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下山

老董坐在院子边，两手搓着一片烟叶，慢慢把卷成条状烟叶插进烟斗，再把一尺长烟杆含在嘴上，擦燃一根火柴点烟卷。脸颊朝内一凹，嘴里便发出“叭、叭……”声响，烟雾从他一张一合嘴里冒出来……

“咳、咳……”老董轻咳几声，仿佛刚睡醒一般，叼着烟杆，迎着朝阳，迈着愉悦的脚步清扫院子，这是老董起床后扫的第三遍院子。今天，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家人一个不少要回老家来。

老董在半山腰的院子里慢悠悠扫地，不时摸一摸自家百年土屋墙面，就有窸窸窣窣碎土颗粒从指缝中向下掉落。百多年的风吹日晒，墙面泥皮早被侵蚀剥落变得凹凸不平……老董寻思，等闲下来请人用洋灰①把墙面抹一抹，再把开裂的院坝补一补。孙子回来，可以满院坝撒欢跑……想到这里，老董就有儿孙绕膝，天伦之乐感觉。心里一乐，咧开嘴笑了，皱纹便横七竖八爬满脸庞，像饱经风霜的沟壑，层层叠叠。

老董大儿子和小儿子十八、九岁就进城打工，已经在二百公里外的城里购房结婚生子。

早先，大儿子对老董说，山上五十多户人家，除十来户老弱病残还留守在大山里，其他都进城打工赚钱……老董看了看患病半瘫在床的老娘：“你奶奶生病在家，我那敢远行。”后来，老娘走了。熬到六十岁的老董和老伴一起到城里儿子家住了半月，城市楼房那有自己在大山里自由自在，过不惯城里拘谨生活，老董便说丢不下地里庄家和喂养的牲畜。再说，落叶归根，总要回到大山，不如就呆在家里，免了日后往来折腾……不顾儿子挽留，回到大山中的家。

二个儿子竟生了气，几年不回家，只说要赚钱养家，还要还房贷、车贷，逢年过节打电话回来问候一下。老董就说村里公路从山脚修到自家房屋边，开车回家很方便……通话不到一分钟儿子就挂了电话。老董心里说不清啥滋味，“叭、叭。”低头抽闷烟。老伴不说话，紧挨着老董坐，两双昏花的眼透过烟雾对望着，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几十年的夫妻，早已心领神会，一切都在不言中。

今年春节，原本要回家过年的儿子突然说有什么新冠病毒阻挡，不能回来了。老董气得天天端杯酒守着电视看新闻，边看边咒骂该死的病毒阻挡全家人团圆，仿佛一生仇恨总爆发，夹一块腊肉在嘴里使劲反复咀嚼，猛喝口酒，像得胜将军般把咀嚼成碎片腊肉吞进肚里……

熬到惊蛰后，老董终于接到大儿子要回家电话，说清明假期和弟弟两家人一起回来。

老董杀了一只鸡，一只鸭，还买了一条五斤重的草鱼。和老伴忙了一早，饭菜全都做好，就等儿孙回来吃饭了。

临近中午，老董靠门边坐着抽闷烟，老伴手搭凉棚站在院子边，不停向山中那条村道张望。

“回来了，儿子回来了……”老伴激动地对老董说着，又手舞足蹈喊儿子小名，小跑着去接儿孙。老董走到院子边，握着的烟杆差点从颤抖的手里滑脱，老董眯起眼睛，尽量没让眼泪流出来……

迎着回家的儿孙，老董说今儿清明，先去祭拜了祖宗再回来吃饭。二个儿子只得带家人跟在老董身后，到祖上坟前挨个磕了头，烧了纸钱。

吃饭时，老董酒一下肚，兴奋唠叨个没完。说自己今年种的小麦，穗粒饱满，一亩地收四、五百斤没问题。还育了秧苗，小麦收割完，就栽秧……

大儿子边听老董啰嗦，边看电视里反复播放悼念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节目，似心有所悟：“爸，您看看新闻，国家都不忘抗疫英雄，我们做儿女的，也不会忘了父母。今年疫情，我们一直牵挂爸妈身体健康，我们知道您离不开家乡，离不开土地。我和弟弟出点钱，把老房子翻修一下，节假日，我们回来陪您……”大儿子动情地说。

半夜，老董摇醒熟睡的老伴：“明天我坐儿子回城的车下山。“你喝醉了？说什么疯话。”老伴吃惊地盯着老董。 “山路七转八拐的，我帮儿子看着路，送儿子到平坦大道我才放心。”老董又摸索着拿烟叶。

“平安最好，全都平安好……”黑暗中，烟头火星闪烁，照得老董笑盈盈脸红扑扑的。

①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