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家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山上,虽不是一个村子,但用石头垒砌的房子却能用眼睛看得到。小的时候,我总是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口,远远地眺望着姥爷家的方向。从日出到日落,多半也是用这种方式默默地等娘从田地里干完农活回家。
听娘说,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姥姥就得病去世了。姥爷一个人把七个儿女养大,又当爹又当妈,这其中的苦楚多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偶尔,娘还是会跟我讲起姥姥的事情,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娘总说姥姥长得很富态,干起农活来很卖力。只是累了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很久都不会起来。
那个时候的我,总是笑着问娘:“您这么能干,是不是姥姥遗传给您的啊?”
娘先是一阵沉默,更多的却是一个人默默地流泪。我知道有些话终究是需要放在心里的,只允许自己知道。若是说出口,或许受伤害的不仅仅是听者,受伤最深的人却是自己。
许是因为对已逝姥姥的愧疚,我想更多的却是出于对姥爷的孝顺。自从娘嫁给爹之后,一有闲暇娘都是会拿些家里的鸡蛋、猪肉的东西给姥爷送去。尽管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即便日子过得清贫,娘还是宁愿自己少吃一点,也让姥爷吃的好一些。
也许这就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澄净的爱吧!
爹外出做工的时候,娘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时常会带我一起去姥爷家。只记得那个时候年纪真的是小,一连走几里的山路,中间还要穿山越岭,却丝毫感觉不到累。望着这路途中的草木竹石,心中却是欢喜无限。
上了年纪的人,大都喜欢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喝茶。那时小姨也已出嫁,诺大的院落也只有姥爷一个人住着。当看到娘来的时候,他却不着急起身。可当看见我这个小外甥的时候,他平静的脸上才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姥爷于我的印象已渐渐模糊,只记得他白发如雪,数不清的皱纹是岁月留给他的痕迹。年轻时太多生活的艰辛带给他的是佝偻的身子,瘦削的身影让人生怕他会被微风吹倒。
娘每次到姥爷家里都显得很忙,似乎连吃一段饭的时间都没有。她先是将玉米泡在水里,然后用石磨一点一点的将玉米磨成糊。然后就在院子里支起一口鏊子,若是姥爷家中有在山坡上割下来的荒草,娘便直接拿过来烧火。若是没有,娘多半还要到姥爷家附近的山坡上去割些荒草。然后要将荒草晒干之后才能烧,只是若当真这样,娘还要等几天之后再来。
这时我还是会安静地坐在娘的身旁,呆呆的看着娘摊煎饼。姥爷看见了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的走到我的身边,慈祥的面孔上笑着说:“果儿,走,跟姥爷一起玩去吧!”
其实,我与姥爷真正亲近的日子实在太少,两人的感情也远没有爷孙那般深厚。对于姥爷的邀请,我也只是低头不语,然后便牢牢地躲在娘的身后。一双眼睛却是小心的看着他,心里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娘一边生火一边淡淡的说:“果儿,娘要给你姥爷烙煎饼。听姥爷的话,去和姥爷一起玩去!”
我仍旧是无动于衷,将额头紧贴在娘的身后。姥爷见状微笑着对娘说:“老二,果儿不去就不去吧!我就在这儿陪他玩!”说完,他径直向正屋一旁的房子里走去,没过一会儿,手里提着一包糖果缓缓地递到我的面前。
我没有立刻伸手去拿,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额头紧贴在娘的身上。娘放下手中的玉米糊团,回头也是笑着对我说:“姥爷给你的,拿着吃吧!”
我看了一眼娘,然后慢慢伸出右手将糖果接了过来。那个时候生活条件很差,各种物资也都匮乏,农村孩子吃到糖果已经算是奢侈了。我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糖果了,也许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两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总觉得那时的糖果真的是很甜,很多年后当我再吃同牌子的糖果却没有了当年的味道。姥爷也只是笑着看我吃,小时候的我很调皮,多半也很可爱吧!我把糖纸剥掉,将糖果仁小心的放在娘的嘴里。
娘虽然一手用玉米糊团滚摊着煎饼,一边小心的添着柴草,可她还是很满足的张开了嘴,顺势将糖果含在了嘴里。烟雾缭绕,浓密的烟味呛的人难受。可娘似乎早已习惯,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熟练。
看着娘气喘吁吁的样子,年少的我脸上露出的还是那一丝难得的微笑。日出日落,不用再坐在家门口等娘回家了。这次我却是与她手牵手一起沿着崎岖的山路,头顶着微弱的月光慢慢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儿时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渐渐模糊,只是人终究要学着慢慢长大。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困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亲人之间的感情在无声无息间变得愈是生疏,待到我升入高中,迈进大学之后,归家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少。偶尔寒暑假回家,我大都也是宅在家里,绝少去姥爷家走动。
记得大四寒假的一个晚上,我从爹口中无意间得知了姥爷去世的消息。当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关于他的所有记忆。白发如雪,瘦削的身影,佝偻的身子,儿时我对他的那段印象犹在眼前。
我虽未看到娘伤心哭泣的样子,但身为人子,我自然是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如今细细想来,姥爷已离开我们近七年了。我也已工作五年多了,去年回家之时,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口,不经意间竟看到了姥爷家的石屋。
在模糊的视线中,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片落光了叶子的树林,还有那一段段残垣断壁。也许在我的心里,还有那一段不曾消逝的儿时记忆。也许在娘的心里,那却是她一生都孝顺不够的悔恨,更是她心中无法抚慰的善良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