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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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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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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麦子

川北地区是秦巴山区的过渡地带,沟壑纵横,长邱广陵,土广人稀。这里传统的农作物主要有玉米、水稻和麦子。麦子在这片土地上属于小春。自有记忆起我就热爱着麦子,不停地与麦子打着交道。其原因主要是因为麦子所做食物非常合口好吃,无论是扯面、蒸馒头、拌汤还是用作其他。麦子好吃是来自于口感,细腻,甜香,劲道,对我来说。

谁曾相到,只在十多年的光阴里,麦子的身子就在我的眼前渐行渐远,隐进了时光的云朵。一个秋天的上午,随同事到园区去商量乡村农耕博物馆的布展方案时,在深刻的回望中大家一阵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后,从时空的底部翻箱倒柜拉出了麦子的身影。忽然觉得麦子,需要重新认识。这时,我猛然想起了家乡甚至川北的麦子来,它们充满生机的形体正在消泯,悄然离我们而去。走过许多村子,也不曾看到过麦子。山区耕作强度大,不好使用机械,肩挑背磨,都是曾经种植麦子定格的记忆。村民们大多打工去了,留守老人、妇女和孩子没有种植的激情与干劲,大批的田地在乏人问津的状态下撂荒而成了杂草的乐园。高铁、高速和乡村交通的改善提升,让北方的面粉源源不断地摆到了城乡的每一处超市和副食店。每家每户几乎天天都能吃上可口的面食,买回面粉,想做成啥都行。懒得动手的买回成品,饺子、馒头、面条、饼子,……,随取所需。没有好多人能够完整地记起小麦的葱绿、金黄和雪白,没有好多人能感受良苗怀新平畴远风的快感,更没有好多人能够体验点撒条播和俯腰挥镰的悲欣。

麦子,正在远离人们的视野,在川北,在乡下。城镇驱赶着农田龟缩后退,乡村淡忘着麦子的成住坏灭。

小麦是经过一个冬春才能收割的庄稼,时跨岁尾年头,周期长。秋天收了稻谷,要晒田,等到满山的树叶都黄了,种麦子的时节就到了。“山黄石头黑,雁过种早麦。”一般要到寒露以后村民才开始种麦子。大雁在起伏跌宕的山峦邱壑上空拖着沉重的翅膀飞翔着,发出哦哦哦的叫声,变换着“人”字形或“一”字形的队列,调整着似断实连的虚线。各个村子里的老乡为种麦子行动了。我家也不例外。

犁地,耙地,挖坑坑或者铲渠渠,然后是播种,再是施稀粪,覆土,提沟渠,工序多,精繁细琐,欲速则不达。四五个人忙活一天也不过种上一两亩地。谁家不认真,敷衍寒责大而化之地撒播做“懒庄稼”,粗放潦草,村民会看不上他,说地不哄人,是自家哄地。难种的是谷板田,即收割水稻以后的田,虽然早早开沟排水,但经不得秋雨连绵积潦。季节迫在眉睫,那里等得起。太迟了,地温下降了芽苗就生不起来,要抢在十月小阳春的天气里让小麦发芽生长出来,有了苗才有收成的盼头。先种坡坎上的旱地,为谷板田留出一些挥发水分的机会。翻耕谷板田,黑色的水牛喘着粗气,口角边流着涎水,拉着犁铧卷起一棱一棱的黏泥来铺在田里既黏又湿。那泥不能用耙只能人工整碎,用宽宽的草锄叶把黏泥挖削成碎块,一块一块地自然形成坑洼缝隙。有的撒种,有的撂播,有的用脚踩窝,凭着手感与经验掌控着种子的均匀分布。一锄下去切开一块泥,再挪起来,泥土恋在锄头上提不动,一阵子就会累得腰脊疲乏胳臂酸痛,热汗涔涔。老乡说,只有种过麦子才晓得馍馍是面做的。

麦子的生命力强。生出的幼苗不怕霜打,不怕雪压,也不怕冰冻。川北的冬季是寒冷的。谷板田泥块里的水分渐渐挥散,严霜与坚冰在泥块的毛细血管里重复着凝结与消融的律动,疏解消耗着质实的板结。一两个月过去了,那些披冰顶霜的泥块便涣散如沙了。麦苗绿油油地泛着嫩香,点染着灰暗而沉寂的村庄。老乡们举着木榔头将那些酥软的泥土敲打一遍,谷板田就染上了一畦一畦的绿彩,梯田像手臂抱着山邱隆起的腹部或者退缩的腰身。活计相对闲一些,在懒散的冬阳下,到田里去碎碎土,或者挑粪去灌灌苗,把希望织进时光的皱褶。最好是下一场雪,厚厚的榨起来如棉被,端上些化肥扬撒到覆满雪的麦田里,肥料融化了一同渗入到麦苗的根脉,这才是解决根本的大问题呢。等着好收成吧。

在我的印象里,麦子很少遇上虫灾。只要是种上了,几乎就有了收成的指望。怀胎的麦子泛着幽幽的迷人的甜香。碧绿的麦子挤满了大大小的田块地畦,都有些装不下了,好像要溢出边界来。麦穗抽拔出来,灌着乳汁一般的浆,我曾偷偷地剥开身边膨胀的麦穗子,吸吮着香甜的浆汁,感悟着土地的馈赠。举着针芒的麦穗子带着淡淡的灰,齐崭崭地,让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一种青春期的氛围里。在渐热的夏季,麦子参与演变成老乡既定的成规而具有象征的意味。靠天吃饭,春夏之交是收割的断档期,青黄不接,那青与黄说的就是麦子。这个时候能够弥补断档缺憾的莫过于麦子。哪家的口粮接不上扣了,看到田野里的麦子长势喜人,也就不用愁了。

布谷,杜鹃,还有“快割快黄”鸟,此起彼伏快乐地叫喊着,赶着趟儿地催促着季节加快节奏。经过漫长的冬季和生发的春季,麦子走到了热情的夕阳底下,渐渐打上了枇杷色。枇杷色是成熟的色泽,麦浆在凝结成为淀粉的路上。“麦子色,带饱色。”是说这种颜色是没有挨饥受饿呈现的气色。乡下,麦子色是公认的姑娘的好水色,健康无污染,积蓄着生育的力量。麦壳儿弧度自然饱满,那是姑娘勾魂的眼睛,叫“麦壳子”眼睛,遇上了一定要迷死你。父亲顺手在屋后的田边掐下几枚穗麦穗子,拿到灶门的火焰上翻来覆去地轻燎几下,麦芒与麦壳儿看上去都焦了。他把麦穗子放到掌心里,两手一搓揉,推开掌吹上几口气,麦壳儿飞出去,麦粒儿溜溜地滚出来,骨碌碌的。抓一些放到我的口里让我吃。我咀嚼着新的一年里最新的麦子,绵甜,香软,鲜美的滋味儿是不可比拟的。季节原始的味道进入到我流动不息的血液。不知有人试过没有,反正我是试过的。刚割下的麦秸杆儿里有一股干净的甜香味儿。掐下一截麦秸杆儿放到嘴里咬着,溢出淡淡的甜与香,刺激出神经末梢泛出口水,滋咽润喉。

收割麦子是喜悦与艰辛同在的劳动。麦子黄了,得赶紧收割回家。麦子黄在塝上的那些坡地里,梁上的那些月牙田里,沟漕边的那些叶儿田里,先拦腰斩割下来,绑成大大的麦把子,背回家码堆在阶廊上,架晾到明楼上,满院子都堆满了。老乡不嫌其多,不惧炎热馊人。白天顶着烈日,夜间借着月光,窸窸窣窣,享受着沉甸甸的回赠。麦子壳儿已无力包藏住饱满的籽粒儿,麦粒儿探露出半个头儿,星星点点,如眼睛也像贝齿。此时此刻,我无师自通,准确地找到了丰收的真谛,深深地理解了脱颖而出的含义。人生何尝不是一枚麦子,扎根肥沃的大地就会籽粒饱满。功成身退,践行着天之道就是功德圆满。抢收抢种挤在一起,赶紧收割麦子,才能为水稻和玉米腾出季节的时间和成长的舞台。

如今,在我熟悉的乡村,我能轻易见到优良的面粉,吃到可口的面食面点,却鲜少见到熟悉的麦子。农耕博物馆,也许能够留住麦子凝成的乡愁,却不能走进麦子的从前。

从来不需要想起,却永远也不会记忆,这就是乡村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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