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结局的开始

整个书店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浪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站着看了一会，看看价格：20块零6毛，可以接受。便夹在腋下，到收银台交款买下了它。    

天空阴沉沉的，下起了细雨。公路还没有完全被雨点打湿。浪剑打了个冷战，把头往领子里缩了缩，在雨中小跑着往家赶。长发飞散着，在湿润的空气中逐渐变得沉重。路过楼下的小店时停了一会，买了包已抽得很习惯的五星皖。钥匙又忘记带了，用IC卡打开房门，浪剑顺手把书和烟往挨着床的黑色沙发上一丢，在黑暗中摸索到电脑边，打开音乐后关掉显示屏，让屋子恢复一片黑暗，只剩下蟑螂的《舞》在回荡。返身躺到床上，很快在音乐中入睡。    

醒来时，已是深夜。浪剑捏了捏麻木的脸，爬到电脑边连上网络，开始上网。这一天注定了不是什么好日子：QQ上原本就不多的好友一个都不在，邮箱里没有新邮件，到聊天室也因为不小心骂粗话被心情不好的网管踢了出来，在论坛想写点什么东西却连个标题都想不出来。怏怏地下了网，扭开台灯，醮着香烟和音乐，开始看刚买回来的书。    

屋外的雨依然那么小，可浪剑却觉得越来越冷了，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他还是不盖被子，因为他知道，令他感到寒冷的并不是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的冷空气，而是书里刺人的冷漠的文字。作者用文字将城市繁华背后的那片阴影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越往下看，浪剑越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主角，孤独地沉沦在都市耀眼的霓虹灯下，麻木地让生活的噩梦载着，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放下手中的书，脑子里嗡嗡声响成一片，浪剑叹了口气，又开始上网。熟练地键入用户名和密码，来到安徽人的聚居地——“皖风皖韵”。已经凌晨了，人还不少，除去几个刷屏的不说，有30多人。浪剑随便找了个名字最长的就打招呼，是个女孩——“迷幻。死亡。摇滚女孩”。  

“你好。”    

“你好。”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在干什么？忙吗？如果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浪剑使出惯用的迂回招数。  

“不会，我在等人。”对方显然中招了。    

“等什么人？”    

“等我爱的人，我们吵架了。我知道他今天不会来，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直到天亮，直到我完全死心，直到我们分手。”她很坦白，一口气回了一大串，语气很平淡。  

又是网恋，老玩不腻！浪剑心里这么想，嘴巴上可不这么说：“你爱他吗？如果爱他，就该坚持别放弃。后悔的滋味可不好玩。”   

“我知道，我后悔的是，明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结果，却勉强地有了开始。”  

看来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浪剑只好转移话题：“那我陪你等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谢谢，你为什么睡不着。”  

“受了一本书的影响。你该知道，安妮宝贝写的。”  

“我知道，有人说她用文字扼杀心理脆弱的人的神经，只有冷血和动物才不受影响。”  

“我受了影响，那么我也算个脆弱的人了？或许是吧，但我现在更觉得寂寞和无助。有时候深夜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空出了大半张床。这个时候，我通常会喝杯咖啡，然后上网，找个陌生人聊一聊，有时也在网上看一些文章。”    

她没回话，浪剑继续说：“但这样的日子我却越来越不习惯了，常常对着空空的地址栏发呆，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我知道沉迷于网络只能给我带来更大的危害，但我已经离不开网络了。我像只游弋在这1和0构成的虚幻的世界里的鱼，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生存的自信和勇气。”“前几天，我发现我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了。今天又看了这本书，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如果我再没有一个更好的打算，那我将没有任何生存的支柱。”    

浪剑将心里的苦恼向陌生的她倾诉，她安静地听着，等到浪剑冷静下来才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也不例外。”  

“说来听听吧？”    

“对不起，我不想说。”    

“为什么？”    

“你会那么残忍，让我揭开自己的伤口吗？”  

“不会。”    

“所以我不说。”    

“但是如果你说给我听，也许我能在思想上给予你帮助，你发泄一下也会舒服一点。”浪剑继续他的天文道理，试图说服她。  

“哦，看来你精于此道”    

“并且乐在其中。”浪剑补充道。  

“抱歉，我不想成为你无聊中消遣的对象。”这女的好精明，她也开始转移话题：“算了，我们说点别的吧，你喜欢看书对吗？”  

“是的。”    

“喜欢什么类型的”    

“随心情而定，几乎什么书都看。不过最好是能给我的思想带来帮助的那一类。”浪剑回答。    

“那么你看过石康写的《晃晃悠悠》没有。”  

“没有，好看么？”    

“好看，尤其是那句‘谁来让我操会儿啊’……”    

“那我呆会就去下载。希望它不会让我失望。”  

“你不会失望的。”。  

……    

他们谈得很投机，从网络文学谈到音乐，从音乐谈到人生。她喜欢摇滚，却和浪剑一样喜欢光合作用书房的舒适和咖啡气味。不知不觉天已经开始发白，浪剑忍不住问她：“你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她的回答很坚定：“是的，除非我死心。给我你的QQ，我传我的照片给你看看。”    

“29525274，你加吧。”  

她加了，马上给浪剑发来一张照片。双击打开。    

一片金黄扑面而来。    

她及肩的长发染成了眩目的金黄色，有点刺眼。穿着米黄色的旧套装。笑容十分平淡。皮肤白得有点可怕。脸上最突出的就是眼睛，散发着暗淡忧郁的光泽。    

“怎么样？”她问。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浪剑回答：“我发现你打字从来不用除了句号以外的任何符号。感觉上给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照片也是。”    

“是吗。我习惯了。”    

“所以你就忽视了它。”    

“是的，我要走了。”    

“哦？你死心了吗？”    

“是的，拜拜。”没等浪剑回答，她就下了线。浪剑叹了口气，起身泡了杯咖啡，回到电脑前，望着屏幕发呆。屏幕上留着她的照片和他们的聊天记录，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她的话：“既然都已知道没有结果，何必强求一个开始。”  　    

就那样端着咖啡杯站着，浪剑楞了好久才突然醒过来了似的：“好久没喝梅子红茶了……买一瓶吧……”     

晚上，浪剑在网上看书。    

看的是《晃晃悠悠》，一种很让人向往的变质的自由的大学生活，很颓废的感觉。    

一口气看完，用了4个小时。莫名其妙地从心底涌起一阵感动和心酸。  

这个时候，浪剑期待着她出现在网上，想将这时的心情向她倾诉，可她却一直没出现。照片里的她依然浅笑着，用冷漠的目光盯着浪剑……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她再也没上网。好象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浪剑天天在网上等她。想再跟她聊聊。用QQ给她留了信息，要她尽快和自己联系。  

这一天下午，浪剑又来到光合作用。登上二楼，在各种书籍中漫不经心地翻阅。一直没找到感兴趣的书，也许是挑选的心态不对。在几乎要离开的时候，他撞上了一股熟悉的金黄……    

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此时正坐在离浪剑不远处的一个书橱拐角的台阶上，单手架着脑袋看支在大腿上的书。金黄的头发散落开来，遮住了她的脸。肥大的牛仔裤搭配一件白色长袖T恤，最外面套着黄色的湖人队球服。身旁放着她的黑色背包，一条耳机线从那里延伸到她的耳朵上。    

浪剑左右为难，他很想去问问她消失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不敢这样冒失地去打招呼，毕竟他们才聊了一个晚上。只好暂时假装看书，小心地用余光观察她。    

她很安静地坐在那儿，看得十分入神。不时有人从她身旁走过她也全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置身于一个只属于她的空间。偶尔翻书时撩动了前额最短的几丝头发，浪剑看到她的鼻尖有块小小的黑斑。    

正在浪剑举棋不定是否向她打招呼时，她抬腕看了看表，起身将书放回书橱。那书在黑色的扉页上赫然印着“瞬间空白”——正是浪剑一个月前买的那本书。放好之后她转过身拿起背包，拿出一台精致的MD，将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就下了楼。  

浪剑跟着她，走到书店门口便站住了。手上还拿着刚才假意翻看的书，温柔漂亮的服务员已经在向他示意：“收款处在那边”了。他也只能踮起脚，望着她隐没在人流之中。　  

晚上，浪剑回到家，打开电脑上网，她依然不在。    

有封新邮件，一个小时前收到的。单击打开。    

“看到了你的留言，所以回信。”  

“我试图戒网，这便是我消失了一个月的理由。”是她？浪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看信。  

“今天，我去了光合作用。”这我知道，浪剑在心里说。    

“正如你所说，这里的气氛很适合读书。我找到安妮宝贝的《瞬间空白》，坐在台阶上就开始看。我想体会你是如何受了它的影响的。我很专心地看，任何事物都没有影响我看书的兴致。直到那个男孩的出现。”    

“我感觉有人在观察我，是个穿一身白衣服的男孩。被他这样打量很不自在，可我懒得动，透过发丝回敬他一记卫生球，他居然没看见，继续用他的余光盯着我，还假装看书。礼尚往来，我当然不能吃亏，所以我也偷偷地观察他，才发现，其实他挺帅，也很特别。这一点在他的眼睛和头发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左眼是单眼皮而右眼则正好相反；长发顺在耳后，脑后绑着一条可爱的小尾巴，很好看。到了这个时候，我决定离开，因为我怕自己再多呆一会，就会走过去冲他说：‘嘿，去喝一杯吧。’……虽然他的神情告诉我他并没有女友，但这样冒失的事情我可不想再做。但是，如果再遇到他，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如果他是你，我想我会很快乐。你也许觉得可笑，因为我们才聊了一个晚上。但我不这么想，因为，我就是这样，虽然知道没有结果，我还是会试着开始。”   

“走出书店我就来到了网吧，你不在。或许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吧，我想告诉你这些事情。然后，永远消失在网上。”    

“最后谢谢你在那天晚上在我最寂寞的时候陪着我。谢谢！”   　    

没有再见。    

她就这样消失在网上。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浪剑只好平静地接受这个结局。    

但有的时候，老天特别眷顾你。    

在喧嚣的轮渡码头，浪剑再次邂逅那个女孩。    

　   浪剑鼓起勇气走过去，对那簇金黄色说了一句：“你好……！”    

女孩抬起头，半晌，回报他一个笑脸。    

于是，他们有了一个没有结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