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乌兰布统大草原的时候,还是被那接天连地的绿惊艳了。尽管,那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在我的电脑屏幕上已定格了几十年。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随旅行团奔波千里,终于抵达梦中的草原。
草原人家聚居在一个个相距甚远的小村庄,小村四周被无边的绿野包裹着,寂静而安详。草原是这里的主角,人迹成了这片天地的点缀。
天空是透明的蓝,草原是嫩嫩的绿。高低起伏的草原随自然形成的曲线蜿蜒伸展,避免了一马平川的审美疲劳,也给这无边的绿分出了些许层次,似着墨般勾皴[cūn]点染。
走在绿野之上,才没脚踝的小草轻抚脚面,五颜六色的野花散落其间,淡淡的草香与花香熏染着这里永恒的诗意。被踩伏的小草在短暂的匍匐之后又摇晃着腰肢挺立起来,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的视线也终于从无边无际的远方,落向身旁那一个个真切的小生命。
能叫得上名字的草不多,有狗尾巴草、线叶菊、菖蒲、芨芨草、野韭菜,还有金莲花、柴胡、黄芪等。都是些速生、耐旱的品种,物竞天择,这也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选择。
囿于气候限制,华北平原上随处可见的藤蔓植物在这里近乎绝迹。适合这一方水土的草都赶趟儿似的趁着这一季生长期,把生命的周期安排得清清爽爽。该生该长该绿该黄,一世轮回就浓缩在这夏秋两季。
这种短平快的生长节奏也让广袤的草原少了诸多缠缠绕绕的牵绊,显现出一派一览无余的坦荡。置身其间,心情亦如这草原,空明、辽阔。
狼毒花的名字听过许多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一簇簇红白相间随风摇曳的花团映入眼底时,凝视那份朴素的美,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听牧民讲,狼毒花的花叶都有毒,牛羊都不吃,遇见了就绕着走。自然界在赋予大草原充足的牛羊饲料的同时,开玩笑般,也安插了一个“无用”的另类。
有用或者无用,其实都是人类基于自我的评判。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狼毒花有害无益;但从狼毒花自身出发,作为一种天选之花,它活得令人羡慕。它的毒是一种极好的保护剂,得以护佑自己免遭荼毒。虽生于草原,从不把自己定义为饲料,只是借这一方宝地,活自己的一生。
自由自在,不忧不惧,璀璨明艳,活出自我——而这,又何尝不是生而为人的终极追求!
次日,按照行程安排,是历时三个多小时的草原深度游,乘坐越野车深入草原腹地。十几辆车组成的车队爬坡蹚河,长驱直入,行过处,扰动一路风尘。
我坐的那辆车是个女司机,约摸四十出头。微壮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小麦般的肤色,柔美中透着几分刚毅,刚毅中又带着一丝孤傲。攀谈中得知,她是承德人,祖祖辈辈都是汉族。每到旅游季就在这片草原上穿行,带各地来的游客体验速度与激情,欣赏草原深处的美。
汽车翻过几道山丘,不远处是一片枣树林。不知道是人工刻意的栽种还是草原自然生长的奇迹,这片枣林也成了此行一处耀眼的风景。
这里的枣树要低矮许多,且不是一棵一棵独立生长的,而是长成了密密的灌木丛,以尽可能多的根系向贫瘠的土地汲取养分,供养枝头的果实。此刻,刚刚褪去花的浅黄,淡绿色珠贝般的小枣儿已缀满枝头。
女司机说,等秋天枣儿熟了,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枣果儿很小,味道却很特别。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片刻,似在回味那缕甜,想把舌尖的味觉用最合适的文字或替代品表述出来。而后她左手扶方向盘挥动右手缓缓说道:“就是那种纯野生的淡然悠长的甜。”从她凝重的表情中,我读出了那种甜的别样,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又有点遗世独立。
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河拦住了去路,可能是前几日的暴雨在这一低洼处留下的标记。正琢磨怎么过河的问题,只听得女司机喊了一声:“关上车窗,冲!”瞬间发动机轰鸣,汽车如穿越水帘洞般飞速蹚过小河,爬上河坡,继续前行。
前方出现一片高高的灌木丛,那里生长着地丁树。地丁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顾名思义,就是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的那种树。无须多言,仅仅只是这一个名字,就已经言明了它的三生三世。
停车间隙,女司机在车外低声接了个电话,是她丈夫打来的,让她忙完了去接孩子。她辩驳了几句,听得真切的是一句低吼般的责备:“你天天忙着打麻将,就不能捎带接一下孩子吗?”对方似没有回答,应该是直接挂掉了。她叹了口气,半天没说话。
同车的两个小伙子对视了一眼,悄声说,这姐姐太强势了!然后又一同看向我,期待着我的附和。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母则刚,无人可依时,她不得不强,而这后知后觉的“强”大多时候又是拜男人所赐。
草原上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很多,紫的,蓝的,粉的,白的,美得令人心动。采来一小把攥在手里,插在背包上,似要握住些什么以此铭刻这一程来过的印迹。
没想到,这一束小花却让车队的领队大哥很是生气,批评我不该摘野花。我笑着回了一句:“牛羊都可以吃,我怎么就不能摘了?”他说,这里是牛羊的家,草是它们的食物。
我竟无言以对。
他黑黝黝的肤色及草原装束还有那一口拗口的普通话,无一不在证明着他是个地道的草原人。分辨不清他的年纪,大概六十岁?或者只有四十多岁?姑且称他为“大哥”吧,车队的带头大哥。但我知道,他才是真正爱草原的,而不是如我这般以游客的心态到此一游的。
一棵棵摇晃着花蕾的野芍药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能想象出它们怒放时的娇艳。在我印象中,芍药大多生长在花园、苗圃里,虽不似牡丹那般娇贵,却也是需要悉心呵护的,没想到会在草原上落地生根。看来,是我低估了看似娇弱的芍药强大的内心。
偶然觅得一株蔫了的兰花,可能是被牛羊拔出了地面,根部断了半截。分不清兰花的品种,只是觉得它幽蓝色的小花很美,我把它捡起来,小心地放到了背包里。
回来后,我把这株兰花种在花盆里,可惜,没过几天它就干枯了,且枯得很彻底,连细长的叶子都枯干了。我不死心,依旧日日浇水、喷洒叶片。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这株兰花的叶片从根部起,一点一点又泛出了绿色。虽然很缓慢,毕竟证明它的心未死。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那些曾经干枯的叶片都变成了绿色,它又活过来了。
撒哈拉沙漠中有一种神秘、美丽、孤傲的高大植物,被称作“沙漠玫瑰”。花季时繁盛壮观,花朵犹如红玫瑰般热情奔放。为适应恶劣的环境,沙漠玫瑰将自己的茎干进化成粗壮的海绵状构造,用来存蓄水分。雨季补给,旱季自给,在不适宜生存的地方它活出了精彩。
从乌兰布统大草原返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会想起那里的天,那里的草,那里的人。在我眼里,草原上随季节枯荣的草,美丽的狼毒花,涅槃重生的兰花,车队的带头大哥,还有那个“强势”的女司机……他们都是我心目中的“草原玫瑰”。
作者简介
廉璟霞,《河南思客》审稿员、签约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