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河的涛声
——三个第一书记的驻村实录
侯立权
“……人生的经纬很短也很长,有幸遇见水田河,牵出那么多的情感,连带着泉坡的泉、三坝的水、岩园的漪、水田的波、大泉的浪、马家的涛、算子的潮,就算此生爱不过来,也爱了它们。就像水田河,从源头爱起,爱到曾经和未来……”
“——水田河,村庄隐身大野,青山为营,绿水为绢,世俗饱满延绵。就像田野里的蛙鸣,唤醒稻花,催眠谷穗。”
“水田河的人,他们生活在河里,锄间烟波皓月,话间水云绕语;时光搁在水波上,人间烟火中的淡茶、清酒成了他们安放宿命的星星和月亮。”
这是摘自我在水田村驻村期间写的散文诗《水田河,给了我爱的经纬》,是我对水田河的情感,对水田河人的期许。
之前,我一直是写散文诗,对于报告文学我这是第一次尝试着写。
我之所以要打破这第一次,要去尝试,是因为报告文学,真实,严谨,不留任何捏造和凭空想象的空间和余地,就像一双清澈的眼睛,揉不进一粒沙子,是钉就是钉,是铆就是铆。只有这样才能把我作为“脱贫攻坚战”中的一名女“战士”的体验、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声情并茂地,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我于2018年年初到脱贫攻坚第一线,任第一书记,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与贫困户、非贫困户、基层干部、驻村干部零距离接触,见证了让人惊异的人和事,并一直在我记忆和思绪中潮浪般地涌荡着、蹦跶着。
——题记
引子
(一)
这“涛声”源自于脱贫攻坚现场——贵州省沿河县泉坝镇水田河。
水田河是沿河县泉坝镇境内最大的河流,胎生于泉坝镇的泉坡村,流经该镇的泉坡、三坝、岩园、水田、大泉、马家、算子七个村,共一万三千多居民,东西两面是海拔1000多米的连绵高山。这山不仅阻隔了基础设施的建设和信息的流通,而且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人们心智的发育,以致经济发展严重滞后,在全县属于贫困地域。
多年来国家制定了多种扶贫政策,各级政府用了多种扶贫手段,扶贫干部付出太多的艰辛和汗水,贫困群众物质上的贫困逐步得到解决,扶贫工作取得不小的成果。然而,精神上的贫困问题也显现出来,精神贫困人口比物质贫困人口占比要大得多,精神贫困人群,不光是物质贫困人口,还包括部分非物质贫困人口、部分基层干部。这些曾一度困扰我,也一次次敲击我的思想。
故事要从2018年3月笔者驻村说起——
昨夜春雨后,我正临窗赏清景时,泉坝镇办公室来电:明天早上十点在泉坝镇政府三楼开会,泉坝镇各村驻村党支部书记和第一书记都要参加。挂断电话后,我有些兴奋,又感觉心里没准备好。不行,我下意识摆了摆头,提醒自己,不就驻个村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我开始认真计划明天开会的事时,才发现自己连去泉坝镇政府的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虽然曾经在统战部工作时,因工作去过一次,但那是2006年的事,距今已十二年了,应该变化很大。
我有些沮丧,接着,促使自己的思维转动起来:不还有其他人驻泉坝吗?对,找个伴同行。于是我找来头一天县委政府召开的“全县脱贫攻坚工作动员大会”时发的文件,后面附有全县驻村党支部书记和第一书记名单。
翻到泉坝镇第一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杜豪,泉坝镇马家村党支部书记、第一书记。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真是“好雨知时节”啊!我心里窃喜;不过二十多年没联系过了,人家未必愿意搭理咱呢!又有些犹豫。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问问再说,不管怎样地,他明天肯定也要去开会,自己给自己鼓了鼓劲。
按后面的电话拨了过去:“喂,你好!是杜豪吗?”
“是啊,你是——?”
“我是侯立权,我看文件,你也是在泉坝驻村,明天去泉坝开会吗?”我有点担心他不耐烦听我啰嗦,便直接进入主题。
读书那会儿,他给我的印象是心高气傲,做事不太工整;不过,我们从未搭过话,就不了解他。
“我现在村里。”
“你这么积极啊?杜书记,你是我们的好榜样,昨天县里才开完会,你今天就已经到村了!”听他语气还是比较随和,我就故意调侃。
“我是去年9月就驻村的喔,哪像你那么命好,现在才来啊!”他故意拉长语调,故作委屈态。
……
通话间觉着他还是蛮热情的,我便问他去泉坝镇政府的路该怎么走。他详细介绍了路径。而他的描述与我之前的印象在脑子里一搅合,我完全成了丈二和尚。毕竟这条路自己从来没有驾车走过,只知道要经过官舟镇和土地坳镇,所以他说哪儿哪儿我都不知道。
对方似乎觉出我的懵态,并主动说来官舟高速路口接我。
咦,真够朋友、够哥们,我暗自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可心里还是觉得:和他不很熟,这样麻烦他从村里七弯八绕的倒回官舟接自己,深感过意不去,也觉得不好意思,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晚些时候,有两个也是这次派驻泉坝镇的第一书记联系我,也不认识路,想明天搭我车一道去。
三月,雨后的清晨,听着鸣鸟弹出一粒粒绿翠的音符,好心情夺胸而出。
不到七点我们到官舟高速路口时,杜豪已等在那里。我把自己的车停放在官舟,乘他的车去。
车过了官舟卢洞溪后,视野云山雾绕的,能见度较低。过了土地坳镇,一直是沿着山往上行,渐渐地,我们的车被雾帐笼罩,能见度越来越低,最高处不足三米,车速低至判断不出挡数,感觉四周挤压过来;特别是拐弯处,就像盲人走路,贴着山慢慢摸着走。我在这种整个世界都被雾霾笼罩,又看不见路,近乎匍匐行进的状态和处境中感到惶惑。隐约觉得,这一抹春色,仿佛有某种映照。再加上杜豪说,这条路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有雾,这雾还不算最大。我之前因为能以第一书记身份参与这场脱贫攻坚战而兴奋激动,在此刻变成忐忑而气短。
一路上,杜豪给我们介绍,我驻的水田村和他驻的马家村只隔十多里路,都是水田河一脉的。还分享了他雾天开车的经验和故事——在大雾天开车,开远光灯反而看不见前路,只能开近光灯,实在看不见前路时,就靠山一边,看着山面和路沿带微弱的白色慢慢地躺着走;他2013年驻泉坡村时,有一次就在这条路上也是大雾天,纯粹看不见前路,车速很慢很慢很慢,走着走着车开不动了,还以为是车头抵着山的坡坎了,下车一看,是前面滑坡,车头抵着一墩巨石……。听着感觉我们误入了某种绝境,手心渗出汗来。
镇里开会,是布置各村当前的脱贫攻坚工作任务,参会人员有七八十号人。有这么多人在脱贫攻坚一线,应该没有不能战胜的“敌人”,看到会议场面,我又从一路的惊悸中拉回到参与者的热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