“老古董”,黑色的油渍犹如一层外套,裹住了它的本来面貌,即使这样,依然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柴油机连续运转,时常会出毛病,不是油泵“怠工”了,就是汽缸“喘气”了。生产队几位“能人”手忙脚乱给柴油机“动手术”。遇到这种情况,我和小伙伴就会围着看稀罕儿,几个“能人”常常趁我们不注意,猛地转过身朝我们脸前摇晃油黑的双手,吓得我们赶紧往后躲。看着我们惊慌的样子,他们哈哈大笑。

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也搞一下恶作剧。浇地的时候,趁没人注意,偷偷拨动一下油门,柴油机“嘣嘣嘣”冒着黑烟响起来,吓得看护柴油机的人急忙跑过去拨回油门。我们站在远处哈哈笑。

看的次数多了,我和小伙伴就认识了气缸、活塞、点火器等柴油机的零部件,这对于后来我上初中学物理帮助很大。看着书上的原理图,脑海里即刻浮现出柴油机的实物图,少了抽象感。

堂哥比我大一轮,是生产队会维修柴油机的“能人”之一,遇到他看护柴油机的时候,他让我去做伴儿。我不想去,他扯一下我的衣袖,小声对我说:“有好吃的,给你煮玉米棒子。”在那个年代,吃饱肚子是村里人的最大愿望。柴油机煮玉米,勾起我肚子里的小馋虫。

初秋的风吹来阵阵凉爽,村外青纱帐里弥漫着玉米成熟的气息。堂哥趁地里没人,钻到玉米地里掰来两个玉米棒子,剥掉玉米衣,再将玉米棒子掰成两段,放到柴油机的水箱口。柴油机连续运转,水箱里的水接近沸腾状态,一袋烟的工夫,香甜味儿就飘散开来。堂哥找来两根粗树枝,插进玉米芯。玉米棒子煮熟了,我俩坐在水渠边,举起玉米棒子,使劲吹两口气,轻轻咬一口,嫩玉米的鲜香传至味蕾、沁入心底。

又来了两天,堂哥上夜班看护柴油机,再次让我去做伴儿,我怕蚊子咬,也受不了柴油机的“嘣嘣”声,说:“到地里睡不着觉。”堂看我不乐意的样子,笑着说:“晚上让你吃煮红薯,去不去?”这一下,又把我的小馋虫引出来了。

乡村的夜,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灯火的阑珊。秋风徐徐,送走似火的骄阳,月亮趁着鸟儿归巢的机会,也从门前的树梢上偷偷地爬到水塘中央。月光抛洒在乡村大地上,田间的绿色掩映于无边的银色之下,和夜色重叠交融,给浓浓的夜色增添了一层浅墨。一株株玉米棵随风摆动,叶片相互碰撞,“沙沙”作响,田地里柴油机的“嘣嘣”声与“哗啦、哗啦”的抽水声被无限放大,像似吟唱农谣,灌满人的耳际,也填满整个天地。

我踏着月光来到井台边,一见面,便问堂哥:“啥时候煮红薯?”堂哥说:“刚在家吃过饭,你就饿了?”我回答:“光喝了两碗黄糊涂,没吃窝头。”堂哥笑着说:“你怪能哩!”

月色中,堂哥走向远处另一个生产队的红薯地,边走边咳嗽几声,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试探一下有没有看护庄稼的人。感觉没啥动静,堂哥快速刨出几个红薯。回到井台边,在水渠里将红薯洗干净,再用铁锹分成块状,放进柴油机水箱口。我钻到离柴油机稍远一些的草庵子里,斜靠在铺盖卷上。我问堂哥:“啥时候能熟?”堂哥坐在草庵子口,说:“耐心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了一会儿,红薯的香味飘散过来,堂哥站起来,说:“熟了!”堂哥用树枝将红薯插起来,又在水渠里冷却了一下,递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块煮红薯进肚,接连打了几个饱嗝。

这个时候,堂哥将柴油机水箱的水门打开,向外排放热水。同时,拎着水桶往水箱口加水。堂哥给水箱换完水,从铺盖卷下掏出一个小布兜,把另外几个红薯装进去,对我说:“帮哥一个忙,送到小英家。”小英是我姐的同学,常来我家玩。我问堂哥:“为啥送她家?”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欠她一个情……”

其实,我懵懂的心已经猜到堂哥与小英“好上”了。在肚子里小馋虫的驱使下,我成了他俩的信使。一个秋天下来,我混了几回肚圆,堂哥“追”上了媳妇。那一年腊月,堂哥将小英娶进家,小英变成了我的堂嫂。

多年后,我回到村里,向堂哥堂嫂提起这事儿,引来老俩口的哈哈大笑。当然,也成了我的美好回忆。每当想起柴油机煮玉米、煮红薯的情景,耳边仿佛传来柴油机的“嘣嘣”声。只是这声音伴随着时代变迁,早已在田野间销声匿迹了。

上世纪80年代初,生产队购置了一台大功率的电潜水泵,抽上来的井水“哧哧”向前窜出很远,把原来的水簸箕、水渠撑得满满的,常常发生溢水、决口现象。生产队组织劳力加宽了水渠,增加了沿渠巡查人员,即使这样,也常常发生意外。有一回,生产队浇萝卜地,晚上两个沿渠巡查人碰面,看着渠水正常流动,便蹲在水渠边抽烟聊天。“大意失荆州。”在他们俩歇脚偷懒的时候,田地里的人感觉水流越来越小,以为是停电了,顺着田间小路来到井边,却发现水泵正在抽水,马上意识到水渠决口了,赶紧让看护水泵的人断电,大声吆喝两个沿渠巡查人,俩人慌里慌张沿渠查找跑水的地方。在一个拐弯处发现一个大口子,渠水流到了另外一个生产队的棉花地里,手电筒一照,白花花的棉花朵下,一片汪洋。俩人瞬间感觉闯祸了,赶紧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水里挖泥堵口。

鸡叫三遍天下白。伴随着墙头公鸡的嘹亮“号角”,各生产队的上工钟声此起彼伏响起,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村里七个生产队的钟声是不同的,或抑或扬,有轻有重,人们一听,便知道是哪个生产队的。发闷的“当!当!当!”钟声是一队的;清脆的“当~当~当~”钟声是二队的;有发些生硬的“邦邦邦”钟声是三队的;“叮!叮!叮!”的敲铁板声是四队的;五队的钟声最特殊,是“嘡~嘡~嘡~”的响声;我们六队的钟声也是敲铁板声,“叮~叮~叮~”比四队的钟声要轻柔一些;七队的钟离我家最近,每天响亮的“叮当!叮当!叮当!”钟声,让我睡懒觉的心思驱赶得无影无踪。

不同的钟声,应该是各生产队买钟的时候,刻意挑选的。每天早晨上工的钟声响起,犹如乐团的多重演奏,让村庄瞬间喧闹起来,鸡叫声、狗吠声、人们的咳嗽声、吵嚷声从村中传向田野,人们打着哈欠来到钟下。生产队长将农活分派完毕,人们便三五成群走向农田干活。

五队长带队来棉花地干活,到地头一看,傻眼了,棉花地里好大一片是湿乎乎的,无法进地干活。他气势汹汹地找到我们六队长。六队长在地头,一股劲儿地向五队道歉。

六队长转过身,劈头盖脸将两个沿渠巡查人“臭骂”了一通,当场宣布每个人的夜班补助工分取消。俩人自知理亏,蹲在地上不停的点头认错。吃早饭的时候,俩人回到家又被媳妇数落一顿,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临近中秋,田野间一派丰收的景象,村庄里到处弥漫着瓜果成熟的香味,人们的脸上也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秋天是多彩的。村外的打谷场上、各家的小院里和房顶上,都是晾晒的粮食,或堆放或摊开,玉米、棉花、黄豆、黑豆、花生、红薯等农作物,颜色各异,光彩夺目。不尽如此,青的苹果、黄的梨、红的枣、紫的葡萄、黄红的柿子也挂满枝头。各色果儿绽露一张张迷人的笑脸,像似在提醒人们:“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行走在乡间,犹如畅游在一幅五彩缤纷的乡村美丽画卷里,既令人赏心悦目,又让人馋得直咽口水。

秋去冬来,暖阳一丝丝远去,冬寒随着呼啸的北风猛然与人们撞个满怀。人们跑回家,翻出箱底的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冬天是臃肿的,也是旷远的,落去叶子的树木显得挺拔,也将人们的目光引向蔚蓝色的高空。一阵北风吹过,让人不由得打起冷颤。“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入冬前,必须让麦田喝得饱饱的,存够过冬的水分。于是,人们迎着初冬的寒风安装抽水泵,白天浇地相对暖和些。到了夜晚,厚厚的棉大衣依然驱赶不走寒冷,浇地的人拾捡一些玉米棵、棉花棵,燃起一堆篝火。野地烤火一面热。人们围着火堆,转着身子烘烤。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往棉花地里跑水的教训,谁也不敢长时间逗留,暖和一下身子,又继续沿渠巡查,确保渠水安全流进冬日农田。

改革开放的春风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激起了人们的劳动热情,一个个如欢快的骏马,不用扬鞭自奋蹄。生产队解散了,村里人自发成立农机合作组,凑钱买来大功率的潜水泵,“哧哧哧”的抽水声,适应了人们的快节奏。

每当旱情来临,各家总动员,人人像得令的战士,紧张有序地装水泵、架电线、整水渠。家里人少的,叫来亲戚朋友帮忙。人们累并快乐着,但忧愁依然相伴。遇到长时间停电,需要留一个人在地里看泵。白天不算什么事,夜里却考验人们的胆量。胆子小的人,得有人做伴儿。有一次停电,村里有一个年青人在地里看泵,半夜醒来撒尿,迷迷糊糊看到不远处坟地里有黑影在动,吓得他一哆嗦,来不及系腰带,提着裤腰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叫喊着:“有鬼了,鬼来了。”附近地里看泵的人听到叫喊声,拿着手电筒赶过来,往坟地一照,发现是村里的“二傻子”在那里乱蹦乱跳。虽是虚惊一场,却吓得那个年青人好长时间夜里不敢出门。

抽水浇地,不仅辛苦,而且艰难。安装水泵时,两个壮劳力双手垫着破布交替着抓铁丝,向井里顺水泵。浇完地,向上拔水泵时,更费劲儿。往往是这一个农机合作组的水泵刚拔上来,另一个组的水泵就接着安装。在田地里干农活,人们时常可以听到“一二、一二”的号子声,寻声望去,看着紧张的安装水泵或拆卸水泵的劳动场面,也替他们捏一把汗。

安装或拆卸水泵不仅费气力,还得注意安全,稍有松懈,就会发生意外。有一次,堂哥往深井里安装水泵,上衣兜里装着一支钢笔,弯腰抓铁丝的时候,钢笔滑落了,眼睁睁看着钢笔掉进了井里,只听到“咕咚”一声响……

水泵安装好,他蹲在井台旁边难受了一阵子。钢笔很不一般,是当年定亲时,堂嫂小英给他的礼物。小英埋怨他说:“来浇地,你装支钢笔干啥?”堂哥说:“我是为了记电表度数呀!”凤英嫂子回一句:“给你再买一只新的。”堂哥摇摇头,他知道再买来新的,也不是那种特殊的感觉了。

浇地的苦、浇地的累、浇地的难,让村里人想一想浇地就发怵。堂哥是一个爱琢磨的人,便想着能不能像打水一样,用一个辘轳来安装水泵呢?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到田地里的井台上测量一番。琢磨了几天,他来到集市上的铁匠铺。

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铁匠师傅,又和铁匠师傅比划了半天,铁匠师傅照着他的设想,制作了一个梯形铁架子,上方装一个铁辘轳。堂哥兴奋地开着柴油三马车将铁架子和铁辘轳载到田地井台上,将水泵的铁丝绳缠绕到辘轳上,一只手按住铁架子,另一只手逆时针摇动铁辘轳,水泵慢慢下到深井里。小英嫂子在一旁帮忙,两个人轻轻松松将水泵安好了。

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纷效仿,到铁匠铺订制铁架子和铁辘轳,铁匠师傅高兴得合不拢嘴。浇地有了“新式武器”,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进入新时代,人们充分享受到了农田水利改造带来的红利。田地里的机井安装上了固定水泵,水渠改造成了地埋水管。浇地时,人们刷一下用电卡,水泵抽上来的井水顺着地埋水管流到田地里,浇灌庄稼,浇灌幸福……浇地,成了一种生活享受。

如今,漫步在田间小道,一望无际的田地里点缀着杏黄色的电闸箱,其下有机井,里面装着大功率的抽水泵,地埋水管连着各家的农田,连着各家的粮仓,也连着各家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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