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大地

 秋天的大地给人带来无限希望，没有什么比秋天给我的感受更美妙、更细腻、更深刻。每当秋天来临，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这个季节，总能听到一种收割机轰鸣的声音，一种丰收的喜悦融入泥土的声音；这个季节，总会看到农人们劳作的身影，总会看到一张张充满笑靥的面容。

将一年的劳累收割，便收割了一种心情，此时，让你品尝够咸滋滋的汗水后，又让你品尝收获后的甘甜与惬意。于是歌声渐渐饱满，渐渐肥厚……

一

秋天的美是高大的，天高任鸟飞；秋天的美又是清淡的，白云朵朵，云淡风轻，望断南飞雁。秋天就像一位步入中年的壮汉，理智的心胸开阔无比，不受任何声色的诱惑，敞开金色的臂膀把天地间一切拥抱。秋天又是充实的，它不像冬天虽然纯净却冰冻三尺过于寒冷，不像春天虽然百花齐放春色满园，却过于妖娆艳丽夺目，也不像夏天虽然奔放却赤日炎炎似火烧。金秋永远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充满着欢乐和希望。

此时，收割庄稼是农人们的热门话题。由此，我把庄稼与农人们一同联想：一次次被碾入泥土，去喂养厚重的大地，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这是落叶归根的感恩吗？还是一种忘我的完全奉献？这是怎样的一种品质呀，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没有走进过泥土的人，无法知道农人们手纹里那些粗糙而深刻的故事，无法懂得那些散发泥土香味的语言，无法理解——短暂与永恒，朴素与辉煌，丰厚与贫瘠的辩证法。

应该是草木最先感知到秋天的来临吧，也许它们是从风里闻到了秋天的气味，曾经苍翠欲滴的叶片，一点点枯黄起来。而果实，此时却成熟了。它们在秋风里招摇着，等待农人用粗糙温暖的手把它们采摘回家，落脚在农家的房檐下、院落里，让生命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着。

秋日的清晨，往往有些薄雾。早起的农人，荷着农具，抽着旱烟，或者嚼着一块干粮，急急地往田地里赶。于他们来说，秋的到来，只是催促他们赶快收获和播种。他们也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只是劳作的辛苦，会让他们汗流满面，往往干不了一会农活，就会脱了外套挂在哪棵庄稼上，农人的外套就粘满了庄稼的味道。坐在田埂上歇息的时候，农人看着成熟的果实，想着收获后得赶紧播种秧苗。他好像看到了稻浪滚滚，闻到了稻花的芳香。脚下厚重的土地，孕育着农人无限的希望。喜悦就充盈了农人的心，暖热了掠过农人身旁的秋风。

一切都像刚忙完的样子，眯着眼休憩着。山沉静下来了，水变温柔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稻谷乐弯了腰，黄澄澄沉甸甸的。房前屋后的菜园里，辣椒、茄子、西红柿，你推着我，我挤着你，都挂满了枝头。绿的像翡翠，紫的像水晶，红的像玛瑙。空气里飘着果蔬的香甜；闭上眼，仿佛已经是餐桌上的美味。菜园旁边的田垄上种着一排毛豆，豆粒鼓囊囊的，好像随时都要挣脱豆荚的怀抱跳出来。风吹过，窸窸窣窣，它们脚挨着脚，肩并着肩，在窃窃私语。

“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没错的，荷叶上的雨声带来了秋的气息。雨滴落下，荷塘边清新泥土的气味，混着莲子的清香，还有几支迟开的莲花的香，都在空气中飘散着。扑通一声，一只青蛙跳入池塘。这会儿，它正忙着捕食，为冬眠做着准备。采藕人穿梭在荷塘里搅动着残荷声，搅起了一季丰收的喜悦。

果园是备受孩子们喜爱的，他们一直期盼着。看，有柚子，有石榴，有橘子，集结在枝头。几场秋雨，仿佛是笔刷，给果园点缀上了橙色、黄色、红色。孩子们攀上橘树，笑着，闹着，麻利地摘下一只橙黄的橘子。剥开薄脆的果皮，等不及撕开细小的经络，就一口塞到嘴里。丰盈的汁水，瞬间充满口腔。傍晚的时候，金色的光线，笼罩着果园，烘托出宁静而慵懒的黄昏。旁边的房屋，三三两两，在晚霞里静默着。

这大片大片成熟的希望，像泼染着大写意的画卷，不戴任何面具，没有丝毫造作，抖落一切粉饰，热烈地铺展开来。觅一处高高的田埂，读一读这些站在天地之间的圣物，想起它们生长的过程，想起它们对于人类生存的意义，从叶到根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此情此景，最能开阔人的视野，拓展人的胸怀，释放人的思绪。不觉中，自己竟被溶进这景致里去。

偶尔有一两声虫鸣传来，低低的，懒懒的。这也许是最深刻的秋了。我忽然感到人与大自然竟然有这样多的相似之处。一个人在取得成功之后，或是一个小小的心愿实现后，总会有一阵欣喜，享受一番经过艰苦奋斗而得来的胜利的欢乐，继而又重新陷入深深的迷茫，就像在浓雾中迷了路一样……

二

秋的版画是沉默而丰盈的。落英如雨，清馥遍地，万物皆在这成熟的刹那趋于平和。无论是飘飞的伤红，散落的残黄还是漂泊的萎绿，最后都沉淀为一幅幅寒雨衬映的秋景，收获成秋实中一张张满载而归的笑脸。这个季节属于你——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惆怅。

是啊，秋天的大地上，成熟的何止是果实！

在一片片凋零的叶子上，你可以漫不经心地翻阅人生，领悟生命的凄凉和悲壮。也许你和落叶一样，曾经有过辉煌的翠绿，装饰蔚蓝的天空，即使如今枯黄、飘零，也为大地涂满了浪漫色彩。于是你可以打开宁静的心湖，骤然间让感情潮水上涨，然后暗自留下一两行真诚的眼泪，因为你依恋得太多，沉默得太久。落叶本是一首无韵的诗，走在上面，你也就成了诗行。

你怀着这样的心绪走来，无论是过去的一切还是未来的一切，你都愿意把他谱成一首浪漫的诗章，当你彳亍之时，秋风吹乱了你的头发，却吹不走眸光里隐约浮现的苦涩。我知道，你是在默默地祷念着远方。

无论是灵魂的升华抑或是生命的皈衣，在浅浅的一生里，是否满是辉煌？落叶无声，在你的心灵深处，我看见一缕袅袅燃起的心香。走过幽径，犹如走过你漫长的一生，路途遥遥，注满艰辛，落叶有落叶的归途，而你，也有你的方向。

于是，在这寂寞清秋之夜，片片落叶飞花伴着雨声飘入我酣甜的梦乡，温柔地将我仅有的一缕忧伤抚平。谁说秋天只剩凄凄惨惨切切？秋的和谐细密早已落进了我的心田。我在秋天里思考、孕育、成熟，秋以她那感性而宏博的胸怀包容着一切。我便枕着这样的雨声沉沉睡去，在睡梦中期待着秋天的故事延续她昔日的丰韵……

当一轮旭日从东方的山尖上冉冉升起，露消雾散，天高云淡的时候，我突然惊奇地发现：江南水乡的稻子像过节一样，穿上节日的盛装，黄的耀眼，亮的刺目；黄河之滨的玉米高粱，列队行进在大道两旁，红缨子飘荡着微笑，米穗子更是乐弯了腰。在秋风吹拂下，稻浪滚滚，青纱帐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后浪推前浪。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浪和那连天的青纱帐，随着秋风一排排、一层层涌向远方，像那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美丽壮观。

这时的果园里，更是格外诱人热闹。熟透的苹果像红灯笼似的高高地悬挂在枝头，香气扑鼻。红红的桔子像冰心笔下那一盏盏闪亮的小桔灯，照亮了整个山坡，也照亮了忙碌一年的果农们那爬满岁月沟壑的古铜色的笑脸。

秋天的大地上，虽然没有雍容华贵的牡丹、光彩照人的荷花、凌寒傲骨的腊梅，但在金灿灿的秋阳下，却有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呼啦啦一下子全部竞相开放。这一朵迟迟不肯谢去，那一朵挣着露出半个脸来就又开了，从茎顶，从肋下，一下子冒出那么多花骨朵儿，仿佛一夜之间被风雨唤醒，刷地一下都睁开了眼，睁得又圆又亮，一眨不眨地再也不想闭上。红的如火如荼，粉的清淡高雅，黄的金光闪耀，淡蓝、浅紫、乳白也各展风采，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迸发出来，奉献给金色的秋天；把对大地母亲的赤诚爱恋，连同那金子般的本色，毫不掩饰地宣泄成河成瀑，把琥珀色的药香毫无保留地聚散成似云似雾。

树上的叶子枯黄了，它们在经历了冬的孕育，春的萌发，夏的茁壮，到达了生命的顶峰。秋叶儿满足了，微笑着从树枝上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扑向秋天的大地，与那“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的蝴蝶一起枯萎也无悔，而是无私地融入泥土，等到来年春风起孕育新叶更护花。

三

秋风，秋雨，秋绪，或许秋的气质里透着或深或浅的愁，前人才造出心上秋这样凄绝的文字。古往今来，无数文人感秋、伤秋，其实，他们都在表达同一种情感，人生到了秋季，美好时光已逝，惆怅寒凉之感油然而生。

虽说人生如梦，但如果有“情”陪伴，就会不惧岁月寒。若懂得珍惜生命里的至爱亲情和一路风雨同行的爱情，也就握住了人生路上最真实的存在，自然无需过多感怀秋之凉意。想起年轻时，每天早晨出门母亲总是催促我要穿厚点，她总是怕我冻着。近几年，每每望着镜中渐增的白发，总是伤感，为了安抚我，不擅网购的爱人变成了购物达人，帮着买染的，吃的，洗的，一件件地往家邮。流年似水，光阴如箭，在这无法重来的一生，亲人、爱人的陪伴，让我感受到了红尘汩汩的暖。

忽然感觉中年以后的人生就像这秋天的画卷，虽然繁华不再，但却霞光满天，情浓似火。我一下子明白了秋的用意，她是想通过金色的大地，让人们从清寂中看到灿烂，从寒凉中感受温暖！看懂了，就会从凋零中发现生机；没看懂，看到的就是人生的暮色。

“梧桐雨细，渐滴作秋声”。不管雨中的梧叶如何飘零，只愿我们的人生不会有“飘零”的寒意。如果内心柔软，深怀感恩，倾心去爱，即便到了秋天，也会笑看风云起，淡然对秋声。记不得是哪篇文章里有这样一句话：“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是啊，这就好比人生，步入了一生中的金秋时段，既获得了丰收，也获得了平静。

秋天就像温柔的母亲，有着和风一般的声音，她抚慰着我们的灵魂深处……

哦，秋天的大地，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农人们或开着拖拉机或套着健壮的黄牛在地里劳作，雪亮的犁铧深深地切入泥土，翻起一道道褐色的泥浪。送饭的女人们拿出镢头，整理着田边地头。孩子们在田埂下生一堆火，将豆虫、蚂蚱烧得喷香。这是一幅多么生动的田园风景画啊。我久久地凝视着这片新翻过的微微润湿的土地，呼吸着朴素清新的来自大地深处的气息，似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秋意！于是，我仿佛看到了种子正滑翔进新翻的泥土，生根发芽，仿佛看到了阳春三月拔节的麦苗和金灿灿的油菜花……

哦，秋天，你是丰盛的季节、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你是沉思的季节，更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季节。在收获了欣慰和幸福之后，紧跟着是新的耕耘，在成功的满足和思索之后，应该投入新的创造。这个季节，我们有太多的感受，太多的喜悦，太多的憧憬。记住秋天的履历吧，以一颗诚实而平常的心，走向我们所期冀的新生活。

面对秋天的大地，就像面对我们这个繁荣昌盛的新时代，让人振奋，让人留连忘返……

                                【本文首发于《合肥文艺》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