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想在山里住几年的打算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山里好,很清静。于是我决定躲进山里。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六点时出发,我开着车子缓缓驶进山路,山雾在远方缭绕,它们弥漫着从天而来的水汽,我幻想它们或许来自几千里外的太湖,或是任何一个我不曾去过的,令人惊叹的地方。我开了半小时就到了地方,我眼前所见到的景观和我想的大相径庭。这里并非什么避人避世的桃花源,相反旅游的标语和农家乐在这个村落里随处可见。我循着那位亲戚给我的信息,从村口直走,却又要拐进几个别扭的胡同,然后到了一所矮小的平房前。这所平房紧紧依靠着一旁的大屋,看上去就像一旁大屋无意间开辟的一处杂室。平房前面架着雨棚,一旁有一颗枇杷树,枇杷树的叶子都快掉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涌现出一股悲伤。
我走到房前,透过破旧的纱窗很不礼貌的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我看到有一个人影躺在昏暗房内的躺椅上,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我不忍心叨扰他的好眠,于是我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起了手机。,我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和短视频,傻呵呵的乐,这样的快乐太廉价了,但我也太容易接受了。我等了也就一会儿的时间,鼾声已经停了。我又扬起脖子想往窗子里探,看到一个年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慢悠悠的从躺椅上爬起,我看着他自然觉得他精神矍铄,然而我又听到他的咳嗽,脑中会想起我的父亲,他也会这样含蓄而剧烈的咳嗽。
他注意到了窥视的我,把我邀请了进去,我感觉窘迫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开口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要留在这里过冬天的打算,他对我说我这样的人其实很难得,因为中国人一般不会到陌生人家里过年,我笑了笑,说也很少有人会答应这样的要求。他于是说起了他的家庭。他不抽烟,这是我已经注意到了的。他拿起一个小酒盅开始喝起了酒,我不知道他喝的是白酒还是黄酒,只感觉那酒的气味浓烈的要钻进我的鼻子,让我也要醉醺醺,但他却能这样面不改色地喝,真是想不通。
他喝了一口,也就简单说了说。他有一儿一女,老伴是前些年走的,儿女中除了女儿常回来看望,却是得不到儿子的消息。我小心地问道他儿子去了哪里,他看了我一眼,却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喝酒。那一刻,我从这样一个看上去沉寂如石膏像的老人身上看到了脆弱。他又继续讲,说他有一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女,外孙女还比较争气,学习也好,但是离得远,见到的次数少,孙女却是因为父母已经离婚的事情有些孤僻,和她妈妈住在村子的另一端,见的次数也少。他又说在山上有他的十几棵杨梅树,杨梅上市的季节许多人从千里之外赶过来吃杨梅。真的有没有千里之外我是不晓得的,他说在宁波的一户人家年年都来,因为这是他早年时候与他们先辈的承诺。他们一来,自己的儿子女儿都要过来帮衬,帮着带去山上采摘,再烧菜宴客,这里也变得热闹了。
但近几年好像再没来过了,他电话打过去,知道那位与他约定的人已经去世了,后辈也不再想过来,于是这里又冷清了。他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想过来,如果有家人的话为什么还要在山里过冬。我这时发觉那些曾经让我想要逃离社会的理由其实根本站不住脚,或许那其实都是我的一些借口,让我可以丢掉身上的担子,做个幻想中的隐士。
酒盅里的酒满了又空,空了又满,他让我回去想想。我还是决定告别了他,但是临走前我承诺下个杨梅时节我会带上家人过来找他,他的脸上露出点笑容来,一边送我一边说:“杨梅啊……我这里收成不好啊,你要是要摘啊,我带你去找阿牛阿,他就住在村口靠右的胡同里面……”
山里的冬天很好,它可以清净安宁,但是于我来说它太孤独了,我驾车回了家,来时是放松,去时却有早点逃离的愿望。夜晚做梦之时,也能看到那位老人躺在躺椅上的剪影,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冷静,我的心也被感染得收获了平静。清醒时候的我不会明白,曾经幼稚的想法早已变为泡影,感觉接触了一个可怜的灵魂,让自己明白了孤独从不需要去逃离,我只是在逃避那些我所需要承担的来自社会的,家庭的责任。但成年人的生活就是去抗住这些责任,或许孤独能在心里扎根,但人世间的温情会扑灭它的种子,让心真正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