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一年,工作的协议签了,但却没有收到报到证,档案也不知道投到了哪里,一个大小伙子闲在家里,很别扭,我决定到外面去打工,和村里几个民工一唠,他们同意带着我,于是捆上上学时的被窝卷儿,骑上上高中时那辆自行车,我就上了几十里外城市的一家工地儿。
几处楼房的桩打好了,正是起楼座的时候,刚来,什么也不懂,一开始只会筛沙子,和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搭伙,我上来就起劲儿的抡铁铣朝筛子上扔,几下子那股劲儿就下去了,搭伙的那位说,"那么卖力气干啥?看到工长来了,你就扔几下,他走了,咱就歇会儿”。我心里对他这种态度十分不屑,心里忽然想起鲁迅的几句话,"哀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视所以怒其不争"我想用行动对抗他的劝说,虽然累的我够呛,但似乎又觉得自己被一种伟大的精神支撑着,当然,在粗重的体力劳动场面里,自己这几分自许与阿Q没有几分差别,既没有巜平凡世界里》孙少平那种带有几分高贵的思想独白,也没有田晓霞那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关乎爱情的期待。
有的是随之而来的饥饿和疲倦,几个馒头一盆菜汤下肚,倒是管饱,工棚里的电灯是常亮的,床是没有的,几块砖平码在地上,再垫一层草苫子,铺上褥子就是自己睡觉的地方了,躺在上面,可以闻到草苫子稻草味儿,再有几分泥土的腥气味儿混合着烟蒂味儿、多种脚丫子味儿,构成工棚内民工身上独有的那么一种味道,这时候,需要享受,因为太累了。有的听收音机,有的卷纸烟,有的拿张旧刊物在看什么,那时还没有电话,工友们最愉悦的节目是听那位大个子讲关乎女人的晕话题,语言比像《废都》里的描述还要粗糙…
在民工堆里,我除了戴着眼镜,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早餐吃大凉油条,一样觉得解了小时候关于吃大果子的馋,挺香;排队,等着吃大锅里的菜汤,也去砖摞后面空地上大小便,很想洗个澡,但深秋的夜晚冲凉水还是挺冷的,做罢。有时,一块打伙的工友们调侃自己一个大学生还干这活,似乎又有一种特殊的存在感,似乎又对未来充满幻想。有时和工友们在大街上闲逛,看到那些新起楼房的写字间,也短暂想向自己西服领带地就职于那里。
夜班,我曾偿试推那种装满水泥的小铁车,在木板上行走,要有速度,还要稳当,我推了两车,抻的胳膊生疼,本以为自己曾经三十多个引体向上的体格干这点活,小菜一碟儿,但是和民工比起来,却发现自己真差很多,有的民工,一架车两三个小时,那是真有劲,我曾经与其中一个掰腕子,一上手发现自己差远了,不是一个级别的。
下了班,如果还不太黑,去不远处的城市的广场上转一转,有一位是要用梳子醮着水梳一梳头发的,还要换一身白衬衣,但铁黑的肤色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是一个民工;不过那时的夜市与星空仍然构成一个令人怀念的美好回忆,纵然那时的心情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作为这伙民工堆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有时也会去思忖命运将做如何的安排。
有一位挺瘦小的大叔,我忘了他的五官模样,名字也忘了,记得打扮的挺干净,力气不是很大,总是挑轻松的活干,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和他白话了一会儿,也是家里几口人,几个孩子,孩子上什么学,种了多少地,等等这些话题,我试图想从他身上找些关于创业的思路,结果是摆出一堆困难,倒是后来一翻类似"苟富贵勿相忘"的话,像是鼓励自己。如今,大概也六七十岁了吧,再也没见过他。今天看来,我与那些工友们并没有太多差别,甚至可能收入还不如人家,他们或许也大多在城市里买了楼了吧,估计工作也不像那时候那么累了。有时,我也还去刀削面馆、兰州拉面馆,或者路边的小吃摊上,也观望那些民工兄弟们,却没有遇到过一块打工的旧友们。我们同村的一位大叔记得他有一段时间吃饭没钱了,还借我5块钱,后来听说病倒在棉花地里…
如此这般,在工地上干了一个多月,回到家,我问母亲,自己有什么变化,母亲说,嗯,像个农村小爷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