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回家看望母亲,只见母亲头发乱蓬蓬的,犹如一堆枯草。平时穿着齐整的母亲是怎么了,一问,原来这几天母亲肩周炎犯了,连举手梳头都不成。于是,我拿来梳子,一下一下帮母亲梳好头,并细心地为母亲贴好膏药。
母亲一生到底贴了多少膏药,我不知道,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母亲是个苦命人,出生前外公就去世了,三岁时外婆也去世了。嫁给父亲后生下我们姐弟五个。一家七口人的衣服是她洗,饭食是她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个年代,母亲月子里都干活,什么犁田啊,拔草啊,制作咸菜啊,哪样离得开冷水?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补充点营养,夏天她到河里捞虾,冬天下河挖藕。
解开外衣,掀起衣服,母亲弓起身子,背对着我,我看见母亲肩头满是大大小膏药,有的膏药已经卷了边。母亲就是这样,舍不得浪费每一张膏药,一定要等膏药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才肯换下。
换膏药前,我用手掌在母亲肩头一遍遍抚摸,用指头一块块按捺,“就是这里”“就在这里”,痛点找到了,对准痛点,我小心翼翼撕下再贴上膏药,看着母亲瘦得不成形的肩膀,闻着幽幽膏药味道,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除了是山场、田地的主角,母亲也是厨房主角。每年过年前夕,母亲几乎成天不出厨房,炸果子,蒸年糕,酿年酒,打豆腐,那个香啊,大老远都能闻到;那个忙啊,全然不觉得。母亲身上沾着的香味,怪好闻的,我们姐弟围着母亲,不愿离开,总是挤到灶膛前帮着添加柴火。长时间在灶上执掌锅铲,母亲眼睛变得红肿,然而母亲仍是心劲不减。
为了贴补家用,那时母亲每年都要喂上一头猪。猪的食,是她从田头地角扯来的野菜嫩草,和着糠皮残羹煮成的;水,是她将淘米水、洗锅水贮起,一瓢一瓢舀到槽里去的。夏天为猪淋水冲凉的是她;寒冬给猪垫草做窝的是她;举着马灯给猪送夜食的还是她。在母亲日复一日的操持下,仔猪变成架子猪,架子猪变成肉猪。过年前宰杀年猪,我们为解馋而雀跃欢呼,而当我们抹着油嘴,盛起猪肉捧给母亲时,母亲一如平时,只轻轻一句:“孩子,我吃过了。”没等说完,就悄悄把大襟衣扯向了早已湿润的眼眶。
长期辛勤劳作,长期与水为伍,致使母亲不到60岁时就患上了严重的肩周炎、关节炎,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就离不开膏药了。我不知道,到今天母亲到底贴过多少膏药,只晓得走过母亲身边,或着母亲从我跟前走过,都能闻到母亲身上膏药散发出来的膏药的幽香。
为了治好母亲的风湿病,我带她去过大医院,也曾看过民间老中医,可就是不能治本。我有时想,现代医疗技术突飞猛进,可是面对风湿病为什么却束手无策呢?母亲欣慰地说,你们尽心尽力了,还是贴贴膏药管用。我对母亲说,以后就让我给您贴膏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