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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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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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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话香火

01

“老爸,清明节快到了,妈妈和弟弟的墓碑刻得如何了?”空闲下来,忐忑不安给父亲打电话询问。

“放心吧,我隔天就去督工。你妈的墓碑设计得蛮漂亮,黄琉璃瓦盖顶,碑面上有祥云环绕的图案;永祥的墓碑也精心挑选的, 这个月16号就可以全部刻好,清明可以按期立碑了。”父亲的声音出奇得平静。

我的心便真的放下许多。今年清明节,母亲去世已满三年。按照家乡习俗,只有三年新坟期满后,才可以动土造墓立碑。元宵节一过,给母亲和弟弟立墓碑就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 。父亲强忍着腰椎盘突出的疼痛,到处帮母亲物色漂亮的墓碑款式,最终挑中了满意的款式下了订单。

关于弟弟的墓碑,我问琪儿,“你爸爸的坟头都被荒草盖住了。按照规定,只能由子女来立墓碑,怎么办呢?”

已经十七岁的琪儿沉吟了片刻说,“那我拿出五千元压岁钱给爸爸立碑,可以吗?”

我瞬间有点震撼,看着内心阳光外表清秀的侄女,她的成长没有太多阴霾,如同一朵向阳花一般茁壮成长,内心有欣慰也很开心。一直以来,我以为琪儿对这个只在家人回忆中的父亲感觉是一片空白。毕竟弟弟去世的时候,她才一岁多。在弟弟的葬礼上,我抱着童梦未醒的她给弟弟最后磕头,对她说,宝贝,你以后再也看不见你爸爸了。她懵懂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被巨大的鞭炮声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挣扎。

从那以后,家人都很用心抚养这个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我亲自教育这个自幼失去父亲的侄女。为了她不要忘却毫无印象的父亲,每年清明,我都要她写一篇作文作为纪念,她总是翻着白眼咬着笔头发着愁,她的脑海里,“爸爸”只是一个空洞的词语,能写出什么来呢?也真难为她了。现在痛快拿出压岁钱给父亲立碑,也是父女天性。我曾经问过她,幸福吗?她思索了会回答,“幸福是幸福,可惜我没有爸爸了。”我便告诉她,这是天意,也是现实,我们要坦然接受。

我不知道父亲精心挑选墓碑款式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本应是子女操心的事情,父亲都是独自默默做好了。我们都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懂清明祭祀的诸多规矩。一直以来家族的清明公祭仪式都是父亲在各种操心,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我只知道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一辈子都在有商有量中,不停地翻建家里的房子。不管是泥巴房、瓦房、楼房还是别墅,家里的房子一直都能走在时代的前列,保持方圆十里时髦的款式,我们也都住得宽敞明亮,住得舒舒服服。

如今,为了母亲和弟弟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住得敞亮舒服,父亲又独自一人在默默操心,从请风水先生挑选日子,到设计墓碑的款式,到安排工匠,都是父亲一手操办。我们只需在电话里听他告知进度。我从不反驳父亲做的决定,因为我笃信,只有和母亲相濡以沫了40多年的父亲,才真正了解母亲喜欢什么。子女本来应该和母亲最亲,可是从母亲身体出来那一刻,注定离母亲越来越远,也无暇了解母亲心里想要什么,父亲才是母亲身边的至亲人和知心人。

“老爸,您办事,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只是辛苦您了。”我沉默了片刻,嘱咐说:“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否则腰又疼起来麻烦哈。”

“知道了,我不用你们担心的,你们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我知道父亲一定又在偷偷抹眼泪,声音明显有点哽咽,“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放心吧。”

外出工作后,父亲总是会说一连串的“放心”,确实是我这么多年心无旁骛的前行动力。母亲在的时候,我确确实实能放心;母亲走后,我多了个心眼,总会在父亲说“我没事”后,再偷偷打电话询问堂姐堂弟,父亲是瘦了还是胖了。也许父亲在说要我“放心”的时候,正在忍受孤独的煎熬,正在饱受病痛的折磨,不过,只是为了不拖后腿,才这样安慰我们。

不管怎样,有父亲全力以赴给母亲弟弟造坟立碑,我是绝对安心的。不放心的是,不知道父亲站在母亲的坟头前,有没有和母亲唠叨我们的不是,是不是又多添了几分生离死别的忧伤,多了些许人生羁绊的感喟。

作为长女,我自认为还是很了解父亲的。毕竟,父亲曾经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对“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触角要敏锐些。这个有时候会耍点老子威风的大男人,其实内心里还住着一个敏感的小男人。母亲走后的三年多岁月里,他不再坚强,变得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惶恐不安,还有点缺乏安全感,把母亲生前被弱化的家庭地位,瞬间拉到顶梁柱的高度。

02

“清明节前一天祭公祖,清明节当天你妈妈正式立碑,你能抽空回来吗?”父亲问得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祭公祖的时候,不是族里的女孩子都不允许参加吗?”我沉默了片刻,反问道。

其实我早就查了日历,如果千里返乡祭祀,往返需要四天。就算不能参加族里公祭,母亲和弟弟立墓碑是大事,作为子女,我和琪儿都不能缺席。

会如此一问,是因为内心一直有遗憾。我们的家族历史渊源很深。从我记事起,家族祭祖的仪式隆重而神圣,天南海北的族人都要赶回来,举着族旗,在宗祠里举办祭祀仪式,比过年还要热闹。但是,族里的女儿是不允许参加祭祀的,因为女儿都要外嫁出去,也不能入族谱。族里的媳妇为家族开枝散叶功不可没,才可以入族谱。

于是清明节的时候,我们这些族里的女儿只能远远地看着,羡慕那些男孩子可以参加祭祖仪式。在这样的族规下,重男轻女的思想,一直如同毒草一般代代蔓延。为了多生儿子继承香火,很多女儿就成了多余的外人。好在我们族里还有书香传家的光荣传统,女儿只是不能继承香火,但是没有说女儿不准多读书。父母们都开通,大力支持女儿通过考大学、创业,成为了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准确说,族里女儿成才的概率远远高于儿子,这也成了族里另外一种特立独行的家风了。

可是,就算女儿成了家族的骄傲,但依然没有取得祭祖入谱的权利,因此,清明祭祖是族里男丁的使命,女儿们很少去关注。如果不是要祭祀母亲,我对清明祭祖没有多少概念,总觉得离我遥远而陌生。后来发现“男入女不入”这个修谱规矩,不仅是我们家族的族规,其他姓氏也差不多。看来中华五千年“男丁香火”的宗族传统观念,是一脉相承的。

也正是在这种氛围中,当弟弟这个唯一的男丁病逝后,父亲近乎崩溃。他总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愧对列祖列宗。我安慰他说,你没有儿子哪来的孙女,不过你的儿子早走了几年罢了。话虽然如此,父亲始终无法解开心结,总觉得孙女不是孙子,终究还是要外嫁的,自己这门香火,算是断送在自己手里了。

平时还好,每年的清明节,对父亲无异于一场灵魂拷问。看见别人都带着儿子孙子回家祭祖,父亲只有女儿和孙女,都是不能参加祭祀的。料想他无数次陷入懊恼和伤感中难以自拔吧。我虽然懂得父亲的遗憾,但终究只能远远担心,无能为力。

偶尔的机缘,我认识了主编族谱的鹏叔,当他把最新编的族谱发我看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我们这些女娃的名字也全部上了族谱,享受了和男丁同等入谱的待遇。唯一不同的是,男丁在族谱上有字有号,女儿们都只有名字。

“鹏叔,什么时候移风易俗了,我们这些女娃也能入谱了?”我兴奋地和族叔探讨这个问题,“记得小时候女娃不仅不能列入族谱,不能参加祭祀,连看一眼族谱都不允许的哦。”

“十年前就改了规矩,女娃也入谱了,也能参加祭祀了。”族叔已经连续两次主编族谱,族谱也在他手里,得到了发扬光大。

“什么原因改了规矩呢?”

“计划生育后,人丁锐减。”鹏叔的话是权威说法,“在统计的时候,发现纯女户不少,男丁已经不占优势了。如果女娃不入谱,可以入谱的后代越来越少了,必须跟着时代发展来续谱了。”

我的心瞬间被深深触动了,记得小时候偷看过一次族谱,被父亲狠狠骂过,至今阴影还在,从此,对父亲锁进柜子里的族谱望而生畏,也为自己只是族中女娃不是男丁而暗自难过。

是啊,时代在日新月异了,思想也必须与时俱进。大清朝早就灭亡了,传统的宗族观念也要进化了。如果我父亲这辈人,还总抱着“没有儿子就断了香火”的观念不放,那只能是庸人自扰了。从“女儿也是传后人”的宣传,到今天风靡一时的“赘婿”时代,都是时代发展的顺势而为。都是独生子女结婚,婚后生育二孩,男方和女方各一孩随姓入谱,香火问题不就不成问题了吗?毕竟,香火传承只是一种形式,男丁女娃都是香火,活得踏实才最重要。

我告诉父亲,今年清明节,作为家族的女儿,我和琪儿会按时返乡祭祖,这是责任,也是义务。清明祭祖,是稳定有继、祖辈有尊,也是续祖接承,慧命永续。故乡是我们的祖脉根源,走到哪里,都不可忘记。这样想着,我赶紧去预定清明返乡的高铁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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