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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建臣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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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驴那贼那先生

那驴瘦,那驴都有好多岁了,如果用村子里的一个人来作比喻,它肯定跟西头住着的毛四孩差不多了。毛四孩满脸皱纹了,一咳嗽能把村子西头的那块石头震得动起来。可是,村子里还用那驴,村子里是再没有钱能买一条更好的驴了,像那有劲的高大骡子和马更是想都不敢想。村子里还有一头牛,也是一头老牛了。老牛也瘦,但高。村子里耕地,总是一条瘦而小的驴和一头瘦而高的牛搭成一犋,那驴,和那牛一样,是村子里人的命。

可是那驴丢了。管饲养的毛贵贵早晨起来添草,见驴圈的门开着,也没在意,端了草筛子进了驴圈,才见圈里并没有驴的影子。毛贵贵正奇怪着呢,按说每天早晨他要添草的时候,总能听到那驴蹄子刨地的声音,这是急切地催他的意思,许是这货早就等着他了。毛贵贵说,这灰货,这灰货,怎就等不急了呢!就朝了院子里看,还像平时喊那驴一样喊了一声,可是那驴并没有回来。毛贵贵到院子里找,哪有呢?连个驴毛也没有。他只看到了敞开的大门和一片从门外射进来的晨光的影子。

驴是丢了。这村子,丢一个人,人们可能会不太在意,可是这驴丢了可怎么了得?村里的那些需要驴来干的活儿怎办?耕地的时候,搭一个人勉强能和那牛配成一犋,可是要到了拉车的时候呢,到冬天家家户户还指望着那驴拉了平车到十里外的窑上拉炭呢。这冬天一到,西北风嗖嗖一吹,家家户户是离不了炭的。驴没了,难道让驴毛去拉?

毛贵贵是管饲养的,驴在他手上丢了,自然得由他负责把驴找回来。

村子穷,支书递给毛贵贵一大把皱皱巴巴的钱,说村子里只能出这些了,你就看着身量紧着花吧。毛贵贵看着手里皱皱巴巴的钱,点了点头,没说啥。这就不错了,自己的责任,村子里还给自己凑了出去找驴的费用,自己还能说啥哩。他也知道,村里也是尽了力了。

毛贵贵先在三二五里周边的村子找,接着又在十里八里更远的村子找。他见了村就进,见了人就问,生生是把这周围转遍了。连那些村子的孩子,一见了他的影子,就都熟了,老远就喊:找驴的来了,找驴的来了。

毛贵贵找了好多天,毛贵贵找的地方越来越远。毛贵贵都把自己找成一头驴了。

还好,有一天,他还真把驴找到了。不在三二五里的村子,也不在十里八里的村子,而是在离村子很远的另一个县。

驴是一户人家从贼的手里买的,人家是出了钱的,想要把驴要回来,得把人家买驴的钱给了。可是那个时候,毛贵贵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毛贵贵站在外县的天空下,摸摸兜,再摸摸兜,还能摸出什么来呢?摸了好长时间,他拿出手来,只把一颗不知道啥时候钻进兜里的草籽弹出去。毛贵贵已经有好几顿没吃饭了。

可是没钱也得把驴拉回去,他毛贵贵可以不回村子,那驴得回去啊!

这些天,没有了那驴的影子,村子的天空还不知道该有多么暗呢!

也就是在那一刻,毛贵贵突然想到了一个远房亲戚,那就是那先生。好多年都不来往的远房亲戚了,不是想不到,是不到急的时候啊!

毛贵贵是跟那先生借了钱,才把驴拉回去的。

驴拉回去了,可是村子里却再没有钱还人家那先生。

那先生说,免了吧,钱免了吧。似乎是,他有好多钱似的。

村里人就看着那先生,村里人心里就歉歉的。毛贵贵心里也歉歉的,是个远房亲戚了,原就不打算能跟人家借出钱来,也就碰碰,却就办了,感激就盛在心里,满满的,那还能不还呢。毛贵贵就一个劲地说,那哪行,那哪行?

那先生就看着村里人,看着毛贵贵。那先生看着看着,就长叹一声说,也不是我口袋殷实,实在是我有难言之求啊!

良久,那先生嗫嚅着说出了一句:不知贵村能否容我及家小一留?漂泊的人,就是没根的草,终是想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那先生本是书香之家,因了种种原因,竟就落魄,也不知老家在哪,终就流落到这个县里。那先生空有一肚子墨水,却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只一直漂着。

村里人说:那行,那行,只是村小,只是村穷,只是怕先生嫌了我们这小而又穷的村子。

那先生就又叹口气说:没根之人,还选啥大小选啥穷富?

村人就在村子的一个角落,选了地儿,盖了简单的房子收留了那先生一家。那先生也不白呆在村子里,有生了小孩的,就请那先生起名字;过年的时候,那先生就给全村人写对联,直写得全村都是浓浓的书香的气息。有闲的时候,那先生就把他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教给村子里的孩子们。

村人都说,咱村捡了个便宜哇!

确实是,村子里再有谁家需要写写画画的事,也不用再发愁了。

世事呢,终就变了。起先,村里人也是让孩子们跟那先生学些礼数,学些日常的东西。也是让孩子们懂些道理,不至于一辈子做个睁眼瞎。却有一天,就兴起文化了呢,就重视知识了呢。

村里的孩子们在那先生的习染下,竟就比别村强了。就有一拨一拨的孩子都走出去了,有好多在外边也就有头有脸地变得不一样了。邻村人就都说,这村,这村,这一样样的村子,人家这村怎就出人呢?

咱得感谢那个贼啊!村子里有人,有一天站在村子的中央跟村子里的其它人说。

真得感谢那贼啊!村子里的人在别村人羡慕的目光里,就总会这样说。

那贼,也不是别处的人。

那贼,就是离村子不远的另一个村子里的人。村里人开始并不知道那驴是他偷的,有一次他来了这村,看着那驴,再看看村里人,就惊讶地问:这驴……这驴不是丢了吗?

村里人就说,怎不是哩,是丢了。

丢了,丢了怎还在呢?贼就大惑不解的样子,贼以为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或者现在正在做梦。

丢是丢了,可是丢好了,丢了这驴,却让村里多了个先生。感谢那个贼啊……村里人就朝着那先生家住着的地方长长地感叹了一声。

贼就讪讪地睁大了眼睛。贼就说,这是真的啊?这是真的啊?

是真的哩,是真的哩,我们还能骗你不成?我们村出了那么多有出息的人,还不是靠了那先生?

那贼慢慢就知道了,村子里的人真是感谢那贼哩,有一天就对村里的人说,其实我就是那贼哩,其实我就是那贼哩。

村里的人就说是真的吗?是真的吗?眼睛里就露出复杂的表情,是那种说不清楚究竟包含了什么东西的表情。

自此,那贼就常到村子里来,也常到村子里的人家吃饭。

原本就都是熟人,这些年村子的日子也都不错了,有个人到谁吃顿饭,也不是啥问题了。吃一顿就吃一顿吧,又不是能吃多少东西。

那贼呢,端着村人的饭碗,就风光地吃着,也不惭,确是把自己当功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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