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陈正凤

一  影像中，母亲穿冬装长尾巴

正月十三凌晨三点五十九分，小姨给我发来微信：半夜惊醒，梦见你母亲，才想起今天是你母亲生日，不要忘记祭奠哦。

我被叮咚声惊醒了，秒回：我们都没忘，今天我妈上七十。再也无法入睡，打开qq空间相册，找到母亲遗迹，里面都是母亲的视频和照片。逐一看母亲的音容笑貌，渐渐泪眼朦胧，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早上七点该起床了，我选了一段视频发朋友圈，“今天，我家“李焕英”七十岁了，长尾巴啦！”视频里，短发母亲本来在看电视，听到身边满堂儿孙在逗笑，扭头笑而不语，露出了幸福满足的表情。未几，点赞和评论都来了：

不知情的纷纷祝福道：

“生日快乐，妈妈真年轻！”

“这个笑很有味道。”

“气色真好，笑容满面”

“祝老庚的妈妈生日快乐，笑容常开。”

“哇，完全看不出70岁了。”

“家有一老如同一宝，祝老人家生日快乐，平安幸福。”

知情的双手祈祷，留言道，“为什么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发酸......”

在母亲的娘家群，我发了同样的视频，三姨马上发来语音，“李焕英是谁？谁上七十大寿啊？”

我答道：“今天正月十三，我妈上七十啦！”

“你妈不是叫陈正凤吗？怎么叫李焕英了？”三姨一脸懵，她年近六旬，整天忙于带孙子，不进影院，也不知电影火爆。

“这是今年春节最火的贺岁片，里面的母亲名叫李焕英，就成了普罗大众母亲的代名词了。”

“长尾巴”，是老家长辈对晚辈过生日的祝福，意思是过了生日，尾巴又长了一截，人又大了一岁，要懂事一点啦。我们都是在父母“长尾巴”的祝福声中，慢慢长大、成熟起来的。如今母亲走了三年了，这种祝福声，我再也听不到了，也许我的母亲正在天国里，慢慢长尾巴，真希望她也能听到我们的声声祝福。

擦干泪，讣告也清晰起来：仙逝显妣李母陈氏老孺人，原命生于公元一九五二年壬辰岁农历正月十三日吉时诞生，大限殁于公元二0一七年丁酉农历十月初八戌时寿终。

我没有告诉三姨，电影《你好，李焕英》，如同一匹黑马，以每天突破一亿的增长量，不到半个月票房就达到42亿，预测总票房可以达到52亿元，观影人次突破一亿。据说贾玲边跑边哭，电影院里哭声一片。我没有哭，除了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相信每个人内心都为自己的父母留下最柔软的一块；也可能时候我年龄大了，泪点也高了。

我看到的是，一群当下最红的小品搭档，默契出演二十年穿越现代剧，揭开607080后的青春回忆。不过，既为贾玲念母剧，倒勾起了对母亲的零星回忆。因为家乡有“过年不过破五不念先人”的禁忌，也未敢细思量。

《你好，李焕英》让我进入了念母情境，我家也有“李焕英”，是正月里出生的一只野凤凰，名叫陈正凤。重温视频里母亲熟悉的音容笑貌，一边庆幸自己有顺手拍的习惯，还能留了母亲的视频影像，也可以在想娘的时候打开看看；一边却发现母亲所有的影像里，居然找不到一张穿夏装的照片，这才想到，自己也只有过年回家陪父母过年的机会，只能抓拍到母亲穿冬装的影像，从来没有在夏天回去过，所以，没有机会给母亲拍夏装照。

二 印象中，母亲着红衣扎辫子

我记忆中的母亲，大概从她30岁生日开始清晰起来的。十年一个大生日，在我们家乡事要办酒席的，亲戚朋友都要来庆祝，越热闹越能长寿。母亲的三十岁生日，在家里摆了酒席，我记得母亲穿着红衣服，扎着粗黑粗黑的辫子，漂亮而充满了活力。

不敢说母亲是全村最漂亮的媳妇，但是我老爸年轻时英俊潇洒，媒婆踩破门，他就一眼看中长大好看的母亲，说在人群中，穿着红衣服扎着辫子的母亲，犹如鸡群里的一只凤凰，让他怦然心动。为此，他忤逆奶奶，坚决不肯去见奶奶给他相中的对象，执意跑到外公面前，对当大队书记红得发紫的外公说，“我要娶你家的正凤。”

外公端详父亲的品貌，内心也很满意。但是，那个年代婚姻还是讲究成分门当户对，外公问道：“我家祖上三代都是贫农，你家是什么成分？”

父亲回答：“我家是富农。”

外公听后，脸色变得很严峻，一口拒绝说：“我家正凤是长女，我事情太多顾不了家，她还要帮她娘带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不着急嫁人。”

父亲急了，连忙说，“我两个哥哥都在部队里，我家有两块‘军属光荣’的牌子；结婚后，我会帮正凤一起照顾弟弟妹妹的。”

外公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随父亲来李家勘查，看到门上挂着一左一右两块‘军属光荣’牌子，立刻答应了这门亲事。不仅如此，为了表示对军属的尊重，身为大队书记的外公，还亲自挑着母亲出嫁的箱笼，送到奶奶家。他笃信这样一个又红又专的家庭，不会委屈他最器重的长女，虽然心里万分不舍得，长女留在娘家，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父亲在成为外公的长女婿之后，果然信守承诺，一直尽心尽力履行“长女如子”的责任。外公生病去世的时候，父亲一直在医院里伺疾到临终，圆满了却了一辈子的翁婿缘分。要知道，那时候，最好的女婿也就是半个儿子。因为挨得近，舅舅都是常年在外，父亲其实尽到了儿子的所有责任。

母亲嫁到李家后，还是陈家那只爱俏的凤凰。虽然在娘家时，身为长姐带弟弟妹妹，养成了雷厉风行火辣的性格，但是骨子里还是女儿心性，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扎着长长的辫子，就算生了三个孩子还能保持着很好的身材，这和她终日辛勤劳作不会胖分不开。

相比起略微文弱的父亲来说，母亲的身体会更加健壮些。家里的重活累活，母亲都舍不得父亲干。在生产队里，她和男劳动力一样出工，挣一样多的工分，是出了名的女汉子。印象中，家里挂满了“先进更先进，后进赶先进；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的奖状，母亲得到的奖状，总比父亲要多一些。

父亲骨子里想呵护母亲，可是母亲是个大女人，只想呵护父亲，这也让父亲对母亲有敬又怕，他骨子里的大男人情怀，在母亲那里是得不到对等响应的，他就把这份大男人的柔情，更多地给了母亲的娘家人，对年迈的外公外婆特别好，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好女婿。

父母一辈子也在争争吵吵，但是小事争吵，大事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家庭和儿女，靠勤劳致富，也培养出三个优秀的子女。等到孩子们都长大了，放飞了，他们就在老家相濡以沫，养鸡种菜，颐养天年。我本来以为父母亲可以相互扶持到老，没有想到母亲66虚岁时，突然血压冲顶，匆匆走了，留下父亲一个人留守老家。

三 老头子，想吃你烧的鱼了

母亲走后，我很难接受，看上去那么年轻健康的母亲，怎么会突然离去？我给妈妈买的电梯江景房，她还一天都没有住过呢？她不是刚刚还在和千里之外的我视频，嘱咐我要加强锻炼，不要总是坐着不动吗？她明明满面红光，为什么视频后不到五分钟，她就躺下了，甚至没有来得及等到120的急救？

当然，这些天问，没有人能回答我，母亲也已经听不到了。我足足聆听了三个月的“大悲咒”，才从“没有妈妈”的执念中走了出来。日子总要继续过去，我努力把母亲埋在灵魂深处，只在母亲的生日和忌日才会拿出来祭奠一番，已经足足三年了。

落单的父亲变得更加脆弱了，没了妈妈的照顾，他简直活成了一个巨婴，加上我们都不在身边。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简直和母亲活着的时候，判若两人。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为人处世公平公正，凡事都很理性，也备受尊重。母亲走后，长期的孤单，让父亲心里总有无法排遣怒气，身体健康也每况愈下。我们都在千里外，根本帮不上半点忙，有什么事都靠堂姐弟照顾着。孤单偏激的父亲总是无法平静情绪，我们也爱莫能助。

只有过年回家的时候，父亲才有机会和我们唠叨说：“也该你妈要走回头路了，莫名其妙和我说，老头子，我今天不想做饭，想吃你烧的鱼。”

我看着妈妈的遗像，反问道，“妈妈烧了一辈子的饭给您吃，您的厨艺比妈妈好，烧了吗？”

“对呀，你妈妈也总说我的厨艺比她好，我给她红烧了一大碗鲤鱼，她全部吃光了。连汤都没有剩下一点。”

我的眼泪顿时喷薄而出，我知道，一辈子把丈夫当儿子一样呵护的母亲，很难这样要求父亲的。莫非她真的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临终时对父亲撒娇一回，让这个当初在人群中一眼相中她的男人，烧了一顿美味给自己吃饱了上路？

听说，吃完红烧鱼没有多久的母亲，正在和妹妹话家长里短，突然倒地，让身边的父亲和妹妹顿时乱作一团。妹妹赶紧拨打120，父亲回过神来后，赶紧模仿电影情节给母亲做人工呼吸，还是没有能够把母亲唤醒，父亲紧紧抱着母亲不停呼喊“正凤正凤”，直到120赶来抢救。

这是痛彻心扉的我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父母相濡以沫，养儿育女，父亲温柔地满足了母亲最后一个心愿。母亲没有饱受病魔摧残，吃了父亲烧的美味后，在父亲怀里安静地离开，这不是我们父母爱情最好的模样吗？作为女人，父亲一辈子没能让母亲大富大贵，但也从来没有让母亲担惊受怕，风风雨雨都是一起走，这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福气。

遗憾的是，远飞的我们欠父母一份长情的陪伴。自从参加工作后，我们都很少和父母一起生活，除了过年10天探亲，父母其他时间到底是如何生活的，我们都是从视频聊天和电话里只言片语里洞悉一些。我总是觉得父母还年轻，身体没有大毛病，等我退休了，就回到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却没有想到母亲没有给我机会了。

当看到荧屏上的贾玲，边哭边跑喊妈妈的时候，我内心发酸，没有眼泪。情境所致，翻出了母亲的照片和视频，小姨也给我发来了几张照片。照片上，母亲作为陈家长女，带着舅舅姨妈，握着93岁老外公的手，切开外公的最后一个生日蛋糕。那一刻，母亲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她一定想起自己在娘家带弟弟妹妹的往事，因为要带弟弟妹妹，读到三年级就辍学，唯一的童趣就是和小伙伴们去抓鱼，前一天晚上把篓子放进去，第二天去取鱼虾，还偶尔能从里面抓出一条蛇来。母亲生前和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总是满眼绽放光彩，充满了青春活力。

想到这里，我找出母亲63岁时还喜欢抓鱼的照片，那是村里干塘过年的时候，勇敢在冰天雪地里下塘的老人，只有妈妈一个。我拼命喊她上岸，她却忙着抓小鱼小虾，忙得不亦乐乎。最后，她抓的小鱼虾和摸到的田螺，是最多的一个，完胜那些在泥塘里抓鱼的年轻壮汉。如果不是我用力把她拖回家洗澡换衣服，她那份抓鱼的敏捷和兴奋，始终无法平息下来。

你好，陈正凤，我的亲娘。三年了，您今生的老公和女儿，一刻都不曾忘记过您。不知道您在天国，是不是还爱抓鱼？有没有用长长的篓子抓到一条龙？是不是还保留那份童心快乐？要一直简单地快乐下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