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夜,黢黑黢黑的。只有那汽车微弱的灯光,照亮前面的路。
我的车子被警察拦下,酒精检测仪竟然显示100mg/100mL。
这让我很吃惊,我没喝酒呀!
二
我被关进笆篱子里,在里面一百张嘴辩白:我没喝酒,真的没喝酒呀!
或许是副驾上的,我的那个主管马老师,喝得太多了。
不,不是多,应该是酩酊大醉!
呕吐物喷到车厢里,把整个空间全灌满了酒精。
车厢的整个空间被污染了,我那吹出的一缕清风,就显得太微弱了。
那酒精检测仪也就糊涂了,胡乱蹦出来几个数字来,应付一下警察。
三
不对呀!那不还有血检吗?血液检查是骗不了人的。一个声音向我发出设问。
是,血检骗不了人的,但能骗鬼。
我的那个主管,马老师,能量大着呢。
把我和他的两管血换一下,是完全能做到的。
只是换个标签的事儿。
难怪血检报告书上,我的酒精超标。他却安然无恙。
四
在那个没有灯光的小屋里,眼前却浮现出刚入职时的情景。
“阿Z兄弟呀,你新来的,我先送你三句话。”我的主管马老师在酒桌前,端起酒杯开口了。
俨然一副老师讲课时的风采,难怪这个公司对上司都叫老师,不叫某某总监,某某经理的。
马老师端着酒杯,我像个小学生,支棱着耳朵听教诲。
他却没接着往下说。
“马老师那可是金口玉言呀,能送你三句话,那就是传经送宝了!你能白听吗?”他身边的阿O说话了,“先喝一杯,马老师才会开金口的。”
我咔嘛咔嘛眼睛,没明白咋回事。
阿O急了,上来让我端起酒杯,问我:“想听马老师教诲不?想听就干了!”
我不知所措地喝了一杯,马老师看了笑了。
“啊,第一句嘛!”马老师抿了一口酒,“就是嘛,客户第一!”
“哦!客户第一!”围在酒桌旁的同事一起高呼,眼睛闪着光亮。
阿O闪过来,又让我端起第二杯酒:“一杯酒一句话!快,喝了!”
我顺从地喝了第二杯,马老师微微一笑。
“啊,第二句嘛!” 马老师又抿了一口酒,“就是嘛,员工第二!”
“哦!员工第二!”围在酒桌旁的同事一起高呼,眼睛闪着摄取的光芒。
阿O匆匆过来,又让我端起第三杯酒:“最后一杯酒!经典指示来了!”
我不待犹豫,很爷们地喝了第三杯,马老师点头一笑。
“啊,第三句嘛!” 马老师又抿了一口酒,“就是嘛,老板第三!”
“哦!老板第三!”围在酒桌旁的同事一起高呼,眼睛冒着血丝。
三杯酒下肚,我的胆子大了起来。
那话语就像啤酒泡一样从肚子里冒出来:“各位老师,初来乍到,以后还仰仗……”
话还没说完,同事阿S抢着说:“阿Z呀,你看你,一说话,脸就像个紫茄子。”
众人随即帮腔道:“多说无益,张罗喝酒!”
随即我打了一圈儿,挨个喝了一杯,直到趴在桌子上。
这时隐约听见阿S说:“阿Z呀,有血性!刚入道,赶紧起来表个态吧?”
“表态?咋表态?”我哼哼唧唧不起来。
他便摩挲着我的血管,感到口水滴到了我的胳膊上。
“阿Z呀,血气方刚呀!”
听了这话,我突然明白,这是让我歃血为盟呀,就“蹭”地一下站起来,拿起水果刀,在胳膊的血管上割了一道口子,血流出来,滴在每个人的酒杯里。
这时斜眼观察每个人的眼睛,发现眼白全变成了红色,闪烁着贪婪的光。
大家叫着号子,把我的血喝了。
喝完血,马老师来到我跟前,捏捏我的脸蛋:“孺子可教呀!孺子可教!前途无量呀!谁说阿Z的脸像紫茄子?我看呀,像香水梨,皮薄,肉厚,汁多。”
然后,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看人呀,就看脸皮。脸皮薄的,汁多,能榨出血来!”
五
落难的日子,总想一些刻骨铭心的事情。
原本以为脸皮薄是自己的优势,那毕竟代表着高洁和单纯吧。
可自从新入职的阿萱到来,发生了那件事后,才让我彻底想把脸皮变厚一些,再厚一些。
阿萱是刚入职到阿L集团的女大学生,看上去单纯,阳光,被安排到我手下做实习生。
她一口一个“Z老师”,叫得我心里很甜,很享受,身体某个器官被刺激,产生点激素,一时冲动,就和她谈起了恋爱。
那天晚上我带她一起去看客户。
一顿胡吃海喝之后,客户要求阿萱表个态。
阿萱就学着我刚入职时的样儿,玩了一次“歃血为盟”的酒桌文化。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酒,是被阿萱叫醒的。可能是那晚喝得太多了。
阿萱叫醒我后,第一句话就说:“整个上午,我都忘不了……”
“忘不了?”我很激动,很忘情,以为阿萱是说忘不了我,惦记我。
激动之余,我就想抱她,吻她。
可把嘴递过去,阿萱却闪开了。
随后扔出那句话,让我终生难忘:“昨个儿晚上那味道,整个上午,我都忘不了。”
啊?她忘不了的,竟然是那人血的味道。
说完那话,她就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
原来爱情的味道,远没有人血的味道迷人,有吸引力。
在这笆篱子里,想起那个晚上,我反思我做了什么。
或许,我那晚喝了阿萱的血。
这血里有化妆品的味道。
六
反思日,我寻找根源。
阿萱离开我后,我也曾在微信上向她苦苦挽留过。
她发来的信息说:“你有啥资本让我留在你身边?”
“资本?资本是啥狗东西?”
“这个你都不懂了吧?”我能想象出阿萱傲娇的表情。
“在这个圈子里,权利是资本,亲情是资本,同学是资本,朋友是资本,一切社会关系都可以是资本。”
“那,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美色也是资本了?”我反问她。
“那是自然了,那是老天给的资本。”她给我发了一个白眼表情,还有一个不屑的表情。
“资本这东西,就像磁石一样,有很强的吸引力。大资本会吸引小资本,就像太阳吸引住地球月亮一样。强大的资本星球,能把弱小的资本星球吞噬掉。”
“一想起磁石,我就想起那上面吸引着密密麻麻的铁屑,像一个集聚了众多马蜂的马蜂窝,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早晚会害人的。”我争辩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大数据,越聚越多,就有了价值。大数据你懂吗?大数据也是资本。”阿萱半带嘲讽地结束了她的微信回复,给我发了一张她挽着新情人的照片后,就把我拉黑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
看见她挽着的那个情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块肥嘟嘟的资本。
原来我和阿萱谈的不是恋爱,是资本。
我的资本太匮乏了,只有身体里的那么一点点血。
血吸干了,就没用了,没吸引力了。
她便被更富裕的资本吸引过去。
七
身陷囹圄时,我的大脑回到脑壳了,它开始深度琢磨了。
我剖析了我的爱情,也深究了资本和血的关系。
资本是喜欢血的,吸血的,尤其人血。
有位哲人不是说过嘛!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一位穿着西服的资本在眼前晃悠着,冷笑着说:“我们可是文明人,有文化的——破冰文化、亲情文化、孝道文化、区域文化……最后都演变成企业文化。”
我知道他所说的文化,仅仅是穿着西服,系着领带,亦或穿着白衬衫。
每个喝血的资本都是温情脉脉,文质彬彬的,样子都不是可怕的野兽。
老虎可怕,豹子可怕,熊瞎子可怕……但细细琢磨后都不可怕。
只要离它们远远的,或把它们送进动物园里,就安全了。
可那些穿西服系领带的资本,却像神秘的救世主,在你不提防的时候,吹一口仙气,就把你迷倒了。
在你睡着的时候,或酒醉的时候,优雅地吸着你的血,像极了酒吧里那些叼着吸管的人,有一副惬意的神态。
你醒来的时候,竟然像他们点头致意。
八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灵魂在房梁上飘。
这时我看见阿L集团的“L”越来越像一把刀,一把放血的刀。
每个职员拿着这把刀,呼啸着冲出屋,去寻找那些皮薄,肉厚,汁多的香水梨。
大家都想把别人的身体当成梨子,放开一个口子,流出血来。然后,举起酒杯干杯。喝多了,喝醉了,喝习惯了,就当作真理。
马老师的那三句忠告在耳边响起,原来那是血液流通的驿站。
难怪有人把女下属逼去陪客户,原来化妆品和血腥的味道是相互融合的。
我似乎看见一滴血的轨迹,在客户、员工、老板间奔跑着。
九
午后,阴,无聊。
同学A军来探视,送来笆篱子外的问候,一再嘱咐以后少贪杯。
我本来想争辩几句,我没喝酒。想想他已把我当成醉鬼,我说出来的就是酒话,他也不会相信,就只能听他说。
A军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专做倒卖石英砂生意,据说能整出高科技芯片的那种原料,赚了大钱。
谈话中,聊到关键处,他总被一些生意电话打断:“得了,得了!好大哥,求您了,先给结点货款吧,回头我去看您……放心吧,咱都是明白人,该走的人情,一定走的。”
我知道,和他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民营公司,就问:“那管进货的,私人公司也要打点吗?”
他哀叹一声说:“这个圈子,烂透了。不管国有的,还是私人的,都是一个味儿!哪个环节不放点血,不抹点油,都玩不转。”
于是俩人不谈酒驾的事儿,反谈起了职场腐败。
最终一个结论,这个圈子,完了!没治了!
十
A军探视后第二天,我做了个梦,是一次醉酒的场面。
梦里我把酒桌掀翻,想找什么东西。
却突然顿悟出马老师那“前途无量”的话。
原来那话里“前途无量”的“前”字,不是“前进”的“前”,竟然是“金钱”的“钱”。
我在杯盘碎片中,找出刚刚和客户签的合同,发现满眼写的都是一个字:“钱”!
大写的钱,小写的钱,还有英文的钱,法文的钱,日文的钱……在每行钱字的字缝里,都渗出血滴,唯一的合同条款是“喝血”。
这个圈里的人全在喝血。
喝朋友的血,同学的血,上司的血,下属的血,同事的血,亲戚的血……你喝完我的血,我就喝你的血,喝来喝去,都是在喝自己的血,却端着酒杯爽朗地喊着,叫着,权当是他人的血。
难怪,那些没资本的人,把血当“血本”。
我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喝过别人的血,但至少喝过自己的,和阿萱的。
十一
那日,我最亲近的哥哥来探视我。我说我没喝酒。
他笑笑说:“还说没喝,都成醉妈了,满身酒气,满嘴醉话。”
我盯着哥哥,这个我最信任的人,怎么会这么说我。
他见我不服气,就说:“你呀,整天在职场里混,三天不喝酒,你血管里的血,酒精度数也会超过二锅头的。”
说完,他盯着我的血管,嘴吧嗒两下,好像在品上好的茅台,难道哥哥也想喝我的血?
难道我身上的血已变成了美酒?
难怪邻居阿F说我的肝脏变成了烧锅。
那天陪完客户,一身酒气回家。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在旅行社工作的邻居阿F拉着我的手说:“你看你这喝得,肝脏都快成烧锅了,都闻到酒糟味了!”
说完,他捋着我的胳膊仔细端详。
当时我以为他是在摸我的脉搏,看是否血压正常。
现在想起来,他一定是在测我的酒精度数,看是否可以喝两口了。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去旅游,生怕哪个景点的管理人员把我关进笼子里,边放我的血,边当烧酒卖。
还会美其名曰:“天然、绿色、无污染的人血烧酒”。
十二
没喝酒的我,醉了。
喝酒的马老师,却很清醒。
我从笆篱子出来,失去了再去阿L集团工作的资格。
而马老师却因业绩蒸蒸日上,提了副总。
失业的我,失魂落魄地到街头地摊上写有“专业研究易经”的牌位前问吉凶。
摊主易半仙儿问:“你喝过吗?”
“没喝过呀!”
“真的没喝过?”
“真的没喝过。”
“那完了,你不实诚。”易半仙儿说。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血色。你却嘴硬。”
我愕然。
“没喝过人血的人,咋能在这个圈子里混?而且,一混就是好多年。”
我突然想到了,刚刚入职时的“歃血为盟”,也想到了阿萱陪我去见客户。
原来,喝过自己的血,情人的血,都算喝过血。
喝过人血的人,就都得了红眼病。
我似乎还没有醒酒。眼前有好多妖精在飘荡,蛇精、鱼精、狐狸精、白骨精……最后都变成了最厉害的一种精——酒精。
易半仙儿却在那儿说:“水至清则无鱼。你怎么能做到至清?”
我突然感觉,这么长时间笆篱子生活,依旧不能清醒。
原来我在那里走一遭,不冤。
至少我喝过自己的血,和情人的血。
十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站起来,离开易半仙儿,默念着这句话。
这个圈子里有个祖师爷叫“钱”。
“钱”和“血”是一对儿孪生儿,难怪有人咬牙切齿地叫它们:“血汗钱!”
进入这个圈子的人都被祖师爷主宰,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血去换钱。
用换来的钱买别人的血喝。
喝血就像喝酒一样,不但会醉,还会上瘾,产生依赖。
我喝过人血,你喝过人血,他喝过人血。
没喝过人血的人有没有?
我抬头一看,阳光普照。在笆篱子里阴暗的地方待久了,眼睛就害怕阳光。
那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眼前闪过一些家长,他们把孩子送到大学里。
看着那些男孩女孩的身影,我看到了阳光灿烂。
不过,心情依旧郁闷。
这些孩子们读完大学,必定要涌入职场。
那个圈子,就多了许多年轻的喝人血的孩子。
他们的未来能不能不喝血?
我这样想着。
谁能阻止他们不喝血?谁敢站起来和资本较量?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