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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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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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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剪影

早晨吃完饭,母亲拿了凳子,拉我出门,说是要把我送到学校去。听说上学,我很高兴,但顺着大街向东走了一段距离,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街道,我试拽着母亲往回走,母亲转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不再挣扎了。

大街向东的尽头是一段下坡路,过了下坡路,再往东走一段,路北便是我村的学校。学校前后四排,中间一条甬路,教室分在两侧,年级从最后一排由低到高向南依次排开。

老人讲我村的学校所在位置原先是座古庙,后由于村里的孩子增多,原先的学校盛不下学生,才把古庙拆掉改建成了学校。学校南面的空地上有两具石狮子,据说是拆毁古庙时遗留下来的。

当时我们入学上的不是学前班,而称小一年级,不过功能和后来的学前班差不多。小一年级在学校最后一排的最西侧,母亲领我到教室门口,和教我们的杨五宝老师寒暄了几句便回去了。杨五宝老师是街北杨波的姑姑,在我们赵家庄名声响的很,母亲告诉我,她的前任丈夫是南下干部,如果她当时跟着丈夫南下,那么她就远非现在这个样子了。可实际上杨五宝现在这个样子也比我母亲她强的多,人家教书不说,现任丈夫在公社当差也是我父亲万万不能比拟的。

杨老师把我领到教室里,征求我愿意和谁坐在一块,我向第一排杨天明的儿子志强指了指。志强看我手指,赶紧把书包向北靠靠,给我腾座位。等教室安定下来,杨老师宣布了班里的班长任命组长任命,手挥挥便放学了。

由于前两天和志强在大街上刚闹过别扭,我并不情愿和他坐在一块,可教室里除了志强,我又找不出比志强更熟识的人来。志强家在我家东,相距三条巷子,这个距离相比路坤他们已属于远的了。可距离我家近的路坤,母亲从来不让我找人家玩去。胡晓林在街北,离我家较近,比较熟,可晓琳比我高一班。

志强的家和志国的家紧挨着,两人上下学结伴来去,我也找过他们几次一块上学,可志强行踪不定,有时去他家里找他上学,他妈说上学去了,而我来到学校却看不见他。一次询问志强,志强说不用我管,并要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他的父母。在志国家里,我从没见过他的父亲,志国说他爸是工人,所以不在家。我能感觉出志国的家与我家不一样,志国的家很整洁,光光亮亮的,吃的是花卷,而我家又脏又乱,一日三餐除了高粱面窝窝头还是高粱面窝窝头。

上学伊始我学习很好,特别是数学,测验几乎次次满分。与我相反,志强志国学习很差,数学测验不止一次两人双双抱了鸭蛋。和志强初挨在一块,志强把我向南挤了又挤,最后干脆给我在板桌上画了边界。上课正写作业,不知何时冷不丁志强给我一肘子,说我过界了。一次测验,志强溜了我几眼,破天荒考了70分。自此,志强如发现了新大陆,对我格外友好起来,并且主动毁掉了边界。志国发现志强成绩提高的诀窍,从志强北边挪到了我的南边。以后每次测验,两人一左一右把脖子几乎伸到我的脸上,而五宝老师坐在讲台桌前,笑眯眯地视而不见。

学校使我眼界大宽,我的生活由此进入进入一个新阶段。在学校里,我学会了打方包,掌握了打陀螺。在学校有时玩不够,放了学,接着和志强他们继续玩。

打方包我没少和志强怄气,不是我说他发赖,就是他说我发赖。我自认为力气比志强大很多,可打方包老是输给他。为此我每每把方包加大加厚,但往往这次赢了,下次肯定连本带利输个精光。一次在街上父亲观望了我俩一会儿,等我手里空空如也,父亲笑着说我不会借地势选方向。对父亲的话我并不认同,因为每次下手前,我和志强一样,也是把方包瞅了又瞅,选准方位才拍下去的。

但我也有比志强强的地方,那就是跳棋。跳棋我们是一块在东云家里学会的。东云家的院子东西很长,屋子里和志国家一样整洁,于我奇怪的是东云的爸爸也是农民。那天我们本来是说好玩扑克的,可扑克取出来后,查来查去少两张,随后,志云从他家抽屉里取出了跳棋。

这是跳棋,东云把一张花花绿绿的塑料布展开到桌子上。可以两个玩,也可以四个人玩,谁先走到对方地盘算赢。东云拿着棋子边说边比划。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志强志国还迷糊,东云又说了一遍。随后我和东云对垒,志国和志强对垒。东云做为师傅,自然没把我这个徒弟放在心上,跳得很快,我则用心思考,不但自己跳,还不忘给东云设置障碍。等东云在我布置的铜墙铁壁面前,束手无策时,我一个侧身,直接冲进了它的营盘。东云以为是自己大意,提议和我再较量一盘。这次,东云稳扎稳进,每跳一步比我思考的时间还要长。等我和东云厮杀得不可开交时,志国志强较量志国甘拜下风已经结束。做为败将,志国沉默不坑声,而志强在一旁忍不住指手画脚。这样走这样走,势均力敌,我和东云双方均无路可进时,志强给东云指点。东云正拿不定主意,手不自主一哆嗦,按志强指点跳了过去。而这一跳正是我求之不得,我一路狂飙,瞬间占领了东云城楼。我洋洋自得,东云把棋盘看了又看,猛一挥手,嘴里嚷着,都怨你瞎指挥,把棋盘连棋子哗啦了一地。

东云家不欢而散三天后的晚上,志强拿着跳棋找上门来,要我和他下棋。从哪里买的,我问。志强说,别管了。

第一盘志强没绕过去输,第二盘还是输,志强脸红脖子粗,想再来一盘,父亲在一旁笑呵呵地把他打发走了。此后几天,志强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和志强关系僵持百无聊赖时,志国晚上找上门来,要我到大街上玩耍去,而志国以前是很少上我家门的。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志国边走边说。

我们的玩耍地点自然还是在我队大街的电线杆下,磨坊前面。

月挂中天,凉风习习,光亮如水。你和他们是一队,没等我认清谁是谁,一个我不认识的高我半头的女孩,志国说是他姑姑家的姐姐,把我推到志国他们一伙里。我跟着志国他们向西移动,大个子女孩一队向东移动。

磨剪子,戗菜刀,恁的兵马叫俺捡,大个子女孩大声喊道。

挑俺兵马哪一个,我们这边问道。

大个子女孩停下来,向我们这边瞅了会儿,大声喊道,杨康。

声音一落,我向东边瞅瞅,选择自己认为的一个薄弱环节,猛冲过去。而薄弱环节看到向自己冲来,一左一右分开,双手拉直。轰隆一声,笑声四起,折戟沉沙没冲过去,我被俘虏了。

等我归队站稳,主客队互换,照样是一问一答。志强听到对边点自己,一点没有犹豫,似离弦之箭,飞奔而去,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志强已破关而出,随即志强乐呵呵把绍平拉了过来。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志国成了孤家寡人,老鹰抓小鸡随即登场。志强当老鹰,大个子女孩当母鸡。一声开始,志强向右突转,如游蛇摆尾,我们跟在高个子女孩身后急向左转。忽左忽右,瞅准机会,志强闪过高个子女孩,把绍平逮住了。

老鹰抓小鸡玩罢,接着捉迷藏。志强当了一次庄,志国当了一次庄,大个子女孩当了一次庄。轮到我当庄,我合眼面对电线杆,大个子女孩和志强志国他们叽叽咕咕了一阵,四散开去。

好了没,我大声喊道。没有,志强应道。好了没,没有回音,好了吗,还是没有回音。我睁开眼四处搜寻一无所获,重回到电杆处,月斜西天,万籁无声,渺无人影,出来吧,不玩了,我大声喊道,寂然依旧。

陈清波的家是地主,我们班里每个学生都知道。或许是那天放学后排着队去他家门前喊口号,我喊得比较起劲,清坡和我闹起别扭,每次上学岔开两胳膊不让我从他家房后街上过。我往左闪,他往左闪,我往右躲,他也往右躲,我步子加快,他也跟着加快。清坡高我许多,上下浑实,我不敢冒险犯强,只好乖乖退回,转到村南去上学。

见我老是迟到,五宝老师上课点名批评我,我告了清坡一状,然清坡没有收敛,并扬言我再说给老师要揍我。我没有再说给老师,而是告诉了绍平,绍平又告诉了志强。清坡看到我们三个人结伴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来,身子一闪,退回到了他家的巷子里。

下了学,我和志强志国绍平结伴走出校门,跟定了前面路海霞的姐姐路海格。路海霞是我们班的学习明星,考试从没下过第一。因为海霞的缘故,我们对路海格格外留意些。路海格我们看她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为一个老师穿得花里胡哨不说,尤其是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嘎嘎嘎,让我们听得格外刺耳。

预备起,穿着皮鞋洋莱,嘎嘎,穿着皮鞋洋莱,嘎嘎。

看路海格昂首挺胸,依然故我,我们紧走几步。

一声开始:咱不说,穿着皮鞋洋莱,嘎嘎。不是震耳欲聋,但八丈远也能听见,路海格更能听见。

再装下去装不成了,路海格停下来,扭过头向我们怒目而视。我们停下来,弓身已做好逃跑的准备。

路海格回身走几步,我们照样跟上去,一停再停。

穿着皮鞋洋莱,嘎嘎,穿着皮鞋...,没等我们接下去,路海格猛然扭过头,向我们飞扑过来。

志强他们四散而去,我正在兴头上,稍一迟疑,被路海格赶上拽住了胳膊,啪啪挨了两记耳光。

我不愿呆在家里,在外面和志强绍平他们在一块,比在家里有趣多了。奶奶一天到晚呆在里间屋里合着眼睛坐在床上哼哼唧唧,吃饭的时候,才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而父亲钟表似地,阴着个脸队里出工准时去准时回,母亲则做饭刷锅洗碗喂羊喂猪,忙忙碌碌,只有晚上外人串门来,脸上才露出点笑意。在我家里是个冷世界,外面是个热世界。可我又离不开这个冷世界,吃饭的时候离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离不了。

这几天父亲脸色不错,仿佛有喜事要降临,果不其然,中午父亲下地收工回来给了我和妹妹各一个苹果。

母亲从院子里进了屋子,瞅瞅我和妹妹的苹果,把我的苹果从我手里夺去,交给了妹妹,把妹妹手里的苹果给了我。

我满脸发烧,父亲也面红耳赤。她吃不了,父亲争辩。谁说她吃不了,大的就得让着小的,母亲为自己行为做出解释。

眼里噙着泪水,我试着压服自己,最终没有压服住,把苹果啪地摔在地上,大吼一声我不吃了,从屋里跑出来,顺势把院子里枣树底下喂鸡的铁小锅子摔了个挺两半。

我一路狂奔,躲到了村边的麻地里。

麻地是鸡的避暑和觅食场所,志强上星期在里面捡了四个鸡蛋,我怀疑那鸡蛋是我家母鸡下的,因为母亲最近老吵着家里母鸡丢蛋。我向志强索取,志强说我能证明鸡蛋是我家母鸡下的,他就给我,我在麻地里盯了两天,也没见我家母鸡的踪影。

我在麻地里蹲着,远处传来奶奶喊康儿康儿的声音,随后见父亲向麻地这边走过来,我向里跑两步趴在地上,父亲俯下身子,向我这边直望,我以为父亲发现我了,做好了往里跑的准备,然父亲转身走了。

望望日头,上学的时间快到了,我钻出麻地走几步又返回了麻地。一只母鸡在身边转来转去,这不是母亲吵着丢蛋的那只母鸡吗,那可是母亲的最爱。看母鸡悠闲自得觅食的神态,一把无名火油然升起,我折下一根麻秆向母鸡砸去。母鸡悠然间不知祸从何起,扑棱扑棱拼了命飞奔。一人一畜,无冤无仇,前世冤孽,非要今生做个了断。三拐两拐,气喘吁吁,看无法逃离魔爪,母鸡拿出惯用伎俩,一夹翅膀,尾巴一缩,俯在地上不跑了。母鸡绝对不会明白自己往日的小主人缘何对它发那么大的怨气,更不会明白小主人缘何要往自己身上踏上一脚,否则,它一定不会主动停下来。我愣在那里,母鸡口里冒血,在地上扑楞了几扑楞,没了动静。母鸡没了动静,我浑身水淋淋的,呆立了片刻,拿起母鸡往麻地里深处走走,随手用力一扔,回了家。

看我回来,母亲把书包从屋里一甩扔到院子里,呵斥道,还知道回来呀,都迟到了,还不快上学去。我一路小跑跑到学校,第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刚响,志强他们从教室出来看我象看个怪物似的,喋喋不休,杨康,你今天为什么迟到这么长时间,你还有脸上学来,换我就不来了。我说睡觉睡过头了。

天擦黑,母鸡没有回家到枣树上去睡觉,母亲顾不上做饭到外面去寻找母鸡。第二天晚上母鸡还是没有回来,母亲上到房顶上,敞开嗓子喊,谁家里多个母鸡,白色的,大鸡冠,脚上拴着个红绳,多的话,给俺说一声。母亲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高,那声音于我如炸雷,震得我直哆嗦。后两天,母亲问我看见过母鸡没有,我摇摇头无事似的说没看见。

吃罢早饭,父亲给我一把镰刀让我和他一块出工去,说是我出工队里一天给我四分工。等到了老鸹地,割了几把豆荚,父亲看我不象样,把我撵到一旁,让我给羊割草去。

豆荚稀稀疏疏的,草几乎和豆荚平分秋色。叉开腿,镰刀横飞,刷刷刷,工夫不大,草顶住了箩筐横梁。看时间尚早,我从北往南走,寻找起田鼠窝,并很快有了发现。我知道事不宜迟,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否则等队里收了工,说不定田鼠窝会被哪个社员挖了去。

回到家里,我让母亲把割的草过了目,出来把草晒到大街上,顺带着把靠东墙的铁锹偷了出来。我一路狂奔来到田鼠窝旁边,把田鼠窝观察了一下,选准距离土堆较近的一个浅窟窿下了手。所幸土比较松软,浅窟窿也不太深。我把坑里的土清理干净,窟窿到底向东拐去,用手向里探探,探不到尽头。向东挖了一段距离,把土清理干净,我重新找到洞穴,俯下身手探进去,前面豁然开朗,一堆豆叶子充斥其中,这分明是田鼠的休息场所。我一阵窃喜,因为按照志强他们给我的经验,粮食洞往往挨着田鼠的休息场所。我直起身来,拿起铁锹,正要发力,前面突然索索作响,抬头分明田鼠从另一个浅窟窿里窜了出来。我拿起铁锹急追,田鼠直向豆地旁边的玉米地奔去,没等我赶上,消失在玉米地里没了踪影。

都说人有思维,是高级动物,实际上兽类也会思考,只不过人们不清楚它们具体怎样思考罢了。

果不其然,田鼠洞穴在休息大厅向南分了叉,且用豆叶子堵着,把豆叶子扒拉掉,新鲜的大豆赫然眼前。

我正一捧一捧地把从田鼠粮食洞里挖出来的大豆装到箩筐里,父亲他们收工下班了。父亲跟着几个人过来,向我望望,说了句,就知道发废,待会儿赶紧回家去,转身走了。

把这一洞粮食挖完,大约小半筐,向东又挖了几铁锹,洞穴突然向深处探去。一来费力,二来估计洞穴里不会再有粮食,我罢手回家。

母亲看我回来,说了句光知道发废,以后不准再给我挖老鼠窝了,随即进了厨房。但我实在难以忍受住挖田鼠窝的诱惑,正好像到了夏天我忍不住去大小水坑里洗身子一样。为此,自那以后,我偷偷地挖田鼠窝。结果那天我把挖的粮食埋在箩筐下面,到夜里忘了取出来,直接喂了羊,把我家那只怀了几个月仔的老母羊撑死了,而从此田鼠窝于我彻底绝迹。

五宝老师病了,接替她的是杨俊海老师。杨俊海的爸爸在前面教初中,俊海高中毕业,是依仗他爸爸临时到学校代课的。志强救过俊海爷爷一命,我们都知道,俊海家和东云家有仇我们也都知道。

我队的牲口圈在街南紧挨着俊海家,俊海的爷爷是队里的牲口管理员,照顾着队里大小十几头牲口。一天中午,志强去牲口圈遛弯,看到队里的那头老公牛正把俊海爷爷顶到西墙上,低得血流满面。志强大喊大叫跑到俊海家里,通知了俊海的父亲,从而救了俊海爷爷一命。事后,五宝老师专门在班里对志强提出表扬,要我们全班向他学习,当时,志强脸笑得跟朵花似的。随后几天,我连续去了牲口圈几次,希望碰到老公牛再抵俊海爷爷一次。但每次去,那只老公牛在俊海爷爷面前温顺得象小绵羊似的,让我失望不已。

东云家和俊海家,一个街南一个街北,相距咫尺,本来是叔伯兄弟,不知何故两家成了对头,爆发了当时我村家与家之间最惨烈的战斗,连东云这么个小孩子都参与其中。他人之间的战斗一场两场则罢,而东云家和俊海家的战斗持续上演了多日,或中午或黄昏,并且把三国演义里面的阳谋阴谋都运用其中,更让战斗充满了观赏性和不可预知性。不定何时,街上爆声突起,哭叫连天,出去早的能看到一方向着另一方狂追,出去晚的,大街上硝烟弥漫,已经人去街空。一方一旦吃亏,另一方总结经验,说什么也要再赚回来。一次,我去找志强玩,刚走到俊海家巷子口,巷子里面炸锅般喧嚣突起,没等我明白何事,东云父亲和东云哥哥从巷子里飞奔而出,随即几块砖头从后面呼啸而至。我刚躲到一旁,俊海手持皮鞭从巷子里冲了出来,那情景真比电影《南征北战》还要刺激百倍。

我家和俊海家同族,按辈分我应当管俊海的父亲叫爷爷。俊海的父亲时常晚上到我家来串门,按我的想法,俊海在班里应最偏向志强,知恩图报,君子作风,何况是老师,其次就应当是我,至于那个东云,俊海上课能看他一眼就不错了。可俊海第一堂课就把我震惊了,他把东云从后面第四排调到第一排和志强志国挨在了一块,至于我又往后挪了一排。我对俊海愤愤的时间不长,得到了安慰,因为俊海把我安排成了我组的组长,让我负责监督我组几个人的学习。

有组长在身,我学习更加卖力,而志强志国几个虽然俊海怒目而视大声呵斥,依然校内校外偷鸡摸狗爬墙上树,视学习为苦役。

乘法口诀一晌下来,我背得滚瓜烂熟,而志强志国第一天上课站起来不会背,第二天再站起来还是不会背。

你俩还有脸和人家杨康在一块玩,你俩就不能向人家杨康学习,下节体育课会背的去上体育课,不会背的给我继续在教室里背,俊海大声宣布,马上教室里一片哗然。志强志国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刚坐下,谁让你们坐下的,给我继续站着,俊海把俩人又提了起来。

我春风得意,时运连连,体育课俊海破天荒让我带队在院子里走两圈。我激动之余带队向东直奔男厕所口而去。近了更近了,后面女生嘘声渐起。向右转向右转,我依然故我,直等着俊海在后面给我发号令。给我站住,给我站住,茫然中,俊海大喊着从后面赶过来把我拽住了。

体育课下节是数学课,俊海走进来说进行一下乘法测验,但规定任何人不许往后扭头,因为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就写着乘法口诀。

俊海坐在教桌前,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大家埋头答题,可听见铅笔落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数学对我是小菜一碟,加减法是,乘除法也是。我答完,衡量着是否交卷子时,猛听见啪地一声,抬头教桌上的木棒从志强头上跃起,划了一道美丽弧线,飞到教室后面去了。

造纸厂的秘密是陈清波告诉我们的。造纸厂过去是礼堂,父亲他们一度在里面观看自演自导的样板戏。我家的桌子后面有一把木质的步枪,父亲说那是他们演戏的道具。尽管礼堂在我们学校东边几步之遥,但礼堂于我一直很遥远,我对其唯一的印象就是到里面参加过一次伟人葬礼。

那天课间我和同桌陈玲面对面正在玩抓阄决定谁写作业,乱哄哄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我扭头,陈清波正站在他的凳子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子白纸。

谁和我玩,给谁纸,清波脸红脖子粗,大声宣布。

看到一个个向清波涌去,我跨过同桌陈玲也挤了上去。

不要挤,不要挤,东边纸厂多的是,看到僧多粥少,清波劝慰无法近前的后来者。

由于自己座位离清波座位较远,那天我没有得到清波的恩赐,但那纸的成色我看清了。当时,我们学生的作业本是用从村里供销社买的八开的白纸缝定而成的。供销社供给的白纸薄不说,还经常断货,时有时无。去供销社买纸给母亲要钱,我一直都发憷。而且买了纸,让母亲折叠制成作业本,母亲脸色总是阴阴的,没一点笑模样,完了总还要加上一句,以后省着点用,再这样自己想法去。

一度我也苦思冥想怎么不花钱,弄到作业本铅笔橡皮之类。可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梁上君子。而做梁上君子,学校老师反对,父亲在家里也反对。为满足母亲心愿,无奈我把作业本正面用了反面用,由此还招来志强他们的耻笑,说我家穷得连作业本都买不起。

以前法子没有,现在法子来了当然要抓住,我激动得恨不能马上飞到纸厂里去,至于老师后两节课讲的是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

放了学,我背起书包往外走,琢磨着是否就此拐到东边纸厂去,志强从后面把我叫住了,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块到纸厂去。

路过校东边那棵白杨树,几个老太太正在树前磕头祷告,志强醒悟了什么似地停下来。

咱们也过去磕个头把,这样有神仙保佑,咱们肯定会没事,志强没等我响应,自个向白杨树走去。志强在白杨树前,双手合一,跪下去,念念有词,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也跪了下去,可我内心对白杨树并不感冒。

白杨树在我村被称作神树,并非它有多特殊,这一切要归功于我村数十年前的那棵老白杨。那棵老白杨父亲说五六个大人都搂不住,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从三十里外的县城东关可以看到老白杨的树顶。那棵老白杨如果留到现在,一定为我村增色不少,说不定还会给我村带来一些旅游收入。可惜,那棵老白杨在我出生前就被砍掉了,而被村民膜拜的这棵白杨是当年那棵老白杨砍掉后冒出的树芽发育而成的。

行窃的路线和地点清波已经告诉我们了。悄悄接近大门,向里张望看不到人影,顺着墙根向纸厂北面移动,待接近纸厂后院时,志强猛然加速,我疾步跟上,冲到后院废纸堆的北面,蹲了下来。喘息片刻,感到无碍,我们站起身来,开始搜寻猎物。我正在搜索兴头上,志强突然喊了声人来了,撒腿向纸厂后面跑去。我不明所以,跟着志强狂奔。志强跑到纸厂东北角,刷拉把捡的纸扔过墙头,随后爬上墙头翻了过去。我依葫芦把纸扔到墙头那边,等从墙头下来,收拾战利品,发现最好的一叠子纸没了。问志强,志强说他没拿。我把志强手中的纸张翻了翻,确实没有。

下午来到学校,我把战利品给了同桌陈玲一点,陈玲乐得跟花开了似的。过了一周,陈玲看到我书包鼓鼓的,说她作业本用完了,要我再给她个作业本。前天数学测验,我问陈玲最后一道应用题,陈玲根本不理睬,并且还用手把试卷捂了又捂。我记着前天不快没有答应。不给我我向老师告你偷纸,陈玲甩出杀手锏。你去告试试,我向右把陈玲一推,陈玲随手向我脸上就是一掌,瞬间,我俩扭到一块。陈玲在班里向来是个厉害角色,按实力和我相斗有十成取胜的把握,可女孩子的长发拖累了她,撕扯中,我抓住了她的头发,陈玲哭嚎起来。哭声惊动了班主任陈老师,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不问青红皂白,上来朝我头上就是一棍子,嘴里还囔着,看你蔫儿吧唧,个头不大倒挺厉害的。

和陈玲发生冲突后,陈老师把我调换成了和路霞一桌。以后给我老实点,再去东边纸厂偷纸,你就不用上学来了,陈老师把我安排定,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我自此确实安静了一段日子,有几次志强鼓动我去纸厂,我都拒绝了。

或许是路霞在班里学习过于亮眼的缘故,也可能是我们年龄都大了点,我对路霞远不如陈玲随便,一天下来我们俩难说半句话,而这让坐在后排的清波有了想法,破着嗓子大喊,杨康路霞一对,杨康路霞一对。我脸红脖子粗,手足无措,而路霞拿起书包径直向清波甩去。不知为何,在班里一向称王称霸的清波挨了一书包,竟没有反应,嘿嘿一笑起身出了教室。

看到别人从纸厂一次次满载而归,我最终没有忍住,再次加入到窃贼行列,而此时纸厂看门的陈老头因为看门不给力,替换成了我队的胡振群。振群年轻腿快,被他发现,鲜有逃脱的可能。为此,现在我们行窃一律改在了晚上。

得知我恢复窃贼身份,志强主动邀请我晚上和他一块去纸厂,我爽快答应。这天是农历十五,月光好的很。我和志强趴在纸厂后面墙头上观察里面没有动静,跳了进去。因为停电,厂房里黑黑的,这让我和志强感觉很安全。我东瞅西望,随手翻动废纸寻找宝藏时,突然,一声爆响,扭头志强从厂房里窜出来,后面紧跟着胡振群。我此时的位置在厂房口南边,振群志强他们已截断了我的去路。不得已,我赶紧伏下身来。我想志强会向纸厂我们经常上下滑溜的东北墙头拐角跑,不料志强三拐两拐直奔我的藏身处。我茫然无措时,振群已把我提起来,嘴里喊道,这里还藏着一个。我绝望透顶,心中大骂志强。不知何故,振群突然丢开我,又向志强追去。

从纸厂西北角墙头跳下来时,志强也从东边赶了过来。现在晚上也不安全了,说安全还是半夜起来来纸厂安全,志强灿灿一笑说,我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开了。我不是故意向你那儿跑的,我不知道你在那儿,志强从后面大声说。

班主任陈老师让我们交钱,说是征订升初中的考试复习资料。可等资料发下来,上面的题我几乎一个也不会。看我们大眼瞅小眼,陈老师哈哈一笑,大家说你们是做题呢,还是继续听故事呢?我们异口同声回答,继续听故事。

叶飞双眼紧盯着对面的大楼,咚咚咚,大楼里传来三声响,随即只见一个身影从窗户闪出来,贴着墙往右面移动......

惊险,刺激,教室一改往日上课时的噪杂,变得鸦雀无声,而伴随着陈老师忽高忽低的声音,小升初考试如期来临了。

考试地点在天口镇小学,我和志强结伴骑着自行车来到考点。考场外,有学生,有家长,还有卖冰棍的,卖水果的,人山人海,喧哗连天。我从没经过这场合,既紧张又兴奋,花二分钱买了根冰棍,还没吃完,随着一阵刺耳的电铃响起,我和志强跟着人流进入了考场。

考试完毕结伴回来的路上,志强问我考得怎样,我说数学后面两道应用题没做上来,志强说他做上来了,并说他感觉他一定能考上乡中,可结果是两个月后,我去了乡中,他则留在了村初中。至此,我和志强一帮伙伴的童年结束了。

时至今日,我离开儿时的村庄已经二十余年了。在这二十余年的蹉跎岁月里,每当生活陷入困顿感到绝望时,我便想起儿时家乡的一草一木,想起儿时和小伙伴们交往的点点滴滴,从而浑身充满向上的力量,再次鼓足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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