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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云儿(广州李虹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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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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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生最难忘的一件事

每当我想起人生记忆犹新的事,总有一种终身难忘的感觉。

人的一生有过许许多多的第一次,有快乐的、幸福的,有忧愁的、悲伤的,还有惊心动魄的,但多数应该是好事儿。可在我的记忆中,终生最难忘的一件事,既不好说是坏事也说不上是好事——与死神打交道,那是我到部队一年后发生的事。

那年的二月,我们部队医院在筹建中,全院上下人员实行三三制的安排:三分之一人员上班做医务;三分之一人员外出学习培训;三分之一人员配合工程部队搞医院建设。我先是参加建院工作,后被安排到医务处做统计和档案工作。医务处的人手本来就不多,五个人中还外派两个人去学习培训,日常的工作就靠侯助理、方助理和我三个人撑着。

(一)

一天,门诊部来了一个病人,初诊是“胃痛?”。由于病情不能马上确诊,只能暂时安排病人住院观察。

病人在内科住下了。没几天,他发高烧,有严重的恐惧心理,动作过度地敏捷,后来与医护人员治疗越来越不配合了。这时候,化验和检查结果出来了。天哪,那是一旦发病,死亡率几乎是100%的疾病——狂犬病!这是我们医院史无前例唯一的狂犬病例。

为了帮助病人确诊,我们医务处向附近部队调查了解,才知道他们吃过疯狗肉;狗是病人亲手杀的。原来,病人是附近部队仓库的职工,一个多月前,他请两个朋友到家吃狗肉。那时候,他手上有伤口。我们初步分析,他直接接触了病狗,狂犬病毒可能是从他手伤进入身体导致患病。

三个吃狗肉的人都不是一个单位的。病人入院后,我们担心另两个吃狗肉人的身体状况,于是,立即通过病人的单位通知他们入院观察。可是一查,他们都回北方探亲去了。

十万火急呀,得千方百计通知他们在当地医院检查……。

病人诊断书一出来,医务处的事可就多了。向上级报告,联系急救药,通知家属,为附近部队和本院人员联系预防药物,了解病狗来源及处理相关事宜,做各方面的宣传工作等等……。一切都在紧急处理中,我们一连几天昼夜地工作。

本来,事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们也非常希望病人能得到马上救治。可是,没想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病人失踪。这一下子,全院上下人员就像列宁在1918时代那么紧张地忙乎。

(二)

夜,寒风凛冽,下着大雪,积雪有几十公分厚。

熄灯号快响了,夜班护士对病员进行点名,发现“胃痛”病人不见了。这一下,全医院上下都急坏了。我们营区在山顶上,山下住着上千户村民,我们不能随便进村屋查找。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才能迅速找到病人呢?

那天夜里,全院的男兵分了几个小分队,带上担架和急救药箱,四处寻找他。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奔走得精疲力尽,依然不见病人的踪影。为了不影响全院第二天的正常工作,院首长吩咐由医务处带领外科的男医生继续寻找,其他人回去休息。

天哪,已经是下半夜了,谁家不睡觉呀!要在短时间内,靠这么几个人在关门闭户的千户民家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嘛!小分队不再走大路了,干脆顺着山间小路走,挨家挨户地隔墙听音,透过那被风刮的咣铛咣铛响的窗缝向屋里寻觅……。

天无休止地下着雪,老天爷好象故意在考验我们的男兵。小分队依然在风雪里无方向地寻找着病人,他们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汗湿透了。别看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可那贴身的内衣被汗湿透就不再是温暖的,而是阵阵刺骨的寒冷。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地方是火热火热的,那就是同志们的心坎。没有人说困倦,也没人想到安危,大家只有一个共同愿望——一定要赶在有效治疗时间的前头找到病人!

时钟敲响了二更,在山谷的转悠还没任何眉目,肚子已在和大家“抗议”了。

“以前读书呀,不怎么认真理解一个成语,今晚哪,不但深刻理解,而且深有体会啦,你们猜是什么成语。” 走在最前面的方助理说。大家猜了几次也没猜着,干脆不吭声了。

“饥寒交迫呗!哈哈。” 方助理一说,大家都笑起来了。

“方助理,你快看看,那边屋还亮着灯哪。”外科的小孙医生惊讶地说。

“走,过去看看。” 方助理果断地说。

大家一听来神了,都顺着孙医生说的地方瞧去。是啊,所有地方都是漆黑的,只有这块亮着,说不定病人就在里面。这一看,真管用!大家把饥饿和困倦全都抛在脑后并且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前进。

噢,终于找到了。小分队的人从窗缝往里看,病人就在这户民家里。他叼着一支烟,蹲在老伯身边,两人一起在烤火。按理说,狂犬病人怕光,怕水,怕火呀!万一他发作起来,可怎么得了呀?这户人家大小好几个,要被传染上了,会是什么后果呢?同志们的心都给提了起来。

怎么办?带队的方助理和大家反复商量着对策。马上和他“谈判”,如果病人不干,可能不会配合。要是强硬带他走,病人虽在高烧阶段但体力还很好,有可能作对。万一打起来,不但惊动入睡的老乡;而且老乡不明真相,会误以为解放军乱抓老百姓,后果不堪设想。最后,大家统一意见:方助理带一人做伴回去请示首长,剩下的人原地留守,准备麻醉药。那时,通信不发达,既没call机也没手机,就连火机也没有(没烟民),他们只能跑步回医院。

当方助理他们请示回来,留守同志已在屋外散开做保护工作,并把麻醉药准备好。为了不惊动病人,方助理脱去军装,仅穿着一件白衬衣。他靠近老乡的屋门口,从门缝和老伯说话:“老伯,外面真冷啊!我可以进来烤烤火吗?”

老伯一边答腔,一边提着他的竹筒烟枪过来开门。

借着开门的机会,方医生和老伯小声说了几句话,老伯让方医生进去了。只见老伯回屋和他的家人说话后,家人都进里屋了。

大门依然开着。大家立马进了屋,走最后的外科陈医生迅速地把大门关上了。

方医生一边和病人解释,一边和其他同志使眼色。就在病人准备往外冲的那一刻,孙医生把喷了乙醚的口罩给病人带上了。没过多久,病人像睡着一样躺在事先准备好的担架上。

事情总算顺利地完成了,大家轮流抬着担架迅速前进。快4点钟的时间,小分队终于把病人抬进了急救室。

(三)

几天后,预料不到的不幸发生了。

由于病人入院前的时间延误造成治疗无效,年轻的生命与世长辞,32岁的他就这样告别了世界。

本来按照病人家属的要求,后事要回河南老家处理的,可是他这种疾病,任何运输部门也不会放行的。最后,我们征求家属意见,同意就地在医院处理。

按部门职能的规定,处理病人后事本该后勤处负责,可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处的侯助理说由他去做遗体更衣。

当侯助理的话音刚落,本来见血就晕的我,不加思索地跟上一句:“我也去。”他看了看我受伤的手,怎么也不答应。我怕他一个人处理难度大,坚持要做副手,他无奈地说:“去,是可以的,但一定要听我的。你先去打预防针。” 

在我们发现这例狂犬病的同时,医务处几个人打遍了全省所有部队与地方医院的电话,能买到的预防针不多,没法满足全院人员打预防针。院部指示,让接触病人的人员先打。我在配合工程兵搞基建时,手指弄伤了。按理说,侯助理和我本应先打,但要打的人太多了,我没去,侯助理也放弃打针的机会。

侯助理说完话去供应处领剪子。过了一会,他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他没说什么,我心里明白,一把钢剪在当时来说很贵,用完后便要废弃,他想为医院节约开支。我看时间不早了,回宿舍拿了自己的小剪刀,然后和他到供应室领手术手套。

在供应室门前,侯助理再递给我一双,吩咐道:“你多戴一双手套。”

我们一边戴手套,一边朝医院后山的太平间走去。

天下着小雨,冰雪在融化,寒风拍打着林里的树,刷刷响的树叶不停地飘落,显得格外的凄凉,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来医院一年了,我从没去过后山,更不敢靠近太平间,不知里面是什么样的,平时不敢想象,尤其是在夜间……。

侯助理去开门锁,我心里有点害怕,躲在他的身后站着。门开了,正对着的是一张石板床,一方白布盖在病人的遗体上。这时候,我的心有点寒颤抖动。侯助理好像早知道我的心理,连忙说:“别怕,有我在这里,壮起胆来。以后,你上医校也要过这一关的。”

侯助理用手去揭开盖在遗体上的白床单。我不敢看病人的脸,但又不能不看呀,只见遗体像从冰库搬出来的冻肉一样硬邦邦的。也许是天太冷,再加上停留在太平间好几天的原故,病人的身体特别僵硬,毛衣怎么也脱不下来。无论我们怎么搬动他都无从入手,简直没法帮他更衣。侯助理说:“干脆用你带来的剪子剪开衣服吧。”费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好不容易才把病人上身处理完毕。

要和遗体换裤子了,我很想和侯助理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我的脸已红了。侯助理好像明白什么似的,笑了笑,说:“你背过去吧,我一个人来帮他换。”我把脸背过去了。侯助理继续说:“今天委屈你了。”我支吾地说:“没什么,只是不好意思。等去医校锻炼吧,那里女生多,有人陪我呀,呵呵!”

处理完后,我们全身汗湿透了。我看了看热的直解棉衣扣的侯助理,说:“侯助,我不行了,得找个地方透透气,好好坐坐。” 我一边说,一边把破烂不堪的手套放在石床上。也许是第一次与死神打交道,一时的恐惧让我感到恶心,身子软不拉几的,我迈着战栗发抖的双腿走出了太平间。

在太平间远处的大树下,我和侯助理歇了一会,然后下山。顺着山势,我的腿器械性地飞奔,腿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侯助理跟在我的后面跑,他担心的说:“让我看看你的手,看看手套有没破。”我笑着回答:“看什么呀,手套早摘掉了。我命大,不会有事的!”他担心地说:“你的手有伤,又没打疫苗,千万不要有事哦!”虽然,我是这样回答他,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因为脱手套的那一刻,我看过了,手套破处正好看到我的手伤,如果打过疫苗也就没这个担忧了。

从后山回来,我一直很恶心,晚饭也不想吃了。那些天,无论怎么抑制自己不想,可是病人的模样老浮在我的脑海里。这以后,我总是怕走夜路,晚上怕单独上卫生间。第一次与死神打交道,应该说是学医的第一堂课,这个问题直到我上医校才彻底消停了。

事情一晃几十年了,虽然那年我和侯助理都没打过狂犬预苗,但是,我已经跨过了那个生死坎。而侯助理转业到哪里,我们没联系,但是,我相信,他一定平安无事的。

        于广州 2020年7月1日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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