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小学那阵儿,不出远门,就是在田间,学校,家里三者之间穿梭。去学校背着书包,去田间背着箩筐,这都是步行去的。后来家里买了头毛驴,农活忙了,间或和父母一块坐着毛驴车去地里。家里有辆自行车,那是父亲出门做买卖的专用交通工具,我几乎不用,再说也用不着。
上了高中,永福庄离我们村十五里,步行去学校不现实,于是家里的那辆自行车转而成了我家里学校之间往返的专用交通工具。那辆自行车父亲买的是新的还是二手货,我已没有印象,不过能确定的是这辆自行车转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很破旧了。
去永福庄上高中的我们村有三个人,我外加两个女生。那时的孩子远没现在娇惯,上学都是自行前往,根本不存在家长接送一说。结果我和两个女生入学,狼狈了一路。当时,我们村和永福庄之间是一色的土路,前几里从我村向北,路面较窄,后转而东西大路,路面较宽。入学那天前天夜里下了场雨,父母在村外看了看路面,说雨不大能走,并说等到了北边大路上就好走了。结果等我们到了北边大路,或许是雨下得不均的缘故,路面变得更加泥泞,自行车得推着走。即使这样,一会儿你的自行车车脚被泥卡住了,一会儿我的自行车车脚被泥卡住了。而车脚每被卡住,不得不停下来,清理车脚,而一清理就是半天。最令人苦恼的是车后面还有铺盖卷,车把不好掌握。尽管我一再小心,一险要处,车子还是歪到了泥洼处,被子挂了彩。要不是两个女生彼时在场,我真想大哭一场。
因为没出过门离过家,尽管在初中我雄心万丈,可上了高中,在学校住不到两天,就特别想回家,而一旦回到家里,又不愿意回学校。因此,在高一那年我回家特别勤,过星期几乎没在学校呆过,而那辆自行车在路上不是车帯扎了,就是链子落了,更甚,那次回学校,走到安上村北,链子竟然断了。我以前没经过这阵势,再说天又快黑了,我气冲冲推着自行车返回家里,把车子哐当一声摔在了院子里。父亲从屋里出来问怎么回事,我说我不想上学了。父亲扶起自行车看了看,说链子断了接上不就完了吗,你骑家里那辆自行车赶紧回学校吧。这样,家里后买的那辆自行车转到了我手里,一直陪我到高中毕业,升入大学。
二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老家北面五十里的河北隆尧师范,自行车和我疏远四年后,再次排上用场,和我亲密起来。不知道别的师范学校怎样,我们学校当时是不坐班的,也就是说,老师上完课就自由了,愿意去哪儿去哪儿,愿意干嘛干嘛。我作为一个外乡人,在学校包括整个隆尧县城,既没亲又没故,再加上自身内向不善交往。因此,刚上班那阵儿,我上完课就往老家跑,当然,课是不能给学校耽搁的。正因为学校的课不能耽搁,所以返回学校时常常遇上麻烦,例如风向不对逆风,甚至赶上雨雪。回家象雨雪风向不对这种天气,自己一般就留在学校不回家了,毕竟在学校能吃能住,可返校遇上雨雪这种天气无论如何必须返回去,因为学生的课还等着自己上呢。为此,父亲不止一次让我上完课,没事别再回来,可我耐不住寂寞孤独,上完课还是往老家跑。记得一次回到家里,当天夜里就下起了雨加雪,第二天早晨起来,天气依旧没有好转。下午就有自己的课,从老家到邢家湾这一段三十里是土路,骑自行车不可能,绕道任县县城,路太远,根本赶不上下午上课。我和父亲协商的最后结果是他赶着毛驴车把我送到邢家湾,尔后我再骑上自行车去隆尧。一路上,我双脚冻得疼得都麻木了,而父亲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好像他是出来旅游一样,不时指点经过的村庄如何如何,以及他籴粮食的一些陈年旧事。父亲常说,做父母的对子女没有恶意,父亲几十年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父爱如山说的或许正是父亲吧。
在学校上完课,天气不允许回家就待在学校,这种规律在孩子出生后那段被打破了。初为人父,尽管老家有父母妻子照看女儿,我回去也无甚作为,可我还是忍不住时时想看望女儿。在这种心境下,即使上完课遇上逆风, 我也往老家赶。有时回到老家,昏天黑地,父母吃完饭已经上床休息了。而偏偏女儿出生后没多久,天气变得恶劣起来,三天两头下雪。雪下到公路上,呆一天两天就化没了,对出行一般不造成障碍,而雪下到土路上,中午气温升高化化,等到夜里气温降低冻冻,反反复复好多天,路上一直泥泞不堪难以行走。此时,从邢家湾到天口这一段,沿滏阳河东岸修了公路,尽管路面很窄,但为这一带人们出行带来很大方便,可从天口到我老家那一段虽不长,但还是土路。一场雪后,在学校一连呆了几天,学校里外已不见雪的踪迹,我焦躁不安估摸着老家那段土路没问题可以走了,便骑上自行车踏上了回程。可到了天口,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再观察南去老家的那段土路,湿漉漉的泥泞不堪难以下脚,不得已抹黑又返回了学校。
三
走上工作岗位,面对我那点工资,父亲很不以为然,言我一年的工资还不如他地里一年的收入多。可我的工资年年长,他地里的收入却原封不动,没几年父亲便不再吭声了。在老家学校之间骑着自行车奔波十年后,手里有了点积蓄,我鸟枪换炮,买了辆摩托,往返学校骑自行车于我也就成为了历史。而老家隆尧之间那段很遥远的距离现在在我眼里已变得微不足道了。即使偶尔遇上恶劣天气,绕道任县去学校上百里,我也不觉得路有多远。不过摩托相对自行车快是快,但它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容易打火,特别是在冬天,右脚踢踏半天才能把火打着,有时还要加上人的助力。摩托车陪伴我三年或是四年,随着我们学校搬迁到邢台,它便失去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孤零零地待在老家的东棚子里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摩托车最终被父亲当做破烂以二百元的价格卖给村西路旁修摩托的。
老家和隆尧是不通汽车的,这也是我骑着自行车和摩托奔波两地之间的原因,而邢台和老家之间是通车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等我们学校搬迁到邢台,老家和邢台断了直通车,村里去邢台都要到南边李白铺坐车。李白铺坐车很方便,几分钟一辆,价格也便宜,关键是我们村与李白铺之间隔着四里路,这四里路于村里的乡亲没什么,对我却不亚于去隆尧的五十里路。路上开车的开车,骑电动车的骑电动车,再次的骑着自行车,而自己下了公交车,背着大包小包,阳光高照,一步一步往村走,村里乡亲不说,自己也觉得别扭。故我每次从李白铺下了公交车,往村里走都低着头,碰见村里的乡亲也只当没碰见。可村里的乡亲仍时不时招呼我,这个说回来啦,那个说坐我的车吧,每次都弄得我紧张兮兮的。为避免尴尬,初到邢台,我很少回老家去,除非有紧要事万不得已。
移居邢台三年后,上面倡导村村通车,公交车再次通到了我老家,不过我从邢台回老家需要在任县倒一次车。在任县倒车说是定时,可那班车没准,不是去早了,车迟迟不开,就是去晚了,班车已经开走了。即使这样,随着村里私家车越来越多,坐公交车的越来越少,通向我村的班车最终在惨淡经营了几年后,停运了,而我回老家去不得不再次步行经过那段难熬的四里路。
买辆车吧,挣那么多钱干什么,村里的发小见了面劝我。买车干什么,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又担风险,母亲则阻止我说。买,不买,不买,买,在犹犹豫豫了一段时日后,一天上午,我和妻子把一辆轿车从4s店里开回了家。自此,回老家不再是我的一块心病,愿意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回去。而母亲在我开着车从邢台几个来回后,也不再说什么了。
几日前,有事去隆尧,从邢家湾转回老家,到了邢家湾村南,地在路非,在人的指点下,上了一条向南的公路。公路宽度平整自非我在隆尧上班时的小公路可比。一路前行,路旁玉米森林似的郁郁葱葱,然而路过的村庄看不到记忆中的丝毫痕迹,一时我怀疑走错了方向。迷迷糊糊中上了东西大路,才发现自己在天口村西,老家已近在咫尺了。从东西路下来往南走,汽车在公路上默无声息前行,一股热气蓦然从心头涌起,几乎夺眶而出。我揉揉眼睛,目视前方,双手把方向盘握得紧紧的,紧紧的,耳畔直回响着一个声音,路在脚下,路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