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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农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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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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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娘肉

离娘肉

姐今天出嫁。天还不大亮,娘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给我穿上新衣服,边穿边说:“赶紧起,马上亲戚和村里帮忙的人都要来了,我得把屋子收拾收拾,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我迷迷糊糊下了炕,穿上爹从供销社买的新胶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我是最后一个从炕上下来的,娘打发我到屋外边去玩,别在她跟前碍脚碍手。

爹在院子西墙根劈柴,大伯拿着扫帚扫着院子。在爹南边,小满哥正在往昨天下午用土坯垒的炉灶里添柴生火,小满哥是村里的厨子,村里的红白事情都是他做菜。我长大也要当厨子,无论谁家有事情都能吃上肉,看把他的脸吃的像个尿盆子。紧挨着小满哥的是几个婶婶在择菜、洗菜,厨房里几个嫂子在揉面蒸馍,这个活儿重,她们年轻有劲。还有几个长成了大人的堂兄,在大伯扫过的地方,摆放着从左邻右舍借来的小饭桌和板凳。

走出院子,看到三叔和几个邻居用铁锨平整着巷子,他们先用铁锨把高处铲平,再从架子车上铲下半干黄土垫到低处,然后用铁锨拍实。他们看到我走来,喊道,狗娃过来,你把垫过土的地方,一脚一脚的挨着踩实踏平,这下你的新胶鞋用到地方了。我就用心的踩着,他们不断的夸我,这娃子干活多有式,长大了保准能娶个好看的媳妇。我虽然脸红了,心里却美着哩。有的说,你说的太远了,保准狗娃今天送他姐,到了婆家那边,一定能给个大红包。他们越说,我也就越卖力了。

管事情的总管来了,从爹手中接过几盒烟,到厨房找个盘子,喊道:“过来,狗娃,给你寻个好活儿,把这几盒烟拆开,烟卷整整齐齐的码放到盘子中,然后端着散给大伙吃,拆过的烟盒归你,这下你能美美的叠几个三角,和他们甩三角就有本钱了。”

太阳出来了,陆陆续续地来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面和大门外的巷子站的都是人,勤快人总能寻下活儿干,懒人就是活儿绊住他的脚也装做没看见,村里的这种混事情的人不少,嘴里叼着烟嬉皮笑脸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没盐没醋的话,有的为了一件小事抬扛,抬的脸红脖子粗,就等着饭熟了好吃饭。

总管喊:“开饭了。大伙儿听着,咱们的桌子有限,先让老年人坐,剩下的孩子们坐,年轻人无论男女,饭舀出来后,自个找地方吃。”接着,又笑着说道:“站着吃还能多吃两个馍呢。”大伙各自从筐子中拿一个碗和一双筷子,排着队到小满哥跟前舀饭,一大锅豆腐汤,里边有红萝卜丁,白萝卜丝,海带片,红薯粉条,还有娘生的黑豆芽。

舀过饭后,从笼屉里取一个刚蒸出来热气腾腾的馍,来到一个大方桌子跟前,桌子上放着一大盆油辣子,小满哥把切碎了的芫荽、葱花先放到盆中,上面再放上辣子面和盐,把冒烟的热油往上一浇,发出嗞、嗞、嗞的响声,再倒入些开水搅拌。闻着气味叫我不停地咽唾沫。把馍掰开用筷子往馍里塞上几筷子,两个手稍微用力一捏,辣子汁全渗到馍里面。

咚、叭、咚、叭,天地炮声和唢呐声传来,不知谁说了一声,娶亲的进村了。

我跑着和大伙儿一起来到巷子,远远地看见姐夫手里提着系有红绸的镜子走在乐队后面,迎亲的队伍快到大门口时,看到姐夫穿一身蓝斜纹布干部制服,头上也戴着一顶蓝色帽子,在帽沿左边用红线系着两个白色小铃铛,随着走路的震动,发出不大却清脆的响声,脚下穿的是姐做的黑色灯芯绒两边缝有松紧布的鞋,鞋底和鞋邦边沿,姐用白丝布裹边,在黑色的鞋邦衬托下,越发白的亮眼。姐夫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目不斜视,直盯着前方,但是,拿镜子的左手很不自然的贴在胯部,右手僵硬的垂下,两条腿机械的换着步伐。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妇女说,今儿把新女婿看羞的都不会走路了。引起周围人一片笑声。姐夫顿时满脸通红,脖子和耳朵也红了。新女婿娶亲到了女方的村里不能笑,要不,会被村里人笑话没出息。不过,姐夫今儿拿捏的有些过了。

大伙又随着娶亲的队伍回到院里,总管把娶亲的人们安排就坐后,便和娶亲来的礼行,也就是带队的接上头,互通双方准备的事项和临时一些细节的调整,整个程序磋商好后,礼行把一个包着东西的包袱交给总管,总管接住转过身对我说:“狗娃,去,送给你爹”。我接过包袱边走边用手捏,觉得软软的像是肉,拿到屋里后,姑父接住打开,我一看没猜错,就是一块带骨头的猪肉,姑父看了看说爹:“你亲家还明事理,这块离娘肉有六根肋骨,这是叫你两亲家日后都顺顺当当呢。”姨父接着说:“这离娘肉多少也没有个数,家境好的人家准备多些,日子过的紧巴的人家准备少一些,再少也不能低于两根肋骨的肉,好事成双嘛,再多也不能肋骨是单数。”

我跑到院里看热闹,只见最前边的那个桌子,姐夫一个人坐在桌子对着大家的一面,几个姑父和舅及礼行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和姐夫的对面,桌子已上满菜,好几盘子里面都放有肉,姑父和舅不停的给姐夫和礼行夹菜敬酒,姐夫只吃菜不喝酒,礼行是连吃带喝,还不时的和大家说着套话。

在大家都吃的差不多时,总管喊:“娶亲的良辰快到了,凡是送亲的亲戚和本家的人都准备好,嫁妆该谁拿的东西,各自去取。”接着又喊:“狗娃,到屋里看你娘把离娘肉弄好了没有。”

我进屋一看,屋里坐满了人,我对娘说:“娘,总管叫把离娘肉弄好。”娘坐在炕边一手托着腮,头低下没理我,姑姑说爹:“哥,你先改刀吧。”爹从地下的板凳上缓缓的站起,来到放肉的桌子傍边,眼睛盯着肉,手迟迟的不去拿菜刀,姑姑催爹:“哥,你就赶紧动手吧,总管都喊了,别耽误了时辰。”爹这才慢慢地伸手拿起菜刀,左手抓住肉,右手持菜刀,刀放在肉中间的地方,顺着两根肋骨之间来回地划着,总算是把肉和骨头分开有半菜刀宽,爹放下菜刀,又默默地坐在板凳上。这时,妗子说娘:“姐,你去接着往开割吧。”娘还是我进来时的坐姿,没有动也没有接话,妗子又对娘说:“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娃大了,迟早都有这一天,不能在你们跟前一辈子,娃这是出嫁,是你和我哥莫大的心事,也是你们办了一辈子的一件大事,这又不是要出远门再也不能相见,别难受了。”妗子说归说,娘还是原地没动,跟前的人们急了,搀着娘走到桌子傍边,妗子把菜刀递到娘手中,娘手里握着菜刀还是没有动肉,过了片刻,娘哭着说:“我实在是下不了手呀。”

总管在外边一次次的催,姑姑说爹:“哥,你就替我嫂子往开割吧,最后给她少留一点,让她比划一下有个意思就行了。”爹拿了拿劲,这才又站起来。

爹给娘只留下很少一部分,大家又劝说娘,娘这才拿起菜刀,顺着两个肋骨中间往下划,最后还剩下一点肉和骨头连着,妗子说我:“去,到隔壁屋里叫你姐过来。”

姐已梳洗打扮换好了衣裳,露着喜悦的脸色随我进来,一看到爹和娘的神情,顿时,脸也阴沉了下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妗子说姐:“娃,赶紧往跟前来,可不敢再耽误时间了,离娘肉的另一半,礼行还要带回去哩。”姑姑拉着姐的手走向前,让姐捉住一边,娘捉住另一边往开撕。姐用力一拉,谁知娘没使劲,一下子把娘拉的身子倾了前来,姐赶忙扶住娘,头抵在娘怀里,两手紧紧的抱着娘的背,嚎啕大哭,一屋子人连忙劝姐。娘这时打起精神,双手把姐的脸从怀里托起,抬起右手,用大拇指下面的部位,抹去姐两眼的泪水,说:“我娃不哭,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娘和你一起撕。”姑姑帮着姐,妗子帮着娘,两根肋骨之间最后还相连着的那一点肉,一下子撕开了。姑姑把肉用包袱包好递给二姨说:“赶紧送给总管,让他交给礼行。”妗子把姐搀出屋。

唢呐声再次响起,姐夫和姐分别对着祖先牌位和爹、娘行了大礼,大家把他们送出了大门,这时,鞭炮声响天震地,遮住了所有的声音。

姐出嫁了。爹坐在板凳上头低下,大口大口的吃着烟,用手背不时的抹着泪水。娘两手扶着门边,放声的哭了起来。这时,婶子发现我还在屋里,对我说:“好娃呀,你还站在这里弄啥,送亲的都走了,赶紧撵去。”

我往巷子跑去,远处的唢呐还在吱哩哇啦的吹,我忽然觉得唢呐像是在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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