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岭的猕猴桃

翻过大南山，就到了卫子镇的地界。这里是秦岭的余脉，深沟大壑纵横落差，长邱连着短陵，莾莾苍苍看不到边。一望无际的柏树林主宰着植被生存的巨大空间，偶尔穿插着栎林与荆灌，从沟槽到山脊漫无边际地铺张着。乡民在山间择地而居，建房子，开垦土地，繁衍生息。连绵的雨季停住脚步，山里迎来了凉爽的秋天。阳光懒散地抚摸着底层氤氲的大地。园子里的猕猴桃已经熟了。老乡们开始投入到采摘的繁忙之中去。

猕猴桃是深山老林里的一种野果，如同荆架一般肆意地伸枝展叶。秋天，累累果实缀满每一个枝杈。起初，新摘下的果子酸得钉舌软牙，丁梆硬，又浑身长满绒绒的体毛，乏善可陈，人们少有采吃的。到了雪压冰渍的冬天，叶子都落尽了，果子还会固执地挂在蔓干上，倒成了猴子和野兽们的美餐。二十多年前，有乡民走出去见了世面，长了见识，得知猕猴桃通过人工种植驯化能够卖上好价钱。靠山吃山，猕猴桃就是土生土长在老家所处的此山中，何不也来种植。市场是最管用的指挥棒。面向市场，立足本地，乡村掀起了调整产业结构的热潮，带领乡民种植猕猴桃脱贫致富的民生工程在四乡八里徐徐展开。

猕猴桃适生于海拔400—800米的区域内。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从无到有，从少变多。昭化区现已有2万多户种植，发展龙头企业4家，年产鲜果4000多吨。科技人员多年来精心选培，培育出“紫云黄心果”，紫云猕猴桃获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卫子镇冯家岭村自2010年开始大规模引种优质猕猴桃，已发展到600多亩，现年产值1500多万元。村里引进业主，流转土地承包350多亩建起规范种植园。今年，卫子镇承办昭化区第七届猕猴桃采摘节就是以此园为现场采摘点的。采摘节这天，吸引了远远近近几千客商来此观光体验和采购。

秋阳接续着暑热的余威，早早驱散了弥漫于山间的淡烟浓雾。乡农在村道上插满红红绿绿的旗幌，在园子边竖起红红的大气球，营造着节日的盛大气象。我到园子的时候已是日上中天的晌午了。一眼望过去，塑料钢架大棚白晃晃几大片镶嵌在碧绿的山林间，为宁静的山村增加着耀眼的亮色。这是业主承包经营的种植园，大棚里猕架成排成行，望不到头。宽大的叶片间挂着沉甸甸的果子，套着的纸袋子呈现出暗橙的色泽，每一簇暗橙都是果子的标识。果子沉，个大，数量又多，让猕干的枝臂有些不堪重负。挎着篮子提着袋子的客人已散布于猕架下，这里瞧一瞧，那里瞅一瞅，东摸摸，西捏捏，在见异思迁中既面临选择的两难，又享受着摘果的野趣。篮子里的果子一枚一枚地增加着，青青的色彩幽幽的馨香。快乐是需要分享和交流的，除了自摘外，遇到新鲜独特的发现还要邀请同伴来一同体验。哪棵树的果子大啦，哪棵树的果子多啦，甚至还琢磨起叶子的大小与果子的关系来，比照着实物热烈地讨论着，哇噻哇噻地大叫着，尽情品评发挥着自己的创见。置身眼前的景致舍不得独享，忍不住来一次自拍，煞有介事地摆出个携篮摘果的姿势，让同来的帮着录个抖音或留个照，手指一点就越洋跨海隔空飞渡，把自己在乡村田园里开发和拣拾的欣快扩散传达出去，让熟识的陌生的羡慕死我完全自主的瞬间奇遇。阳光照进来，带着几缕山风，一片明媚也一股热情，爱美的怕晒的戴着遮阳帽子，穿上雪白的护臂，劳作的现实冲淡了事先想象的诗意。乡愁是带着味道的，打枝繁叶茂的猕架下穿行往来，早早毛孔开张被逼出了一身久违的臭汗。带上孩子和家人的，借着田间的游走和采摘的触感还原着诗经楚辞和唐诗宋辞的生动记写，复活着书本里关于植物学枯燥干瘪的讲解。在劳动中亦学亦研，不再是纸上的肤浅。

在园子里，边摘果子，聆听着老乡的介绍，不知不觉间走进时空的上游。跨越着坡坡坎坎和深沟高厢，时见山鸟在眼前的地上啄食或在林子里飞鸣，也有蝴蝶蜜蜂在叶果间停停歇歇或者轻飞缓浮。冯家岭村的前山后山都是大柏林，把平整一些的土地整理出来，改造成种植园，每一片都独立成园并不连为一体，周边的树林隔挡着就成为园子天然的隔离带，可以防止疫病传染。老乡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山地有些许的坡度，深沟开厢，可以及时排水防湿，猕猴桃的溃疡病就是阴湿引起的。我们这样做非常有效。以前凭着感觉种植粗放，有业主承包就不同了。眼前的这几片园子都增加了设施，大棚可以人为调节防潮防晒，管道牵引到每一处能够随时喷灌，这些在以前是想也想不到的。春夏之交，猕猴桃开花，有的要人工授粉，一带十，十带百，村里的大户都会了。还有的拉回来中蜂，一箱一箱地放到园子边，酿出带有猕猴桃花香的蜜，喝这样的蜜连出的气都是香的。

采摘传递出收获的喜悦。采摘节就是果农的丰收节。沿着园子里的便道边走边看，宽敞的道路边不时摆着几案，陈放着规范的包装，筐子里盛满着青青果子，村民正在为客人过秤和装箱装袋，爽朗的笑声像阳光一般明丽。有售卖鲜果的，现摘现卖的，网上现购的，现场订货的，既抢手也火爆。猕猴桃茎干蔓延，节外生枝，抽出细长的条儿，叶大枝繁，左右攀援牵爬成架，蓊蓊郁郁地纷披着，亭亭如盖，伸张如伞。远望一丛丛青绿，近观则一团团荫翳。走过猕架，古铮悠扬的清音带着欢悦骤然间从幽林绿叶里流泻过来，一会儿高扬一会儿柔软，一会儿急切一会儿细缓，一会儿隐约渺茫一会儿又清晰宏大，引发着我的好奇心。寻声觅迹，却见猕架下正有一倩女着典雅白纱抚铮弄弦，素手轻弹柔指软捻，扬眉瞬目，意态嫣然。与青青的猕架相得益彰，辉映成趣。此曲只应天上有，却在猕桃架里闻。我不禁感叹起来。在大山之中，不期而遇这样清纯如水的情致，我不知是真是假，是修炼千年的白狐现身，还是难禁果惑的蛊魅转世。

冯家岭的猕猴桃成了香饽饽。生态，果大，养分足，味甜爽，名声在外。有业主带动，又建立了专业合作社，区里配套建起了储藏、加工厂房和专业交易市场，果子在树上还没熟就有订货的。每年的价钱都在十多元一斤。摘下果子就是钱。村民尝到甜头。好多人家都自发地种植，五亩十亩建了园子，你种好了我来学，我有渠道你来用，大家相与交流，共同启发，疑义相与析。整地，育苗，嫁接，授粉，套袋，择选，分装，流程和窍门都烂熟于心，哪里会赚不到钱。七十五岁的冯定太，老两口子居家种植猕猴桃五亩多，每年收入两万多元。加上养猪、种粮油等年收入十万元以上。坐在宽宽的阶廊下，门横青山，老头子谈笑风生，讲着过去的故事。他说，我种猕猴桃不请人，儿子在近处打工做铝合金窗子，农忙时回来帮衬着突击几天就行了。桃李罗堂前，猕架荫后檐，空气中送来清凉凉的果馨，满满的幸福感。冯家岭的农家，是真的乐了。

好事不在忙上，香甜必须假以时日。摘下新鲜的果子，放到时光的褶皱里去酝酿，等待它的成熟与软化，静候它的由酸变甜，细数流光，何其惬意。每采摘一枚脆生生的果子时，便填实着一分绿油油的期冀。冯家岭的村民说，猕猴桃变成了“开心果”，更是“民心果”。走了一天，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