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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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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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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临洮(纪实散文)

夜宿临洮(纪实散文)

花牛红

2002年3月,在西部特有的三月扬尘的季节里,我能夜宿临洮,追踪大诗人岑参当年的足迹,发一通思古之幽情,真可谓三生有幸。

我以为,唐代诗人岑参之所以能被后人一致公认为边塞诗人中最卓越的代表者,是因为他确是在夜宿临洮的那个晚上,才真正捕捉到了那种使人智情感登峰造极羽化升天的伟大艺术创作的灵感,真正感悟出了那可遇可期而不可求的才采。也就是说,陇右山川异彩纷呈的神奇景象牵动了诗人纵横捭阖大气磅礴的无限情思。

情是源头活水,发自无极。一踏上陇右大地,诗人们无不为陇右这块瑰丽热土的神奇魅力所折服。要不惯看江南秀色的岑参曾岂能两度出塞,往还路均出陇原,饱览河陇风情,以激荡的诗情绘制出一幅幅陇右山川的风情画卷。岑参“平明发咸阳,暮到陇山头”,“经陇头分水”而“过西渭州见渭水”;宿临洮,至金城,写《题金城临河楼》;达凉州,经河西走廊,出入玉门关,看到了“黄沙西际海,白草北连天”,“终日风与雪,连天沙复山”的荒漠与戈壁景象,领略到了“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肃杀可怕而又不失明丽可爱的塞外雪景。夜宿临洮,是风雨寒暖中的洮河水松弛了诗人因长途跋涉而导致的那根紧张的神经,达到心灵仙逸,神会冥瑶,才思与天机交感的更臻完美的化境。岑参的边塞之旅便有了足够的生活底气,而他的边塞诗也就有了奔腾浪漫气贯古今的灵气。

夜宿临洮,我似乎听到了洮河水和畅平匀的涛声,只是洮河水的氤氲之气比当年小多了。这沸沸扬扬的沙尘暴绝难给人带来满眼湿润飞彩凝目的幽幽韵致;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嗓子眼,也实在难以咽下当年这咸得令人发涩的洮河人的饮用水。至此,我才明白了河陇西部人为什么善饮烈酒的真正缘由。那些客陇诗人也为什么一踏上陇右河西的黄土地,就会激情澎湃、诗情飞扬,其实那是酒精在起作用的缘故。什么诗兴大发,那实则是酒兴大发。不喝酒,他们喝什么?他们是把饮酒当喝淡凉水,解渴!

那夜,我住在临洮县峡口乡一个名叫西村的仅住有五户人的小山村。小村庄四面环山,静卧在一个几近封闭的山窝窝里,只有一个豁口可供出入,给人一种洪荒般的凝重感。而当我们一行数人走进沟口的时候,方知这里的交通条件还算便利,当地人沿豁口修了一条经过村庄一直可通往后山的简易公路,大卡车也能进出。

当我们走进村子的时候,主人家正在拾掇一座刚建起不久,看起来非常美观气派的砖混平顶房。人还未住进去,房顶却已安装好了一口收看有线电视的“大锅”;院子里的太阳能灶上所烧的开水已然冒出腾腾蒸汽;场院中没有设栅栏的圈里,猪牛羊骡鸡等家畜家禽或立或卧,不时发出不安分的鸣叫声,抑或跑出圈外四处“骚扰”一番;一辆半新不旧的农用摩托车静静地躺在车棚里,与羊咩牛哞声形成强烈的反差。那夜,在原始朴拙和现代文明穿插交织的生活情趣中,我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西部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热情至诚和粗犷豪爽。

这里的人善良诚恳,这里的黄土地广袤肥沃。我的第一印象,这简直就是一座充满现代气息的“世外桃源”。今之陇原“村村通”工程、太阳能灶、农用摩托车等等用现代文明演奏出的西部大开发的序曲,古之陶渊明笔下的“鸡犬之声相闻”的境界,我不是都已经领略到了吗?然而,凭我的直觉,这里似乎缺了点什么?于是,我在主人盛情款待的间隙,抽空在外走了走,喘气的当儿我才感到,这里有一种叫人无法适应的干燥。怎么,这里不就是缺少花草果树吗?后经主人解释,我才知道,这里因干旱少雨,栽种果树,极难成活;既就是活了,因缺少雨水会干枯而死。要不在这“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我怎么就闻不到桃花的香味呢?故而这里少了《桃花源记》中那种旷世超然的韵味,我不禁为这块土地叫起屈来。

由于旅途劳顿,和我一同来的大姐她们已早早地休息了。我却在主人的盛情款待中意犹未尽。主人家是一位年近九旬的白须老人,真有点像电视电影里出现的那种鹤发童颜的世外高人。我们一进屋子,就看到他端坐炕头,精神矍铄中透出一股子沧桑感。老人除耳朵有些背之外,眼睛牙齿都好好的。他很少说话,但一说话就透出一种饱经忧患之后洞悉一切的豁达大度。在交谈中我才知道,他竟还是我们天水老乡哩!祖上流落金城兰州,解放初期,由于城市人口下放,他便响应党的号召携新婚娇妻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安家落户。五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小伙子已然成今日的耄耋老人。悠悠洮河水不知带走了老人家的几多酸甜苦辣和欢乐孤寂!?

老人有两儿两女,两女儿出嫁后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大儿子成家后一度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的浩荡东风的劲吹下,他们的生活才一天天好起来。大儿子由于肯吃苦,人又勤快能干,被大伙选为村干部;于是,这位耿直善良的西部汉子便领导村民在致富奔小康的路上奔得更欢了,日子也一天比一天红火。可是不幸的事发生了,由于大儿子带领村民没日没夜地苦干,积劳成疾,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丢下一家老小匆匆撒手人寰。就在全家人还没有从这种失去亲人的切腹之痛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一件更令人痛彻骨髓的不幸事又发生了:老人在部队服军役的小儿子因一次意外事故死在了军营,这对老人及家人不啻晴天响了一声炸雷。

好在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家人几近绝望的时刻,后山一位也和老人的大儿子一样善良耿直的汉子,因丧妻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倒插门与老人的大儿媳结为夫妻,毅然挑起了两家人的生活重担,两个破碎的家庭又合二为一过上了尊老爱幼和和美美的幸福生活。一家两姓三代人与命运抗争,与干旱抗争,与贫穷落后抗争,我差点为这些善良忠厚的河陇西部人所经历的辛酸事掉下泪来。与西村紧连着的党家墩希望学校(小学和中学部已分开,透出缕缕现代化教育的气息)的一砖一瓦里都洒下过这一家人勤劳的汗水。院内的太阳能灶、农用摩托车,高大气派、宽敞明亮的平顶房上刚安装的收看有线电视的“大锅”等等,似在向人们坦诚地昭示着这一切。

生活已奔向小康的这一家老少爷们有说有笑,没有丝毫的忧伤,看起来他们的生活已过得挺舒坦,不由使我这个局外人为这家人暗暗祝福喝彩。逝者已矣,生者将不断地延续生活。饭桌前,老人的“女婿”,不!应该说是老人现在的“儿子”和一位来帮工的亲戚讨论了一番在新宅院应如何设计一个可供农用车通行的门洞之后,他像是感到冷落了我这位远道来的客人,便提议摆酒,老人的兴致也特别高,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牛九”牌朗声说道:“喝酒的喝酒,抹牌的抹牌!”

一听说喝酒,我这个平时还算有几分酒力的人不禁有些发怵。早在走进这家门的时候,我就被他家院子里角角落落堆弃的空酒瓶给震慑住了,我也早就听说过河陇西部人善饮烈酒的习俗,我敢在“班门弄斧”吗?然而,为了不使这位年近九旬的沧桑老人扫兴,也为了不使这些我在心底念叨过不知多少遍的忠厚善良的洮河人扫兴,我决定舍命陪君子了。

那夜,我却是心潮激荡,思绪万千。索性我默默地诵吟起诗仙李白的《将进酒》给自己壮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老人是白了头发却失而有得,他虽然失去了亲生儿子,但他却得到了比亲生儿子更亲的人间亲情。而我呢,我得到了些什么?我着实感动了好一阵子。抹一把“牛九”牌,输多少就喝多少杯烈性酒,好在是我的“掀牌”技术还算不错,要不早就被喝翻了。在中国西北角这片洪荒般浩瀚浑厚的黄土地上,能亲身体验一下在西部大开发的浪潮波及到的纯朴善良的山里人所过的处处发散着现代文明气息而又不失豪放古朴、静谧逸趣的农家生活,这难道不是一桩快慰平生的人生幸事吗?

整个晚上,我久久地难以入睡,在农家炕头上我辗转反侧至天将拂晓。我又一次低声诵吟起诗仙(不,应该说是酒仙)的《将进酒》来,我也又一次想起了那位一千多年前曾夜宿临洮的边塞诗人岑老夫子来,他是否和我一样,也受到过如此盛情的款待?他是否也曾面对良宵美酒“会须一饮三百杯”,“酒莫停.与君歌一曲”呢?欣逢盛世,我相信再也不会出现“主人何为言钱少,径须酤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荒凉悲壮景象了。

夜宿临洮,我似有所悟:尊老爱幼、勤劳勇敢、自强不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吃苦耐劳、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是中国人挺直脊梁的民族精神;不断地去讴歌他们,这大概是我写这篇短文的本意和初衷了?愿忠厚善良的河陇西部人在锐意改革积极进取的当今时代里,别忘记用一杯杯醇香美酒浇灌出如岑参辈一代代不朽的边塞诗魂。更别忘记吃苦耐劳、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民族精神,人人都栽出一片绿荫,净化空气,涵养水源,再造一个山川秀美的新陇原。让诗的灵气带上满目的葱茏和湿润;让“土松腴、草苏发、花妩新、叶含碧、虫抖擞、鸟啭韵”,“山峦妖娆,满鼻清畅满眼浏亮”。那时,我们置身于西北广原,还会再有那种洪荒般万古不变的苍凉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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