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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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侯俊杰
印象中，父亲的几家穷亲戚春节期间都会一大早来家做客。记得小时候，我还没起床，有两家亲戚家的几个孩子结队跑来敲门，然后，兴奋地告诉我父母，他们家大人已经走到村口了。这时，父亲赶忙从柴垛上抱来一掐子柴草点燃，孩子们围在火堆旁伸着手说笑着烤火，火候正旺时，客人们走进院子里亲热地寒暄问好，父亲赶忙拿着香烟热情迎接，母亲乐呵呵地招呼客人赶快进屋取暖，说着便喜笑颜开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饭菜。
酒足饭饱后，母亲总是在他们的篮子里额外多添加几个夹肉馒头，两位亲戚极不好意思地客气道：“多年来您一直在帮衬着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这样，我的父母不但没有嫌弃这些家庭特别拮据的穷亲戚，一旦他们遇到难处，父母都会有求必应，伸出援手送去温暖。
邻村也有一位表亲，隔三差五的前来登门求助，不是借粮、借物，就是借钱，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正事，父亲都会尽量想办法帮他一把。那年月，物质十分匮乏，人们的日子过得都相当艰苦，家家户户的吃穿问题都难以维持。记忆中夏天的一天傍晚，这个表亲慌里慌张的从家里赶来，进门便气喘吁吁地说：“我母亲生病，后天要去省城医院治疗，正为三百元手术费着急犯愁呢。”父亲念起他一片孝心，让我母亲赶快把压箱底里的钱找出来，结果也没有筹够三百元，父亲歉意地说：“这些钱你先拿着，明天等我借了钱再给你送去，顺便过去瞧看一下你家母亲。”
第二天早饭后，我跟随父亲带着礼物和借来的二百元现金去了表亲家，父亲特意为他母亲请了中医大夫一同前往。大夫诊断后，确定没有大碍，只是胃病有些发作，吃点药调养一下，这种慢性病就会慢慢好起来。
过了一会，我们正要起身告别时，只见几只小羊羔欢蹦乱跳地在院里撒欢，看到可爱的小动物我兴奋不已，表亲见我抱着一只长着熊猫眼睛的花羊羔爱不释手，便哄我说：“这些羊羔刚出生不久，等它们长三个月会吃草了，就把这只花羊羔送给你。”
回家的路上，我格外高兴，心里念念不忘表亲许下的承诺。之后，每天在心里都惦记着这件事，放学后就兴冲冲地去田间割草晒干给羊羔储备起来，迫不及待的盼望着牵羊羔回来。
冬至前的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跑着去了这个表亲家，只见他家空无一人，几只羊羔在屋内咩咩地叫个不停，邻居说：“老人外出要饭去了，他儿子跟街坊帮忙天黑吃完饭才回来呢。”就这样，我在他家门口一直等到夜幕降临，许久，他娘俩才算陆续从外面回来，我说明来意后，老人笑着说：“你表舅跟你说着玩呢。”我看了一眼表舅，表舅却说：“天都黑了，又这么冷，你也牵不走呀。”话音未落，父亲心急火燎地找了过来。这时，我听出他们好像压根就没有送我的意思，只是虚伪的谎言，便生气地问道：“用我爸爸上次借给你家的钱买这只羊羔可以吧？”父亲严厉地说：“不行！”随后，拉着我迎着呼啸的寒风回家了。来到家里，父亲觉得我不高兴，便耐心地开导说：“借给人家的钱是心甘情愿，他家有困难，咱理所应当帮助他，但是，凭白要人家羊羔这就不太合适了，再说，他家本来就很困难，一只羊羔要卖十几元钱呢……”
第二天，父亲为兑现他的承诺，带我去集镇上花了十五元钱卖了一只肥肥的大羊羔。回家的路上，父亲教育我说：“切记，占别人的便宜，这个想法千万要不得；今后，不管别人做事如何，自己一定要做一个言而守信的人，不然会给他人留下话柄。”说话间，正巧和这个表亲路上相遇，他牵着两只老绵羊抄小道走过来，后面跟着几只没有卖掉的羊羔。他见我牵着一只羊，便凑上前来眉飞色舞、假惺惺地跟我父亲说：“我正准备路过您家，把羊羔给孩子送过去呢。”父亲呵呵一笑说：“我答应过给孩子买只羊羔，不值几个钱没必要客气。”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也逐渐明白一些人情世故，生活中不要轻易把别人心口不一的戏言当回事。
后来，得知这家表亲仍旧过着十分困难的日子，他母亲去世后，一个单身汉的生活过得依然没有什么起色。一次，我不解地问起父亲表亲家的现状，父亲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他的祖辈都没有给他积下恩德，他自己做人又不够实在，天长日久，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只是，留些口德不让他难看而已。后来，我琢磨父亲的话得出结论，与人交往，虚伪不如怀揣一颗真诚的心，其实，真正导致他贫穷的主要因素，归根结底是他心穷的缘故。”
几年后，听说这个表亲赌博输钱被人追着讨债，他却硬着头皮来家谎称有急事借钱，父亲这次毫不客气的给以婉言拒绝。过后，我奇怪地问起父亲，他都跟您下跪了，您为啥不借钱给他呢？父亲有些生气地说：“一个没志气的人，自己不勤奋，年纪轻轻染上赌博的恶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若借给他钱，不是帮他而是害他。”后来，我心里暗自揣摩着，也可能是因为他多次花言巧语欺骗父亲的缘故吧？正如这句话所言：“人，不惜而散；心，不真而凉！”表亲从这次碰壁后逐渐来往稀疏。
日常交往中，时常看见父亲的几个富朋友来家串门。印象中，一个经济上相对宽裕的国营大厂干部偶尔来家夸夸其谈地炫耀，父亲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后，便把给别人转借来的钱还本付息如数归还他。这位有钱人接过钱眉开眼笑的清点几遍后，爽快地说：“月底，还有两个五百元的存折都快到期了，有急用钱的，您就尽管找我。”
后来，这位有钱人突然得了一场重病，住院治疗数月，虽说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是，除去花费所有的家庭积蓄外，还欠下很大一笔借款。一天午后，这位有钱人一瘸一拐地来到家中，唉声叹气地诉苦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呀。这场大病让我彻底明白，跟别人伸手借钱时的无奈和尴尬，怪不得您每次帮别人跟我借钱时，都要自己还本付息。这次大病之后，让我真正感悟到，金钱也不是万能的，眼下，我落魄到如此境地，真是应了那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老话。”随后，自己又叹息道：“这几年，我可谓门前冷落鞍马稀了，亲朋好友似乎对我都敬而远之，连亲生儿女都对我另眼看待呀！有时反思自己也怪不得别人慢待我，埋怨有钱风光时利益熏心做事有所欠缺算是咎由自取。”
这时，父亲诚恳地劝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的一生谁也不知道灾难何时降临，有能力时尽量帮人一把，用一颗真诚的心去善待他人；对人要宽容，以包容的心去面对世间万物，这样才能遇见生活中的美好，不能轻易拿自己的涵养去挑战别人的浅薄，其实，浅薄未必得利，善良方能多福；恕我直言，你看待钱财的态度过于保守，对子女的教育也欠缺对德育方面的培养，不要以为积累很多财富就是好事，有副对联写得很好：修身如执玉，种德胜遗金。”
逢年过节，父亲的另外一位富朋友总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看望我父母。记得这位富人常说的一句话：“做人不能为富不仁，更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每每这时，父亲总是淡然一笑地说道：“过日子，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帮助别人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嘛，再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街坊邻里有难理应伸出援手，雪中送炭嘛。”
就这样，生活上并不宽裕的父亲常年尽心尽力地接济着他的几家穷亲和遇有困难的乡邻，同时，也一视同仁、心平气和地维系着那些富友的奇妙关系。父亲曾告诫我：“聪明是一种天赋，善良却是一种选择！岁月漫长，不管世间如何纷杂和喧嚣不堪，自己时刻把善良刻在心间；切记，生活无论阳光灿烂或是落魄不堪，都要真实做人，始终保持一颗慈悲的心向善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