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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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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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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电话情

乡村电话情

杨林防

在豫北平原的汤河岸边,有一个小村庄,是我的家乡。这里虽说是一个普通的平原农村,没有山区那样错落有致的自然景观,但是,因地处三县交界,显得又很不一般。

人们走在汤河大堤上,别有一番田园滋味的在心头。春天,看着两岸麦田由青到黄,仿佛闻到了新面白馍的香味;夏天,走过村头菜地,瓜果蔬菜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秋天,目光随着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而摇曳;冬天,思绪在白雪皑皑的田野里放飞。

三县交界,足以说明小村的偏僻,远离闹市与繁华,倒显出十足的纯朴与宁静。在我童年的忘记里,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会儿,村里大队部有一部手摇电话机,一根铁丝电话线穿过乡村田野,与外面的世界相连接。电话机的“哧铃”声虽不大,却为小村增添了一份灵韵。

那时的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如今已年过八旬,村里人上喜欢叫他“老支书”或“老杨”,我按家族辈分喊他“三爷”。他时常谈及村里的电话往事,每次打开话匣子,都讲得生动形象,描述的场面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是那一次电话报告汤河防洪遇险的情景,他记忆犹新。

1978年7月,连续几天降雨,汤河水猛涨,有破堤的危险,支书意识到必须马上向上级报告险情,他火速跑到大队部,抓起电话摇两圈,不知怎么回事,一点响声也没有。他以一名退伍老兵的沉着,立即向值班的会计交待了三件事:“第一件,让电工沿线检查,想办法尽快接通线路;第二件事,派两名民兵以最快的速度,跑步到十里外的公社驻地报告汤河险情,请求支援;第三件事,一旦接通电话,你立即向公社求援。”说完,一头钻进雨地里,朝汤河大堤跑去。

电工与两名青年民兵在风雨中出村上路了,电工沿路查电话线,两名青年民兵像似得令的士兵,撒开脚丫子一股劲儿往前跑。出村不到二里地,电工发现路边一根木线杆倒在玉米地里,赶忙接通线路,使出浑身力气扶起线杆,刚举过头顶,手一松劲,线杆又倒回来,电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忙用肩膀扛住线杆。线杆是碗口粗的树桩截成的,这样扛着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电工情急生智,使劲喊两个青年民兵的名字,这个时候两个青年民兵向前又跑出一里多地了,放在平时,喊一嗓子,准能听到。不过,这个时候天地间拉起的一道道雨帘,犹如一堵高墙阻挡。电工接连喊了几声:“别跑了,回来吧!”“电话线接通了!”“快来帮我!”都没有任何回应。电工想换一下肩膀,双臂的撑力已经不够了,只能硬扛着,可是线杆压得肩膀酸疼,双脚又在泥水里向后滑……线杆要是倒下来,压伤自己不说,恐怕还会拉倒相邻的线杆,那样,电话线抢修起来,难度就更大了。

“救命啊~”随着一声怒吼,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再次向前挺直了身体。两个青年民兵听到了吼声,不约而同高喊:“俺来啦~”,同样极具穿透力。

电工得救了,线杆扶正了,线路接通了。守在大队部的会计打电话向公社报告了险情,公社党委书记带队火速前来支援抢险。

赶在公社支援队伍之前,来到大堤上的,是两个邻村的民兵突击队。原来,公社接到村里的报告后,一方面,迅速组织救援队伍与抢险物资;另一方面,及时通过电话向县里做了汇报。县里领导第一时间向两个邻县的领导电话通报险情、请求支援。汛情就是命令。两个邻县的领导电话通知公社,公社又电话通知村庄。两个邻村的民兵突击队队长说得感人:“咱们同喝一河水,不分哪个县乡村,都是一家人!”

河道内,洪水翻涌;河堤上,红旗猎猎,劳动号子一浪高过一浪,及时处理了一处又一处险情,确保了大堤安全。欢庆胜利的时候,大家没有忘记电工和两个青年民兵抢修电话线路的功劳,都在心里感慨:“这电话太重要啦!”

洪水过去,这一年冬天,与往常不一样。

“哧铃,哧铃~”大队部的摇把电话响起,照例是值班的会计接电话,“中!中!中!”说完,便放下了电话,出门一路小跑,到街上逢人就问:“见支书了吗?”有人说:“支书在马棚看牲口呢!”他急忙来到马棚。

支书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一句:“慌成这样,啥事呀?”会计稳住神回答:“急事,公社书记要来传达重要会议精神,这会儿正在来村的路上呢,让咱们赶紧组织全体社员开会。”

开大会是让人兴奋的,大队部院子里,人们三五个或十多个围坐在一起拉家常。“嗡嗡”的嘈杂声中,不时有大笑声,也有打骂人声。勤劳的妇女拿着自己的针线活儿,有纳鞋底的,有上鞋面的,有补衣服的。我母亲是生产队的裁缝,一群妇女、姑娘围着她看绣花。

那一天,村小学老师登记每个学生的家庭成分,同学们都不知道是啥意思,老师让回家问父母。我来到会场,找到母亲,问:“咱家是啥成分?”母亲说:“贫农。”我又问:“早没有地主了,咋还有贫农呢?”婶子在一旁插话:“天天啃窝头,不是贫农是啥?”我想了想也是,啥时候每天都能吃白馍就不是贫农了。一想起白馍,马上勾起了肚子里的小馋虫,我吞咽一下口水,跑出会场,与小伙伴们玩耍去了。

公社书记来了,喇叭里传出他兴致勃勃的讲话声。我后来才知道,那一天他向全体社员传达的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村里人都感觉到政策要变,心中都充满好奇与期待,让隆冬的村子涌起一股暖流。

生产队的“大锅饭”不好吃,也就不能再吃了。终于,有一天,生产队解散了,耕地承包给了各家,牲口、农具、农机也作价,卖给了农户。

各家都在自己的责任田里挥汗耕耘,大队部变得冷清了。我与小伙伴常在大队部院子里玩耍,有时听到电话铃响,便推开窗户,伸手抓起电话筒,学着会计的样子喊一声:“喂!找谁?”里面传来:“找支书。”我们让他等着,一路小跑,到支书家送信。支书气喘吁吁地跑来,电话早挂断了,问我们是谁打来的电话,我们只能摇摇头。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和小伙伴就问:“啥事?我们可以给支书传话。”打电话的人听出是一帮孩子,表示不信任。我们又问:“哪你叫啥,好让支书给你回电话。”

没过几天,电话响起。话筒里传来:“明天上午8点,让支书来乡里开会。”我和小伙伴找到支书,问:“乡里是哪儿?”支书笑着说:“公社改成乡了,以后没有公社了,大队也改成村了。”

紧接着,乡里的包村干部三天两头来村里,不用电话下通知了。手摇电话慢慢闲置下来,逐渐被大家淡忘了。

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各家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个个如欢快的骏马,不用扬鞭自奋蹄,起早贪黑在田地里忙碌。人勤地不懒。粮食逐年增产,小麦亩产一下子翻了一番。各家将黄窝头变换成了白面馍。

肚子饱了,人们便想着解决住的问题。各家土坯房不能住了,建新房成了迫切愿望。但是,人们的腰包还不够鼓,还买不起砖窑烧制的蓝灰砖。有人看到外村有人建土窑烧砖,也跟着掀起一股烧砖热。

烧砖土窑分为坑式和立式,立式土窑是用土坯围起来的圆柱体,需要用铁丝一圈一圈将土坯捆绑起来。铁丝是贵重物品,一些人家为了省钱,就打起了歪主意,盯上了电话铁丝线。

一天晚上,我家刚吃过饭,突然听到房后传来“扑通”一声,母亲马上意识到有人搞破坏。我跟着母亲来到房后,我用手电筒一照,看到离我家不远的一根电话线杆上,铁丝被剪断了,一名腿有残疾的街坊躲在墙跟……灯光下看出他很尴尬。母亲对我说一声:“天黑,人家看不清路,摔倒了,咱回去吃饭……”回到前院,母亲又叮嘱我:“今晚的事,可不能对外说。”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有时候,人太善良了,就容易让一些人误认为是软弱。那时候,我们家住在村边,没有院墙,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姐弟默默坚守着“不惹事、别出事”的生活准则。

没过多久,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乡派出所顺藤摸瓜,很快破案,将偷盗电话线的人抓到了,那名残疾街坊也被拘留。

十多天后,他回到村里,来我家兴师问罪,扬言要砍我家院子里的树,要烧我家的柴草垛。虽然他后来没有那样做,但是,吓得我大哭了一场……

电话铁丝线没了,孤立在田野间的木线杆也不知去向。支书把手摇电话锁在柜子里,电话彻底退出了人们的视野。人们对外联系只能捎口信或者寄书信,整个村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变得孤寂起来。

“嘀铃铃~”办公电话响起,我抓起电话,还没出声,便听出父亲的声音,我以为他进城来了,父亲说他在村里,用的是家里刚安装的电话,让我记住电话号码。

我一下子愣住了,电话直接连到了我们家,这可是破天荒呀!我放下电话,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想起了村里的手摇电话,想起了电话线被盗,想起了通讯落后的状况,更感慨我家老屋竟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伴随新世纪的脚步,电话光缆沿着水泥路架到了村子里,将村里农家与世界连在了一起,我家一下子热闹起来。周围邻居把我家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亲戚朋友与在外打工的家人,我家变成了一个热线传达室。电话响了,父母亲赶紧到街上喊街坊邻居来接电话,喊不应,就走过去敲门叫人,甚至骑车到田地里去找人来接电话。

村里人憨厚质朴,不太讲究礼貌细节,往往摞下电话就走了,两位老人也不在意。不过,时间长了,父母拿起电话便问:“找谁?”我们姐弟叫一声:“爹”“娘”,两位老人才反应过来。

村里通了电话,人们的思想也活了。我的一位堂哥略通兽医术,并代销饲料,他家的电话成了养殖热线,有求他出诊的,有购饲料的,有买兽药的。堂哥开着柴油三马车乐呵呵地进进出出,有时候刚从一个村送饲料回来,堂嫂又让他返回送兽药。

堂哥觉得有一部手机才方便,咬咬牙,买来一部翻盖手机。手机响了,堂哥一手驾车,一手掏出手机,用牙拉开天线,拇指顶开翻盖,扯着嗓门接电话。他家的生意越发繁忙,没两年就建起了五间大瓦房。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经意间,村里很多人用上了手机,原来站在街上喊一嗓子的事,都变成了打电话联系。街上清净了,我家的传达室也变得冷清了。

新时代的乡村里,手机不再是稀罕物。年轻人自不必说,老人们也用上了手机。先是老年机,后又换成智能手机,经常与在外打工的子女视频通话,子女们看看老人健康状况,看看子女成长情况,还能看看乡村振兴的美丽图景。

我母亲不喜欢拿着手机扯闲话的人,每次与我们姐弟通完电话,总是说:“不说了,费电。”看到年轻人整天抱着手机,母亲问:“这得费多少电啊?”我跟母亲说:“不费多少电,也不花多少钱,用的是流量。”母亲不懂流量是什么,还是觉得费电。

今年大年初一早上,我的大侄子在外地过年,打电话给奶奶拜年。打完电话,母亲说:“一年没见到大孙子了。”我马上反应过来,用手机与大侄子接通了视频,母亲在惊喜中看到了大孙子,问他:“身边的女孩是谁?”女孩喊一声:“奶奶,新年好!”母亲高兴得连声说:“好!好!”

几十年来,从手摇电话到智能手机,从通话到短信、视频,再到娱乐工具、信息平台,乡村电话的升级换代,如同一部浓缩的历史教科书,记录社会变迁,见证时代进步,也陪伴人们向着幸福生活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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