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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都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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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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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黄

阿黄是一只土狗,因为它的毛发皆是黄色,所以才叫它阿黄!

只记得那时我还很小,还未到读小学的年纪。一次跑出家疯玩过后,回去吃饭时见家中便多了这一只小土狗。对于它的来历,我曾详细的问过娘。娘只说是从庄里姓苏的人家抱来的。他家养的母狗生了四只,大都被同村的乡邻领养了。娘说这只是其中最强壮的,想着家里好久没有养狗了,也是为了看家护院,这才厚着颜面央求着人家抱养回来的。

初见它时,怯生生地蜷缩在一个破纸箱里。娘在它的下面铺了些玉米莴。那时已近寒冬,它又生的瘦小。我见它可怜,却将纸箱偷偷地放在火炉旁。许是它也感受到了这火焰的温暖,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将开来。

那双小眼睛很可爱,眼神中似有感激,又似有畏惧,更似有种难以言明的渴望。我年幼的心微微一颤,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善意。

于是,便伸出双手将它抱在了怀里。

它有些害怕,口中不禁发出一阵微弱的嘤哼之声。我蹲坐在火炉旁的木凳上,将它的额头轻轻抵触着我的下巴。轻轻地来回滑动,一阵很舒服很温暖的感觉。

原本在锅屋烙煎饼的娘寻阿黄不见,转身便向着不远处的火炉走去。但见我将脏兮兮的阿黄抱在怀里,不禁大声喊道:“果儿,你是真不知道好歹!它这么脏,你抱了它吃饭再不洗手,容易得病的!”

我虽听见娘的叫嚷,却丝毫没有将它放下的意思。待到娘走到我的身前,用她那温暖的手掌,以迅雷之势将阿黄抱走!我生怕娘会责打阿黄,不免担心的久久跟在娘的身后,口中却一直哭喊道:“娘,您给我!我想抱着它,它冷!”

娘没有答话,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到那个破旧的纸箱前方才停下。也不知娘从哪里找来一个破碗,用热水将刚烙出不是很好的煎饼泡在一起。

想是阿黄也饿了,加之天气寒冷。它“蹑手蹑脚”的走到破碗前,用它那还未长得硬实的牙齿撕咬着粗糙的煎饼。我趁着娘不注意,偷偷将中午的剩菜倒在了里面。有了油水,阿黄似是吃的格外香甜!

沂蒙山区里的冬天是极寒冷的,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缺衣少吃,人尚且也仅能温饱,更何况是家养的土狗。娘向来是善良的,偶尔会将生鸡蛋搅碎了喂给阿黄吃。我也会将平日里好吃的饭菜节省一部分出来,偷偷拿给它吃。

在我们一家人的精心爱护下,阿黄长得甚是健壮。也许对于狗狗而言,长大或是一瞬间的事情。在我久远的记忆中,原本鞋子大的阿黄,伴着水过无痕的日子,似乎也仅是几日的光景便已然长成我不认识的那个阿黄了!

原本耷拉着的耳朵变得竖直,一双灰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一身黄灰相间的毛发很是油亮,这大概可以归功于娘和我了!它的胡须和眉毛很黑很细长,俨然可与农家养的猫相提并论了。

有人说,宠物是造物主馈赠给人类的小情人。可对农村人讲,它们更多却是守卫家门的亲人。阿黄是伴着我一起长大的,而我则是它一生的见证。

长大了的阿黄很是乖巧,总喜欢跟在我的左右。那时的我已读小学一年级。因为学校在村子的最南边,大都是走十几分钟才能到达。好在我家离着学校并不是太远,早中两顿饭还可回家吃。

每当早上天刚朦朦亮,我便已然从睡梦中醒来。穿好衣服,简单的洗漱之后,迈着有些不情愿的步子向着学校走去。但凡听到屋里的声响,一向露宿在院子里的阿黄会不停的趴门,直到将门用力推开。

它见了我会迅速的跑到我的身前,两只前爪紧紧地抱住我的大腿,口中的舌头不停的前后伸动。这时的我总会慢慢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将它的两只前爪抓住,用我的额头轻轻抚慰着它的额头。

坐在一旁的娘见状,一如从前的大声嚷道:“果儿,你这都上一年级了,还这么摆弄它!它在院子里躺了一夜,身上全是土,脏的很呢!”

听了娘的话,我终究是将阿黄放下,背起书包向着学校走去。只是它蹲坐在院落里,见我走了,一双眼睛总是仔细的盯着我瞧,脑袋还不停的左右摆动。我走出院落的大门口,不禁回头看了它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舍。

许是它已然明白了我的心事,不禁朝我几声温柔的叫唤,然后竟又迅速的向我跑来。我嘴角不禁嫣然一笑,脚步却丝毫没有停将下来。等我走到村口大道时,却不自觉的转身朝着家的方向看去。

让我未曾想到的是,不知何时,阿黄已在我的身后,那一双可爱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我。我不禁微微一笑,慢慢走到它的身旁,双手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依旧是用我的额头轻抚着它的额头,口中还喃喃自语:“谁让你跟过来的,赶紧回家去!要是让娘知道了,又该说我了!”

阿黄自然听不懂我的话,只是用舌头轻舔着我的手臂。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舍的将它放在了地上!随即转身又向前方走去,但阿黄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我已然听得清楚。

我猛然一转身,口中愤愤地喊道:“听话,赶紧回去!”

阿黄停下了脚步,身子不禁向后倾斜了些。

对于它的无动于衷,我显得有些愤怒。不禁蹲下身子,顺手拿起了身边的一块石头。忽又发现这块石头显得大了些,便又寻了块小些的。

“快回去,不回去我打你了!”

阿黄的身子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却又深深地望着我。

我将手中的石头向它附近轻轻扔去,阿黄见状迅速往来时的路跑去。只是它一边跑一边又向我这方看着,我见它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终于安心的向着学校走去。

这样的日子,阿黄一直陪伴我读完小学。因为本村小学只能读到二年级,三年级时便要去邻村。待到我慢慢长大,便不再如以前那样粗鲁的对待阿黄。阿黄也似渐渐读懂了我的心意,每次送我到村口便独自回家去了。

到了春秋季节,暑假之时,我都会去离家不远处的山坡牧羊,阿黄总是会跟在我的身后。在这连绵的山峦间,它肆意的奔跑,伸出有力的爪子逮着蚂蚱,去追逐低矮飞行的蜻蜓,与我一起欣赏那落日晚霞。

在我的少年时光里,它带给我许多独有的快乐!

等到我读初中,需骑近一个小时的车子才能到达镇上的学校。这时的阿黄已经不小了,娘说狗狗一岁相当于人活七年。尽管我骑着自行车,可它还一如从前伴我到村口。细想着阿黄的年纪,我有些心疼它的身体,内心深处还隐隐有些不安。

当周末我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候,但凡听到大门外的声响,阿黄还是会第一时间跑出来。它静静地端坐在门口,一双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只是我突然发觉这眼神中已然没了多年前的灵光,更多增添的似是一层暗淡。我却一如儿时般照顾它关心它,也许在我的生命里,它早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一天天长大,阿黄却一天天苍老!

在无声的岁月里,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因为它于我习以为常,而我于它更是一份牵念!一连五天的住校,偶有心情不畅之时,我还是会想起与阿黄在山林间驰骋的时光。一念及此,嘴边仍是能露出那一丝久违的笑容。

依稀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周六,结束了上午的课程,我骑着自行车向着家的方向缓慢的行驶,心中却有种难以言明的不安。整个人的心情有些躁动,仿佛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二十里地的路程,相对于以往我好像走的格外慢。往日一个小时的路程,那天似是用了两个多小时。

当我到家时,爹和娘早已吃完午饭!他们给我留好了饭菜,骑车这么长时间,我早已饿的厉害。到屋拿起煎饼卷上白菜就吃,刚咬了一口还未人胃。我突然想起怎么不见了阿黄,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脑海浮现。

“娘,阿黄呢?怎么不见它,它去哪里了?”

我边喊边往外跑,神色甚是慌张,跨出堂屋门槛的刹那差点摔倒。

娘没有吱声,只是坐在埚屋里烧着水。炉子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仿佛淹没了我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站在一旁的爹,慢慢走到我的身边,轻拍着我的后背,淡淡的说:“去阿黄的窝边看看吧,它留着最后一口气估计是在等你回来!”

此刻,我似乎已经明白爹的话中之意。我看了娘一眼,她的眼睛里隐含泪水,但终究没有忍得住。那一滴泪落在木柴上,平静的空气中,我分明听到了这泪水滴落之声。

阿黄的窝就在院落的西南角,离着埚屋很近很近。可我第一次觉得这距离竟是如此的遥远,仿佛我此前所有走过的路加在一起都及不上。

一步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脚步有多重,也没有人能体会到我那时的复杂心情。当我走到阿黄的窝边时,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嘴边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当它听到我的脚步,它似是想用尽全身的气力站将起来。可它终究还是没能做到,挣扎了几下之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它用翻动眼珠看了我一眼,张开原本紧闭的嘴巴轻叫了几声。那眼神里充满了落寞,更是有无限的不舍。这双眼睛,我曾与其相视过无数次,曾经的可爱,曾经的温柔,曾经的关切,曾经的陪伴,一时间涌上心头。我轻轻将它抱在了怀里,依稀如当年,用我的额头轻抚着它的额头。

也许,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够做的。

它的毛发已有些冰冷,没有了之前的温暖。阿黄艰难的伸出舌头亲吻了一下我的手臂,我下意识的将它抱得更紧了。

我看它时,它也在看我。

这时,我突然间发现,它的眼睛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华,眸子深处尽是从未有过的凄凉。

就这样,我默默地看着它的眼睛。静静地,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一行泪水从阿黄的眼角处缓缓流下,而我的眼睛早已湿润。我那一滴滴泪水落在了阿黄的眼角处,与它的眼泪合在一起。

一滴,一滴,慢慢落在了地上。仿佛有声响,又似是悄无声息。

一秒,一秒,阿黄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我忍不住心中的伤痛,不禁嚎啕大哭。

娘从埚屋边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不禁也留下了悲伤的泪水。不知道过了多久,娘哽咽道:“找个地方,把阿黄埋了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娘,只见她眼角微红,泪水似乎还没有擦干。我点了点头,然后抱着阿黄向着那面离家不远处的山坡走去。

冬天里草木枯黄,到处都是肃杀之气。望着这片阿黄曾经驰骋的山野,之前它与我一起玩耍的种种情景,登时在我的脑海翻转。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是一段幸福的日子,那更是一段让我永生难忘的记忆。

我找了一个泥土松软些的地方,顺手捡起旁边的一块青石。我用这青石一下一下的深挖着土坑,我只记得这似已尽了我所有的气力。

当我将阿黄埋进土坑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在此不由自主的落下。它的双眼已然紧闭,它的身体已然冰冷,它的意识已然消失。但它留给我的却是一声最无尽的思念,它带给我的也是我成长过程中难以忘怀的陪伴。

此刻,我已离开故土多年。但凡是回到故乡,我依旧会去埋葬了阿黄的那片山坡。只是我已不再是之前的我,而它也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了安息。但它生前的足迹已然浸润到故乡的这一片血地,而我也受这血地的滋润,不辜负它于我的祝福和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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