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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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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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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

陈老师这个人,从他来到我们学校第一天,我就注意他了。当然,学校注意他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我们学校是一所市属中等师范学校,不过校址没在市区,而在兴龙县这样一个小县城里。按兴龙县县志记载,兴龙县之所以叫兴龙县,是因为此地曾是古代好几个王朝发源地,故有此名。而我们学校成立时校址之所以选在兴龙县,是因为兴龙县被市属几个县所环绕,交通便利,也有人说是因为当时的市委书记是兴龙县的,故把我们学校建在了此地。不管怎样,兴龙县有我们这样一所学校为兴龙县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招生优先照顾兴龙县的学生,二师资选择上优先选择兴龙县的高校毕业生。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好处,这里就不再赘述。

我是我们学校成立后第二年,分到我们学校的。那时兴龙县的老师虽然占多数,但并不明显,可随着时间推移,不习惯异乡生活的纷纷出走,兴龙县的本地人又不断涌入,等陈老师来到我们学校时,我们学校从上到下基本上已成了兴龙县本地人的天下。而陈老师他做为一个外乡人来到我们学校,我想他或许和以前有背景的某某一样,仅把我们学校当做中转站,呆一两年就会离开。可传过来的信息并非如此,陈老师竟把他的未婚妻也弄到了兴龙县,并且还是在下面一个距离县城二十里的乡镇里。陈老师的未婚妻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学习不错,在校时任90-7班的学习委员,我见过几面,文文静静的,据说他们是一个村的,两人才走到一块。至此,陈老师在我心中凉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不是兴龙县人,可我能在我们学校升到主任这个位置上,除了我毕业的时机好,再就是我自身的各项综合能力上乘。论喝酒外交我行,论讲话我行,论随机应变我行,论平衡各种人事关系我行。在我们学校,我是人们的仰视对象,可陈老师他行吗,再过十年他能混到我这种程度吗,不行,他肯定不行。环境不允许了,他也没有我那种能力,这点从相貌言辞就看出来了。冲其量,他和学校的那几个老教师一样,畏畏缩缩度过一生罢了,甚至他不如那几个老教师。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言贾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而我们学校又何尝不是。学校的王老师,五十岁大几的人了,讲课不行,孩子也不争气,其名五凯,人们背后称其儿子为六凯,还说两凯加起来比不上人家赵主任(名赵俊凯)一凯。按说自己能力一般,既然想在我们学校永久呆下去,就应当象我那样,起码选一个兴龙县的女子结成婚配,这样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可陈老师偏偏又选一个外地女子做对象,且家境一般,这不是找罪受吗?蠢,真蠢,我认为天底下没有比陈老师更愚蠢的人了。

人是群居动物,人多的地方难免拉帮结派,可陈老师来到我们学校后,始终单走单飞,喝酒的场合看不见他,打麻将的场合看不见他,除了上课时间,他要么回他老家去,要么就待在他那间阴暗潮湿狭窄的老旧房子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风闻他写什么小说,我嗤之以鼻,学校语文老师十大几个还不写小说,你一个教数学的能写出什么名堂。至于教学,有的老师说他教得好,有的老师说他教得不好。我们和市里另一所师范学校联合起来进行期末考试,以比较教学质量孰优孰劣,从而促进两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共同提高,可在数学考试时,陈老师出了问题。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星期三上午第一场考试,我和邓校长结伴刚从考场巡察回到办公室,另一所师范学校的一个交换视察老师气冲冲推门进来,还没等我问所以,大声嚷道,孙主任,你们学校怎么回事,作为老师,考试怎么能告诉学生答案。我忙问怎么回事,视察老师说陈老师告诉了我们学校正在考数学的学生一个数学公式。我忙叫人把陈老师喊来,陈老师进来解释说,那个公式在课后练习里面出现,不在学生记忆范围内,所以他告诉了学生。意见相左,争持不下,为公平起见,我们两个学校协商的最后结果是把那道题作废了。即使这样,在期末考试中,陈老师所任班级的数学成绩还是盖过了另一所师范学校,为此他还得到了六百元奖励。至此,学校上下看陈老师的目光才略带了些暖意。

看到陈老师肚子里的货色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邋遢,我晚上把他请到家里给儿子补习功课。这个儿子,从小没让我省心。你说他笨吧,家里无论电器还是桌椅坏了,他鼓捣鼓捣就弄好了,你说他不笨吧,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总在班里的后十名徘徊。去学校问老师,老师每次回答都是不笨,就是不吃心。我也单独教过他,可教着教着就上火,有时恨不能把书本摔倒他脸上。这那里是不笨,简直是笨得不可救药。我以为我讲得够清了,他就是不能理解,要么就说在学校老师不是我这样讲的。后来我把原因归为自己中专毕业,水平上不档次,就不再教他,转而给他请家教,可他成绩自始至终没有根本性提高。尤其是最近一次考试,数学竟考了个班级倒数第一,我立时就把那个家教辞了。辞了家教后,我思来想去,把陈老师请进了家门。

陈老师和我那个儿子在北边卧室里呆了两个小时。陈老师离开后,我问儿子这个老师怎样,儿子说这个老师比上个老师讲得清楚多了。一时我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为儿子焦虑多年的心往下落了落。

时间在一个月后,儿子拿着考试成绩单向我报喜的时候,我叮嘱妻子晚上多炒几个菜,准备陈老师来了,好庆祝庆祝,可这天晚上陈老师迟迟没有露面。我想陈老师这天晚上可能有事耽搁了,不料第二天上午他找到我办公室,告诉我他以后不能再辅导我孩子了,原因是他妻子生产,以后晚上他得回乡镇那边去。

陈老师和社会上一个喝醉酒的痞子打架的时候,我才知道陈老师和他妻子又回到学校了。至于他两口子回来的原因,我后来听到一些,说什么孩子病了住院等等,模模糊糊的,听不仔细。陈老师和以前一样,尽管是学校的一名教工,但他一天天是怎么过来的,外人知之甚少。

陈老师打架的地点就在我们学校门口,外人说陈老师两口子看电影骑自行车回来,走到校门口,那个痞子摸了陈老师妻子一把,陈老师妻子回敬了一句,痞子顺手把陈老师妻子从自行车后座上拽了下来。据说,陈老师想息事宁人,连给对方陪不是,而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陈老师脸上就是一拳,随即两人扭到了一块。

陈老师和痞子打架的吵嚷声很大,我住处离校门不下三百米,远远就听到了。等我关掉电视赶到校门口的时候,那里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陈老师和他妻子被几个老师护着站在一旁,往南不远处,一个男子模模糊糊地被人架着,做出跃跃欲试不罢休的姿态,但最终那男子被几个人架到到校门外边去了。我询问陈老师伤着了没有,陈老师说没有。旁的老师也说别看陈老师个子不大,但对方一直被陈老师按在身下压着,没有吃亏,不过在起身的时候,陈老师被拉偏架的搡倒在了地上,具体伤着没有,他们不知。看陈老师无碍,我安慰了陈老师和他妻子几句,便让他们回自己的住处去了。不料,这天半夜我正在天国里梦游,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我匆匆穿衣下地开了门,陈老师妻子正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外,说陈老师头疼得厉害,让学校赶紧用车把她丈夫送到医院去。我们费了一番周折把陈老师拉到四十里外的邻县县医院,检查的结论是陈老师头部被撞击成了轻微脑震荡。

经过家教和打架两次和陈老师近距离接触,我和陈老师的关系一下近了很多,路上再见了面说话举止陈老师以改往日的拘谨,自然随意多了。然而这种随意并没有持续多久,陈老师又回到以前的状态,远远躲着我走了,起因则要从我们学校在职教师队伍中推荐两名教师上研究生说起。

学校那次推荐上研究生目的很明确就是为学校储存后备干部,而等开会向老师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其实上研究生的名额已经内定好了。可不知是受了谁了挑拨,消息宣布两天后,陈老师找到我,说他想上研究生。我向他解释选谁上研究生是要看其教学业绩的,意思是告诉他,他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比业绩根本轮不上他。陈老师则说他毕业这几年工作很卖力,去年还得了奖金等等。我进一步说上了研究生还要回咱单位,上不上对他意义不大,与其上研究生,还不如在单位扎扎实实教学教出点名堂来。他则说上研究生可以开阔视野,增加自己知识容量,这样他可以更好地教学。无奈,我向他说我坐不了主,如果他特别想上,可以去上边找找。得不到应允,陈老师站立了片刻,无言离开了。到底后来他去上面找过没有,我不得而知,总之,后来上研究生的就是我们学校开始内定的那两个人。

学校组织年轻老师进行演讲比赛,陈老师报了名。当我拿到陈老师演讲稿的时候,我才确信学校传言的他写小说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演讲稿无论结构还是措辞在语文上没两把刷子还真写不出来。比较交上来的几篇演讲稿,论质量陈老师毫无疑问是第一。但学校里好多事情比如上半年推荐上研究生往往是学校内部各方势力较力的结果,有时真与当事方的能力和才华无关。显然,陈老师想通过这次演讲挽回竞争研究生失利的一点脸面,但他究竟能挣回多少,我心里真没底。

演讲比赛如期在学校的阶梯教室举行,我是评委之一。朱自清在散文《说话》里面说有的人会做文,不会说话,而有的人会说话,不会做文。陈老师显然属于前一种。陈老师演讲象背书,尽管极力做出一些表情和手势,但显得很做作,尤其是普通话不标准,有些字下面的人根本听不清。即使这样,我还是在参加比赛的五个人中给了他个最高分,但综合其他三个评委给的分数,他排在第三名。在公布比赛结果后,陈老师也没较真,微笑着离开了阶梯教室。

演讲会不久,上面来了个通知,说不久要对在校所有任课教师进行普通话测试。学校对这次普通话测试很重视,专门聘请了外面一个语言专家对老师进行普通话培训。可陈老师一次培训也没参加,结果普通话测试时,他还有另外一个女教师没通过。那个女教师当场哭得稀里哗啦,而他象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走人了。

普通话测试后第二个星期,学校专门组织听陈老师的课,其目的相必陈老师也知道。可谁知陈老师站在讲台上,谈笑风生,字正腔圆,把一节数学课上得活灵活现,妙趣横生,使在场听课的都暗暗叫好。为此,邓校长把陈老师作为年轻老师的典型在大会上还表扬了几句。

陈老师和总务处宋副主任在甬路上吵架被我赶上了。陈老师在北,宋副主任在南,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大有动手搏击的态势。两人被我喝住后,陈老师气咻咻转身走了。我问宋主任咋回事。宋主任说陈老师不听从学校分房安排,非要占据南边单职工宿舍楼一层向阳最大的那一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来学校才几天啊,自己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再说学校分房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宋主任没从刚才争执中缓过神来,向我直抱怨陈老师。随后不久,我从其他老师口中方得知陈老师和宋主任争执的细节。

那几年,大家还没有在外面买房的习惯,整天围绕着学校仅有的几处破房子做文章,思考下次分房自己应当住在何处。以往学校总务处给调配房子的会打个分数,然后按照分数的高低紧着分数高的先挑,先第一名,尔后第二名,再第三名,依次类推。这种分房方式对学校后来者不利,可后来者也无话可说。但宋主任接手学校分房这一块后,没有给调配房子的打分,直接把学校单职工宿舍一层向阳最大的那间给了陈老师。有人说宋主任此举是为了巴结总务处一把手赵主任,因为前不久,陈老师市里的同学和赵主任的女儿结成了婚配,也有人说陈老师现在的住处紧着拆迁,所以宋主任才给了陈老师个好住处。但到底宋主任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房子分排下去,宋主任以为万事大吉,可还没等发房子钥匙,学校的另外一个老师找到学校的邓校长,说总务处这次分房子不公平,因为按照以往分数排,他应得到分给陈老师的那一间。邓校长向总务处过问此事,赵主任脖子一缩,躲到了后面。宋主任无奈通知陈老师,说分给他的那间房给了别人,分给他的是另一间,陈老师自然不答应,于是才有了两人甬路上争执的那一幕。

一个让搬,一个不搬,双方僵持在那里。对面的一排房子拆了,左邻右舍也拆了,陈老师的住处被碎砖烂瓦包围着,在寒风中瑟缩着,随时要倒塌似的,然陈老师不为所动,依然坚持着。最终,还是学校妥协,把当年邓校长的住处给了陈老师,陈老师才搬了过去。陈老师搬过去后,又如沉到水底,除了上课时间人们见见他,平时难觅他的踪影。

我们学校在经过最初的十几年兴隆繁盛后,随着我国高等教育的不断发展壮大,渐渐冷落下来。为适应新的形势,也为自身生存,几番酝酿,几番讨论,最终,我们学校决定搬迁到市里挂靠另一所高等院校升格为大专。搬迁到市里,兴龙县本地人多数不愿意,而我们外县的正求之不得。搬迁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难度很大,校舍、住宿、水电暖等等都需要解决。为了表示搬迁的决心,我率领学校几个骨干教师先期搬到市里。看到搬迁已成定局,以前对搬迁的不怎么热心的,怕落在后面吃亏,纷纷找到我,要求也搬过来。而陈老师始终没露面,好像他不情愿离开兴龙县似的。随着学校最后一批教师搬迁到市里,无疑陈老师也搬了过来,可他住在哪里,我不知道。在校园里,偶尔碰见陈老师,他如以往一样,向我点点头打个招呼就过去了。

有人说,陈老师现在已经成了作家,那或许是真的,但他成不成作家,真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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