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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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侯俊杰
榆树为落叶乔木，有极强的韧性，耐寒、耐旱和抗风，在我国中原和北部广为种植。不管是亭榭楼阁旁，还是百姓堂前屋后，都能一睹它伟岸挺拔的高大身影，况且榆树浑身是宝，深受人们的喜爱。
记忆中，我家院子里曾经长着九棵树干笔直高耸，树冠叠翠茂密、树枝相互交错的大榆树。这几棵大树是奶奶年轻时移植过来的，听奶奶亲述，这些饱经风霜的大榆树可谓我们家的救命神树，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显赫功劳，左邻右舍也都相继受过这几棵大榆树的恩典。奶奶要我们好好善待这些老榆树，感恩它们的救命之恩。大树虽说无声无息地生长在院子里，它的年轮里却藏着秘而不宣的树语，悄无声息地记载着人世间的风霜雪雨。
记得童年的一个夏日，奶奶在大榆树下给孩子们讲述过一个榆树的传说：从前，有一对为人善良的贫寒农夫。一日，农夫在路上遇见一位奄奄一息、衣衫褴褛的老者，便动了恻隐之心把他背回家中，老伴急忙把家里仅有的一碗小米煮成稀饭喂食后，老者从怀里掏出一粒种子递给农妇说：“把这棵榆树种子埋到院子里，长大后晃动树身，自然就会落下钱来，切记不要贪心。”老者说完，转身而去。
随后，农夫把种子埋在院里，后来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结出了一串串的铜钱。遇到困难或需要帮别人时，农夫便从树上晃下几个铜钱来。消息不胫而走，村上的恶霸得知后，抢占了这棵摇钱树，得意忘形地抱着大树摇晃起来，结果，被铜钱埋住压死了，此后便无人问津。
次年天灾，村民饥饿难忍。孩子们来到树下寻觅食物时，见树上结出一串串像铜钱似的果实，便告诉家人。村民闻讯纷纷来到树下采食，从此，归来的农夫和全村人就靠着这棵树度过了荒年。
故事虽说纯属杜撰，却寄托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展现了黎民百姓嫉恶扬善，期盼风调雨顺的迫切心情，同时，渴求天下太平摆脱饥饿的殷切愿望。当时，年幼无知的我隐约中觉得奶奶只是教育我们要珍惜粮食，不要贪得无厌，多做善事的缘故。长大后，逐渐明白一些事理，奶奶虽说讲不出什么高深阔论，但是，老人家很有远见和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恐怕奶奶宽厚仁慈的修为就是力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道德准则吧。
1938年5月蒋介石为阻击日寇西进而炸开黄河，导致1000多万群众受灾，直接被洪水淹死和饿死的百姓多达89万人。造成豫东平原河水泛滥，民不聊生。洪水过后，闹了饥荒，看到流离失所、饥饿难忍的灾民，奶奶慷慨取出藏在家里的粮食分发给受灾的乡邻，大家这才有幸度过那段难熬的大灾之年，奶奶曾多次感慨地说：“那年月，院子里的这几棵大榆树也着实帮了很大的忙”。
闹饥荒那年头，奶奶把每棵树都绑上红布，然后让有力气的年轻人爬到树上把榆叶一把一把地捋下来，然后，再一份一份地分给忍饥挨饿的街坊四邻。东南角的那一棵大榆树，树身一人高的三分之一处没有树皮，暴露着树骨，据知情的邻居说：“这是一个鲁莽的汉子饥饿难忍，远处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斧头三下五除二把树皮给剥开了。”奶奶闻听厉声喝令阻止，随后从家里端来一碗稀饭，又给他拿一个用榆叶做的菜团子，告诉他不要莽撞行事，这样把树弄死后也就成一锤子买卖了。莽汉捧着大碗一饮而尽，狼吞虎咽地吃下半个菜团子，然后把剩下的一半揣在怀里准备给老娘带回家，接着便泣不成声地哭诉道：“家里实在没有吃的了，我跑遍了整个村庄，凡是能吃的树皮全部被剥光了……“ 奶奶不忍莽汉泪述，念起他良心未泯，告诉他先拿几个菜团子送给老娘充饥，并交代他晚上拿口袋来，帮他弄些吃的东西。过后，莽汉手提斧头日夜在这里守护着这几棵大榆树，就这样间隔几日，大榆树又吐出新芽，奶奶让人爬上去把刚要伸展开的嫩黄树叶轻轻揪下来，逐一分给这些饥民。邻居杨铁棍大伯摇着脑袋极为悲伤地说：“闹饥荒那年头苦得简直没话说，路上随处可见饿死的尸体，若不是大娘给街坊们想办法、拿主意，恐怕大伙都很难熬过那段要命的日子，这几棵大榆树确实也救济了街坊四邻。”灾荒过后，人们也意识到老榆树的救命恩情，对这几棵大树格外地呵护和感恩，干旱季节，邻居们还为这几棵大树挑水施肥，以至于在酷暑盛夏，这几棵大榆树都能生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1959年起，我国出现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造成全国粮食短缺和饥荒，饿死不少人，那时中苏关系破裂，苏联逼着我们还债，国家更是雪上加霜。当时，奶奶和街坊们的处境一样，都过着极其清贫的日子。奶奶欣慰地说：“幸亏有这几棵大榆树的帮衬，大伙才算勉强度过了那段饥寒交迫的艰难日子。”一邻居老汉深有体会地告诉众人：“想起那个年代，我就浑身哆嗦，真不知道是怎样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时常有大娘接济给的榆钱和榆叶团子充饥，至今，回想起那段饥困年月，我都心存余悸、忐忑不安。”
童年的记忆里，春天，一树一树的榆钱串在枝头，在和煦的微风伴随下频频舞动，挑逗得小伙和姑娘们眼馋。随后，他们把绳子绑在腰上，另一头拴上一个篮子，接着在手上吐一口唾沫，用力搓弄几下后，赤着脚猴子似的哧溜一下爬到树上，她们先是折下一串长条榆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似乎求得树神的保佑。树下的儿童坐在院子里翘首仰望，迫不及待地等候着从树上掉下来的榆钱。孩子们的动作十分敏捷，娴熟地攀沿在高高的树枝上，一边高兴地捋着榆钱，一边欢声笑语，快乐的音符在树上飘荡。不一会，一篮一篮的榆钱从树上吊着滑落下来，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围过来抓起一把按在嘴里高兴地跑去。二大娘用手遮掩着半张脸，伸长脖子举目观望，并大声吆喝着：“孩子们，别忘了抓好树枝注意安全。”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给孩子们祈祷平安……
天晴气朗的夏秋时节，绿树成荫的老榆树遮天蔽日，引来鸟儿跳跃枝头欢歌和鸣，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荡起秋千，树下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老人坐在院子里静赏远处飘来的闲云，门外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唉声叹气地唠叨着：“看到这几棵大榆树，我就忍不住想大哭一场……”于是，这便勾起她们追忆当年那些辛酸的往事，接着老人们打开话题开始忆苦思甜，念叨起那悲催得让人不堪回首的凄惨岁月，继而又呵呵大笑、津津乐道地夸赞时下国泰民安的太平日子。
记得多事之秋的1976年7月，唐山大地震，气候出奇地恶劣，狂风暴雨恶作剧似地蹂躏着院里的几棵大榆树，树干摇摆得吓人，树枝也被折断了很多，为了安全起见，奶奶心里纠结很久，伤心地交代父亲把这几棵老榆树伐掉留着修盖房屋。
常言道：“德高人喜寿，心宽福自来。”次年春，老人寿终正寝，奶奶在临终前再三叮嘱家人今后要多种一些榆树，以备荒年应急，富年要掂量着穷年。并语重心长地告诉在场的人们：“家里的老榆树曾经在三次最严重的灾荒时期救过我们的生命，咱们从这些大榆树身上索取的太多了，你们不要忘记它们的救命之恩，就算时日再久，也要记住这份救人于苦难的深情厚意；要懂得感恩，切记做人千万不要忘本；不要遗弃它们，尽其所用做成物件，家里便会有紫气东来。”
秋后，父亲遵从奶奶的嘱托，特意请来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木工师傅，把被大风摧残致死的几棵老榆木精工细雕成一套古色古香的家具。
如今，目睹这套带有传奇色彩且富有灵魂的老榆树化身，端详其精美别致的雕工，吉祥如意的图案彰显着奶奶生前期盼年年有余、富贵安康的美好夙愿。轻轻抚之，心动如酥，仿佛觉得自己在抚摸一位历经沧桑、干练利落的慈祥老人，耳畔似乎隐隐感觉到那种无声的大爱在默默地传递，顿觉老人乐善好施的舍得智慧仍在人间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