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瓶颈,大概只有写作者自己知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曾经,以文学爱好者自居,闲来写写画画,把对生活的希望与失望倾注在文字里,在文字里逃避现实的失意。离文字愈近,离喧嚣就愈远。坦白地说,许多年里,文字几乎成了我抵御风霜的铠甲。
写乡音写乡情,写风景写心绪,写感悟写游记,记录真实的生活、平凡的喜乐。倾诉也好,宣泄也罢,笔之所至,一路花开,心情也随之雀跃。我在自己搭建的无形的壳里自得其乐。
文备众体,这一点与绘画颇类似。我喜欢用极简的笔触去写人、写事,平铺直叙,我喻之为素描。写玉米、小麦、花草树木时,又喜欢写实,千红万紫,浓墨重彩,像极了一片丰收的庄稼地。写心情写感触写我半懂不懂的东西时,那种随心所欲的泼墨挥毫,我美之为写意,就像抡圆了胳膊在夕阳下撒网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鱼,在于一种视觉上的唯美。
只是,越写越觉得词语不够用,颜料也不够用了,怎么也调不出让自己满意的色彩。简而言之,就是以自我认知为原点的经验和阅历无法支撑起自己对自己的预期,就像一个运动员无法打破自己创造的记录一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审美疲劳,可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在纠结中焦虑,在否定中彷徨。
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于文字的苛求。雷同的词语让我觉得味同嚼蜡,心理上有种本能的排斥,再下笔时就不愿意再用了。为找一个替代词要查遍词典,捻断万根须。我像一只奔跑着抓蝴蝶的小猫,执拗地追寻新的灵感,新的创意,语不惊人誓不休。我常嘲笑自己,长此以往,怕是老祖宗创造的汉字都不够用,我得自己造字了。
对自己的文章更是越来越不满意了。许多篇文章都是开了个头却结不了尾,那些题材与笔法让自己厌倦,觉得没多大意思。潜意识里,既想要语言的美,又想要写出振聋发聩的先声,发人深思的哲理,甚至想象着自己手擎火把能以文字照亮一隅漆黑。
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轻易动笔,笔下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炼狱。那种煎熬我无法用言辞准确表达,那是一种窒息般的无助与裹缠。我揪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想拔高自己,却在自己挥舞的鞭子下越努力越没有信心。我在被书籍包围的一方斗室囚禁自己,谋求着一次心灵突围。
当爱好成了负累,我开始怀疑自己,甚至怀疑写作的意义。第一次领悟到“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怕是我此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地。进退维谷,却又不敢就此搁笔,深怕一次不经意的放手之后再会无期。
其实,所有的否定与不自信都源于自身缺乏足够的底蕴。我开始一本接一本地读书,在书里寻觅继续写下去的信心,汲取破茧成蝶的勇气。我刻意减少写作时间,走出门去,近距离品味市井坊肆的烟火气;看黄栌花开,看一望无际的稻田由绿变黄;还迷上了高强度的户外运动。
记得第一次和驴友们去爬山,缺乏户外经验,没穿登山鞋,没带登山杖,在蜿蜒崎岖的野山坡上几欲滑倒。年轻的救援队员怕我有闪失,紧跟在我身后。热心的驴友们这个拉一把那个扶一下,一直鼓励着我。虽素昧平生,人性的善与美却足以照亮那一片山水。我在大家的帮助下,跌跌撞撞走完了那段艰险的旅途。
这很像我刚开始写作时的状态——除了勇气,和浅薄的文字基础,别的什么都没有。也是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在诸位师友的鞭策下,从误打误撞的初学者到信心满满的写作者,再到而今这样一个行到水穷处的月下踟躇者。
李白说:“万里写入胸怀间。”走的路多了,眼界就宽了;读的书多了,阅历就广了。我感觉自己从一个理想主义的现实者,逐渐变成了一个现实主义的理想者。这应该算是进步吧。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缺憾本就是世间的主旋律,一味去追求完美只能是一个自我拧巴的悖论。知止,是一种自我觉悟,也是一种人生感悟。
写作,实则是写心。写作者如春蚕吐丝,蚕丝的质量与数量取决于其摄入的桑叶量,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吸收与转化能力。
我在作茧自缚的纠缠里解脱自己,在思考与审视中放空自己,体味直觉的回归;在素与简的清醒里,聆听花落人语的天籁之音。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每一个发现都是新感觉,每一次流泪都是头一遭......
写作又似悟道。大道至简,天道、人道、为文之道大抵都是相通的吧。就像盐水达到一定浓度时才能析出结晶体一样,本无须刻意而为。我期待着胸有千壑之后文字在笔下自然的流淌。
不知道诸位老师是否也曾走过与我同样的心路,我想,那种纠结与迷茫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应该已经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刻,就像眼泪已是悲伤的结尾一样。
我知道,未来之路还会有一个又一个瓶颈须奋力穿行,而每一次的纠结与否定,也都是一次蜕变与成长。我是在勉励自己,也勉励与我一样的同道中人
作者简介:廉璟霞,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思客》审稿员、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