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煤票

                                          一张旧煤票

                                                            作者：侯俊杰

父亲的祭日，我踏上了回乡的旅途,一路上魂不守舍、思绪万千，魂牵梦绕的家乡让我心驰神往。抵达竹林小镇，在乡干部张青山、张红伟、宋亚东的陪伴下，我怀着深切得哀思来到父母的墓茔前虔诚地默哀、祭拜，静立稍许，心中茫然不知去处，偶遇街坊寒暄问暖一番便婉言告别。上车后，我波动的情绪瞬间有点低落，继而一阵心酸不由自主的悲伤油然而生，然后，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楚和伤感涌上心头，强忍着的泪珠顿时潸然而下，我掩饰着忧伤的情绪使劲地捏着鼻尖，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路经乡亲门口，秀领表兄执意邀请我回家做客。印象中他家老宅的土坯房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小洋楼赫然呈现在眼前，大门两旁那幅对联格外醒目：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横批：国泰民安。走进庭院，干净整洁的院落花香怡人，一朵朵盛开的月季花争奇斗艳，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嫂子喜出望外，一把拉着我的手惊讶地责怪道：“表弟，多年不见，你再不回来，恐怕就找不到我家了。今天我给你做玉米面贴饼子、炒一盘土鸡蛋、再弄几个你爱吃的家乡菜……”

盛情难却，我只好客随主便。落座后，表兄给我沏了一杯金银花茶，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咪咪地说道：“多亏国家的政策好，乡村面貌变化很大，村里水泥道路四通八达，各村都成立了清洁队，家家户户也用上了天燃气和自来水，老百姓住上了新颖别致的楼房，人们出行有汽车代步，农民过去有温饱问题提升到追求生活品质的跨越。”嫂子接过话头扬眉吐气地夸赞道：“咱们这里由单纯的粮食种植，已经转变为经济作物和蔬菜开发了，我家也流转了一百多亩土地，建了几十个温室大棚，种植的果蔬远销省内外，桌上的金银花茶是地道的家乡特产，邻村的李国庆承包近百亩农田种植了金银花，姬庄、梁寨的几个农户种植规模多达几百亩，前景可观……”说话间，表兄从柜子里拿出他珍藏父亲的一个记事本。翻开旧得发黄的日记本，一张作废的旧煤票打断了大家的话题，引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我模糊的双眼瞬间影射出一幅七十年代的画面，这便勾起我对儿时记忆里难于忘却的沉思。

五、六十年代，解放后的中国可谓一贫如洗，物资匮乏，很多生活用品都是凭票供应，杞县南部供煤站距离我村也足有十公里外的于镇北门外。记得秋高气爽的一个清晨，天高云淡，院子里金黄的树叶撒落一地，我兴冲冲地坐在架子车上跟随父亲一起去拉煤。临近中午，我饥肠辘辘，父亲停下车子带我径直走进镇上唯一的国营食堂，那时，食堂吃饭好像用粮票，父亲又花两毛五分钱买了两碗丸子汤和一个烧饼，碗里飘着香菜和几个丸子，一股清香散发在空气里，烤得焦黄的大烧饼上沾满了密密麻麻的芝麻，那碗鲜美可口的酸辣味道至今让我回味无穷，每每忆起都唇涎不已。父亲看着我津津有味的吃得精光，又特意把他碗里的几个丸子都拨给了我，然后，自己拿出用手绢包的两个杂粮面馒头泡在碗里吃下。之后，不懂事理的我，时常惦记着这个食堂的美味，隔三差五的询问父亲什么时候再去镇上拉煤?

来到煤站，父亲挥舞着铁锨不一会就装了满满一车煤碳，过磅员走过来担心地说：“侯老师，您这车子能装八百多斤重已经不错了。”父亲还要坚持拿出给张老师代捎的三张一百五十斤煤票，过磅员看后一脸无奈地说：“老师，这张五十斤煤票早就过期了。”又装了一百斤，已经超千斤重了，父亲在车子中间用铁锨挖出个舀窝，然后铺上几张旧报纸，让我坐稳后，便拉起煤车赶路了。没走多远，前面就出现很长一段慢上坡路，父亲吃力的拉着重车艰难前行，见此情景，街上的行人不由分说急忙赶来帮忙助力。上坡后，只见淋漓的汗水湿透了父亲的衣背，父亲发自内地再三感激素不相识的人们给予的真诚帮助。

稍歇片刻，车子好像有外力牵引似的，父亲一路轻松驾车下坡跑了起来，坐在车上懵懂的我还得意洋洋地望着路边的行人被匆匆甩在后面。然而，好景不长来到于南村外，一个高高凸起的小拱桥拦住了去路，父亲把我抱下车来，让我跑到桥头上等候，然后，他用尽全力拉起车子跑步冲向桥顶，遗憾的是眼看到了桥跟前，筋疲力尽得父亲却被重重的车子拖着拽回了原点，父亲心有不甘试图冲刺了两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无奈之下他只好停了下来，正当父亲为这个路障犯愁之际，田间的几位热心农民放下手中的农活大老远赶来把车子推上了桥，累得气喘吁吁的父亲急忙折头跑回来给大家敬散香烟以表感谢！嘴里赞许着说：“真是人多力量大，感谢几位兄弟帮了大忙。”

一路前行，不知不觉中，我被车子晃动着进入了梦乡。走到半路我突然再次被车子颠簸着倒下坡去的惯力惊醒，原来眼前一个陡坡成了拦路虎，父亲举步维艰只好望洋兴叹。此时，一筹莫展的父亲决定停下车来去寻求外援，正巧，几个放羊的学生唱着歌从前面的土岗上跑了下来，他们发现是老师遇到困难，几个学生不由分说拉的拉、推的推，还没等父亲缓过神来，只听他们大喊一声：冲呀……学生们拉着车子一溜烟的越过了这个陡坡，接着他们拉起车子马不停蹄的一路向前跑去，留下两个小朋友看着几只羊，一个学生从家里快步赶来，端着半瓢凉水，父亲欣慰地说：“幸亏遇见你们几个好学生，这次，我不但耳闻还亲眼目睹了你们几个周六、日经常在这附近助人为乐的真实事迹。”学生率真地说道：“老师不是经常教育我们要学雷锋助人为乐吗？”

夕阳西下的时候，父亲总算把车子拉进了村庄，此时，在路口等候已久的老干部懊悔地说：“侯老师，这么远的路拉着这重车，我真不该麻烦您捎这300斤煤。”一番感激之后，父亲接过老人备好的凉白开一饮而尽，随后又绕道去了张教师家，父亲回避了那张过期的煤票，含糊其辞地说着给他卸下足有200斤煤，老教师动情地说：“您真是雪中送碳，帮我排除了入冬缺柴的后顾之忧了。”

映着晚霞，疲惫的父亲拉着我和剩下的半车煤终于进了家门，看到我满脸被煤抹得像花猫似的脸，母亲开心得笑了起来，父亲停稳车子回过头来笑着脱下被汗水浸透的上衣，洗把脸后精神抖擞，似乎一身的困倦顿时消失了。

长大后，父亲曾经教育我：“人生的道路犹如风雪载途，又如同那次拉煤的路，无论路途如何崎岖不平你都要朝着既定的目标奋力前行，因为你肩负着责任和担当，遇到挫折停滞不前将会徒劳无功。上坡时有人伸出援手帮你一把，一定要心怀感恩，走在平坦的道路上也不要得意忘形，因为，前面的路途远不可测，甚至会有更坎坷的路障阻碍你前进。切记，生活中不必计较得失，吃点亏没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成全他人心安理得，同时，也是为自己积攒福报。

开饭了，嫂子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大餐，表兄取出本村张运功酒厂酿造的纯粮食酒，大家开怀畅饮，其乐融融。一向性格开朗、乐观的表嫂心满意足地说：“现在农村生活很方便，打个电话订一桌饭菜，一支烟的功夫，就摆上餐桌。如今，乡村经济振兴科技发展，眼下农民与时俱进，手机购物已司空见惯，网上销售农产品更是小菜一碟。”

人人都夸家乡好，一草一木总关情。生活在这片热土的人们，用他们的聪明智慧和艰苦务实的奋斗精神改变着家园得风貌，涵养着祖祖辈辈传承的优秀文化，弘扬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酒足饭饱后，陶醉在浓浓乡情中的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楼房林立、民风淳朴的温馨老家，告别热情善良、勤劳朴实、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和有着千年文明历史的时尚新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