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叶”粿 他“呷”粑

01

清明返湘祭祖，贤惠的弟妇特意现做水蜜花粑粑来投食，这可是老家有名的小吃。只有清明节前后才有得吃。多年没有吃，早忘记什么味道了。所以，当弟妇做粑粑的时候，颇为好奇，就在一旁看热闹。只见弟妇从冰箱取出一包颜色淡青的面团来，然后用炒熟的花生捣碎后，合着芝麻、红糖做成馅，像包饺子一样做起来。

“这团子是什么做的，怎么是淡青色？”我插不上手，就插嘴。

“水密花捣碎后，合着糯米粉一起做的。”弟妇手不停，嘴也不停，“就是在地里长出来的水密花，叶子上长满了细细的毛，会开出黄色的花来。”

我依稀记得这种水密花，也叫做水银花。一到春天，就从那些还没有春耕的田地里冒了出来，总是一片一片地丛生，和绿油油的小草小花混合在一起，最先染绿春天的颜色。那些低入尘埃的绿色植物，并不醒目，人们可以随意踩上去，丝毫不觉得可惜。

这些绿油油的野菜是老黄牛的最爱，一头扎进去，像割草机一样，一点一点啃去，偶尔会抬起头来反刍一下，发出一声“哞”，继续埋头干“饭”。

村里的女人们，会在农闲的时候，挎着篮子呼朋引伴去摘水密花，满满一篮子煮熟后捣碎，合着点米粉，给娃娃们做点粑粑当零食吃。我比较挑食，不喜欢这种粑粑，也就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

见弟妇手脚麻利地做好了粑粑，用芭蕉叶包好，整整齐齐摆放在蒸笼里，准备蒸煮。我连忙帮忙把柴火燃烧得旺旺的，在灶膛里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锅里已经冒出热气腾腾的蒸汽。

我有点好奇，这种叫水银花粑粑的零食，是闹饥荒时代人们用来填充空腹的食物，为什么年青的弟妇也会喜欢这一口？

“可不只有我喜欢，大家都喜欢呷这种粑粑呢！”弟妇说得很干脆，“每天人们都去采摘水银花，一担一担挑到邵阳市和长沙市去卖，听说很抢手，能卖了个好价钱，一天能够挣好几百呢。”

弟妇说得一道一道的，“有些人看到了有钱赚，就去买来了磨粉的机器，把水蜜花合着糯米一起打碎，要加工的队伍，每天都排着长队呢。”

只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没有想到，一直被人熟视无睹的水密花，现在居然成了乡村一道吃的风景，还促成了一个产业链，直接从乡间田野登天梯到了城市餐桌。吃货的世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弟妇掐着表看蒸汽时间，揭开盖子，一股清香飘来，趁着滚烫，一口咬了下去，淡淡的青草香、花生香和糖味顿时占据了我的味蕾，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弟妇说对了，蒸的时间太长，会粘，时间太短，不熟，15分钟刚刚好。

“为什么城里这么多人喜欢吃水密花粑粑？”我有点纳闷。

弟妇说：“听人说，这种粑粑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好处多着呢，能够除湿、暖胃、清肠、避邪、驱寒毒，大家好这一口，为了吃个健康吧。”我深以为然。

02

返浙后，我把弟妇给我做好的水密花粑粑，特意蒸熟后，拿来给单位的小伙伴们尝尝新鲜，郑重其事告诉大家，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小吃，这里可是吃不到的哦。

盛情难却，小伙伴们为了这个“吃不到”开吃了。我就像一个分享糖果的小屁孩一样，等着他们发出“好吃”的赞叹声，然后可以骄傲地介绍一番。不料，小伙伴尝一口后道，这不就是我们这里的青粿吗？

“怎么可能？”我惊讶地一下子蹦了起来，“这可是只有我们老家才有的水密花哦，物以稀为贵。”

其他几个小伙伴微笑不语，却拿来了一个青粿，这个我是认识的，当地常见的早点之一，不过，我几乎不吃，除了胃口一般，胃还是有记忆的，我几乎是拒绝本地花样繁多的各色小吃，没有办法，不是吃货。但是，我知道本地人大部分喜欢吃青粿，且变着花样往里面塞各种甜的、咸的馅料。

我尝了一下，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味道。但是，为什么老家叫“水密花粑粑”，这里叫“青粿”？我一直以为这里的青粿是用艾青为原料呢。

“不、不、不，青粿是用一种叫做鼠曲草的东西做的，不是艾青。”为了证明，小伙伴网上搜来了鼠曲草的图片，一看，哎呀，这不正是我老家人的“水密花”吗？食材同宗同源，不过换件马甲。顿时有点失落，天下吃货才是一家，只有我是捡来的，真让人哭笑不得啊。

原来，我老家的“水密花粑粑”，真的是这里再普通不过的“青粿”。同一样食材的吃法、叫法和形状，也是有着天壤之别，非要统一起来，应该叫做“鼠曲草”之类。真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何况相隔千里。

曾听一位儿女双全的同事说，孩子出生后，第一件事情是给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娃嘴里塞一点黄连。听得我眉头紧皱，反问道：“娃踏着春风而来，兴高采烈地向世界宣布，我来了，为什么要给娃首尝黄连？多苦哇！差评。”

她平静地说，“这是告诉娃，这是生活的本来味道，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记住第一种味道，吃苦。”

我惊呆了。顿时觉得这里的习俗好智慧。小鸭子被孵出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就会自动认为是自己的妈妈。这里的先祖如此通达，给刚出生的婴儿第一口黄连，就是要告诫娃，既然来了，就要准备吃苦，吃了第一口黄连，记住了生活的本色滋味，以后碰见苦，也就不会害怕了，碰见甜，更加锦上添花，怎一种睿智的初始家教！

人的味蕾和胃是有记忆的，就像我，虽然客居多年，骨子还是喜欢湘菜的那种腊和辣，对于清淡偏甜的江南菜，虽然不拒绝，但是不痴迷。生生把自己的胃口整成了另类：口味浓的湘菜消化不了，口味淡的浙菜满足不了味蕾，只好胡乱吃点豆腐和粉干之类养养命，成为吃货世界的吃瓜群众。

你“叶”粿，他“呷”粑，我呢，闻闻味道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