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就势,蜿蜒曲弯,时缓时陡,像是爬行的蚯蚓。然而,就是家乡这村道,却见证着那年代山里人的勤苦、朴实和欢乐。
我的家乡,往大了说,位处长江北岸;一具体,如同大地上千千万万村落一样,其实就是被崇山峻岭所裹拢的一个小山村。村庄由来,据老辈从自己的老辈口口相传:元末天下大乱,朱元璋与陈友谅激战鄱阳湖,为躲避战乱,瓦屑坝先民们历经千辛万苦,四处逃难,逐山而躲进了这深山,应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老话。
因为地处深山,家乡水田少得可怜,且这少得可怜的水田均是不旺货的泉水高寒田,年成好,正常人家一年所收获的稻谷,还不及山外人家留的稻种多。然而,天不灭无路之人,只要肯下力,就可开垦出山地,如此一来,山地虽出奇的多,可是路远坡陡,只能用来种山芋、玉米、茶叶等山区特有的“山货”。
在农村,有屋场的地方就有道路,只有大小长短宽窄之别。村道,就是为了人流、物流、信息流进出。大人们下地干活挑柴担水,小孩子放牛割草上学放学,日复一日,哪一天不要走在村道上?年复一年,哪一项离得开村道?
对村道,乡亲们维护极为上心,修建边沟,砍除杂草,加固石坝,无须动员,大家得空自觉去办。村道依山而修,尽管宽不盈尺,乡亲们人人遵循先辈的教导,两两相遇,不用招呼,空手的必折身主动给挑担的让路,挑轻担的必主动给挑满担的让路;要是同向而行则相反,挑担的给走空手路的让道,挑满担的给挑轻担的让路。乡亲们说,心宽路宽,路是公家的,谦让一下,于人方便,于己方便。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乡村道中间居然有一截是青石板的,这截青石板路约1公里,同样的依山就势,修筑时依照石板形状,或竖铺或横展,大小颠开,勾缝合齐,错落有致,经年的雨水和一代代人鞋底的磨蚀,变得光光亮亮,走在上面大有得道成仙的感觉。
离石板路不远,立着一株大枫树,铜枝铁干,冠盖过亩,树表鳞状斑斑,枯皮层叠,裂痕重重。对于这株大枫树,村里谁也说不来系何人所栽。年年春落人间,老枫树犹有灵气附身,光秃秃枝干上应时生出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演绎着生命的律动和强劲。夏日无疑更是老枫树勃发的时间,叶片一天天增厚,脉络也变得清晰起来。随着秋天的到来,老枫树换了新装,全身通红,红中透紫,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冬天,老枫树挂上雪花,树身黑白相间,构成一幅大写意。曾有树贩子出价50万收购,不想,被乡亲们没得商量地给打发走了。
因此,大枫树底下,自然成了行走、挑担者小憩最佳场所。住在圩畈的舅父,每年荒六月时候,都要为我家送来新米,名日“尝新”。挑着满担的舅父,每每来到大枫树下,少不了要歇肩一番,只见他就地落好担子,取下头上麦草帽,就近落座在暴突地面的树根上,掏出手帕擦着汗涔涔的脸,很舒心拿起麦草帽当成扇子,边扇边吸起自制的旱烟,一阵烟雾飘荡而去,舅父拾起担子,和着肩头扁担“吱嘎”“吱嘎”节奏声,坚定地迈开步子,朝着我家赶来。对于舅父的周济,母亲也从不让舅父空手回去,总是不忘将自产的玉米、山芋、毛竹让捎回去。
除了玉米、山芋、茶叶收获季节,腊月和正月,村道上更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担着“山货”换米过年的,担着心仪年货返家的,盖新房运材料的,结婚的,嫁女的,走亲戚的,忙碌的身影中照见乡亲们对生活的无限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