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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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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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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沧桑

九岁那年秋天,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我来到邢台动物园看动物,我不会想到数十年后,我会定居在邢台动物园南边不远处;大学毕业后,在隆尧工作的日子里,前来邢台二中参加职称外语考试,我不会想到数年后,我会定居在邢台二中南边几百米处,我更不会想到有一天女儿会步行去邢台二中上下学。

父亲驮着我来邢台看动物的心情是轻松而又愉快的,在他心里已经为我的未来规划好了,那就是等我成人后保送我上大学。作为大队上的二把手,他认为自己是有这种权利和能力的。在动物园我第一次看到狮子老虎,很是开心,可当我和父亲从土山上下来往北准备参观飞禽的时候,动物园南端传来了哀乐声,随即参观者被要求都离开动物园。

我和父亲离开动物园回到家里不久,他手中的那点权利就被剥夺了。此时,面对学习一塌糊涂的我,父亲不得不重新规划我的未来,而他为我规划的未来是当一个木匠,在他看来这是我逃脱农业劳动避免受苦受罪的唯一出路。可当我到小学四年级学习有所起色的时候,父亲的野心再次膨胀起来,他寄希望我以后考上大学,一来我能逃离农村这个苦海,二来可挽回一点他当年从大队上被驱逐下台失去的脸面。

小升初考试过后,父亲急切想知道考试结果,连续去学校打听了几次,可最终我还是以二分之差留在了村初中。父亲告诉我录取结果的时候,虽没有抱怨,但失望是不言而喻的。受父亲的感染,我当时掉了几滴眼泪。父亲心中于我身上燃起的火苗再次熄灭后,在初中我的学习成绩却阴阳错差异军突起,而最终我在学业上把村里同龄人都远远甩在了后面,成了同龄人中后来唯一考上大学的。

大学毕业后,面临回任县中学和去隆尧师范两个选择,父亲担心我一旦回到任县中学,或许能力不济,被排斥到乡下,要我去隆尧师范。隆尧师范属于市管,人员再怎么转也是在市一级范围内转,父亲给了我去隆尧的充分理由。

父亲以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教训一再告诉我,要安分守己,不要一山望着那山高,可来到隆尧师范还不到一个月,我便感觉隆尧师范这座山实在是太低了。为逃离隆尧师范这座低山,跨到另外一座高山上,我把大学时不怎么看的课本统统找来,再次拿出高中时的学习劲头开始发奋。然由于大学时亏欠得实在太多,发奋两年终没有成效。

看到考研不行,面对每月可怜的那点工资,我又动了经商念头,幻想着能像老家那些跑垫跑盒的一夜暴富。我从老家姐夫那里运来五百件纸盒,把隆尧县城大小单位串了个遍,仅销出去十件。不得已,把剩余的四百九十件给了路旁一家文具店,只等文具店卖出之后,再还钱给自己赚上一笔。然而,一个月过后,去文具店打问,文具店老板说纸盒一件也没卖出去,如果我没耐心,可以把纸盒取走。看到卖纸盒不行,我又去北定弄了些摩托配件,沿街寻找隆尧县城的摩托修配门市叫卖。隆尧县城的摩托修配门市也就四五家,一上午便串遍了。而在一个门市里还真有斩获,赚了二十块钱。尝到甜头的我信心大增,进一步把触角伸到内丘、柏乡、宁晋。可每到一个门市,人家都说有自己的固定客户,且那价格比自己要便宜很多。经商不行,我垂头丧气一觉醒来,又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幻想创作出一部与《百年孤独》并列的伟大作品来。可刚写了二十页,便油尽灯枯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四处碰壁百无聊赖之时,私立学校勃然兴起,我顺势把裤子一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在私立学校里漂流了几年,差点被淹死,等连滚带爬上了岸,我们学校则要搬到邢台去了。

去邢台首先要解决住宿问题。拖家带口去的好说,在邢台租个住处就可以了。至于独身前去的则需要几个人搭伙合租住处,毕竟一个人单独租房不划算。没有人找我,我也没找任何人。我给市里的大学同学王强去了电话,询问他是否能给我安排个住处。王强在电话里二话不说爽快答应了。

我移居邢台后,妻子和女儿还留在隆尧学校分给我的狭室里,但到了冬天,屋里的暖气给停了。同楼的几个老师结伴找到主管留守的,主管说学校都搬走了,还烧什么暖气。熬过冬天,有两户在校外找到住处搬出去了。看几户有永久待下去的意思,主管终撕破脸,下个秋季开学后,把妻子他们驱逐出了学校。自此,女儿寄宿在上学附近的一所民宅里,又坚持了几个月,直到升入初中。

在隆尧的日子里,除了学校职工,昔日的故朋旧友和我很少有接触。期间,叔叔家的大兄弟来看望我过一次,婶子和表妹为高考复习的事,也来到我住处过一次。听母亲说婶子回去后十分可怜我在隆尧的住处,并有了终止供应孩子上学的念头。而婶子的念头最终没有落实,等我来到邢台,叔叔家的大兄弟还有表妹都大学毕业落脚了邢台。尤其令我惊异的是,大兄弟的住处就在我们学校隔壁。然而,令我惊异的还远不止这些。

在隆尧回老家的路上,一次碰见高中同学张英。张英说他隆尧的妻子吵着要离婚,他前去妻子家里再说和说和。张英是复习高三转到我们班的,尽管交往时间不长,但我和张英很投机,相处不错。张英的这个妻子我还见过一面,当时看两个人相处很好。张英征求我对离婚的意见,我支吾了几句,张英便离开了。我想以张英的品行,张英的妻子冲其量是闹点小情绪,不久还会和张英和好如初的。可等我来到邢台,方得知张英已经离婚又结婚,且从下面的煤矿里调到了市里。一次同学集会,酒过三杯,张英哈哈一笑,看来我们真有缘分,这不我们都转到市里来了。

与张英类似的还有陈国。陈国当年搞传销,曾特地派妻子到隆尧开拓市场。在隆尧宾馆里,看到陈国妻子的第一面,我目瞪口呆,惊为天人。我以为陈国搞传销了大财,可等我来到邢台去陈国家里做客,陈国的妻子换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天,我被陈国几个多灌了几杯,自感生活失意,在陈国家里客厅的沙发上胡言乱语折腾了大半夜,不知隔壁卧室里的陈国听着我胡言乱语当时是一种什么心境。

在隆尧和我有过接触过的还有王志。王志在高中是我们班的学习尖子,第一年高考便越过了龙门,但分配时回了我们乡下的母校,我大学毕业后还到母校拜访过他一次。在我看来,没任何背景的王志这辈子就只能永久呆在乡下了,可不料两年后,王志硬凭着自己的一点书法才能调到了市里。而王志于我更惊异的还在后面,那天我正在蜗居里呆着看电视,学校的一个女教工找上门来,说有个同学要见我,让我到她家去一趟。我问哪个同学,女教工说到时你就知道了。我满腹狐疑跟着女教工进了对方家里,王志赫然坐在女教工家的沙发上。没等我反应过来,女教工说王志是她的姐夫。

张英说的没错,我的高中同学考上学的,或早或晚,都汇集到了邢台市。张英是一个,陈国是一个,王志是一个,我也是一个。邢台一度象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着邢台辖县里的我们那一代乡下人飞蛾扑火般投奔到这里。可邢台不是大海,蓄水能力毕竟有限。

我来到邢台五年后,陈国被厂家外调到内蒙,以减轻邢台这个蓄水池的巨大压力。陈国在内蒙呆了两年,工资有限,又受不了夫妻分居两地煎熬,辞职下海成了自由人。刘生在高中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那年高考在全校拔了个头筹,等我复习高考越过龙门的时候,刘生已经大学毕业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智力超群的高材生,我来到邢台十年后,也不得不离开呆了数十年的邢台,去几百里外的异地求生存。还有那个高考比我高三十分和我同年越过龙门的华强,我来到邢台没多久,长征汽车厂倒闭下了岗,由此开始了制卖豆腐生涯。早晨去菜市场,我不止一次看到华强阳光灿烂跨坐在三轮车上吆喝自己的豆腐。听华强说他一个月挣的钱比我一年还多,令我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买房子,始终蜗居在他那个租来的豆腐坊里。

王强为我在市里安排的住处是个长方形院落,在邢台市东南角,距离我教课的地方不远。我提到房租,王强哈哈一笑,自家兄弟还提什么房租。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王强如此说,我也就没再计较,安心住了下来。

文学大家贾平凹曾有一篇描写城中村的著名散文《静虚村记》,我的这个住处偏安于繁华都市一角,大有几分静虚村的丰润。一排小巧的北屋,屋前两株高大松树,南侧几株梧桐树。东边住着一家老少五口,西边住着一对夫妻带着个女孩,我在中间一间。东边男的很热情,我到邢台的第一天便买了只鸡,让我到他屋里做客。男的说他是张家口的,是市里几年前引过来的高等人才,可来到此地没多久便企业破产下了岗,如今是自己开着家饲料厂单干。西边男的也是外地的,是个货车司机。从院子南门出去,往南是一片空地,杂草丛生,零星点缀着几棵玉米。出了院门往东走几步是一条东南西北走向的小公路。公路东侧是几十亩大的一块郁郁葱葱的菜地,菜地南是对开的两排低矮平房,不知是什么人在里面出出进进。相传隆尧县的某知名企业家多年前曾在这一带搬砖打工,真假不知。

不再学校上课的日子里,我或在屋里写写画画,继续在隆尧未竟的事业,或到住处的四周转转。邢台市里的熟人是比隆尧多,但这些熟人从不打听我的住处,更无心光顾我这里。我在这个住处住了两年,随着我买的商品房交工,我便离开了这里。

商品房也就是我现在的住处就位于父亲那年带我参观的动物园的南面不远处。来到邢台时动物园已经关闭,说是要改建成公园。如今“动物园”早已重新开放,但里面树木参天,游人如织,早没了兽类的踪影。

世界很大也很小,我移居现在这个住处不多时日,便发现一个楼道里竟有三户是我们老家邻村老乡,而对门则是那个我初到邢台兴隆红火令我时时望洋兴叹的钢厂的工人,可我们做邻居没过多久,对门夫妻双双竟从钢厂下岗。等我再次从钢厂门前路过,钢厂换成了洗浴中心的牌子。

晚上站在现在住处阳台上向东南方向眺望,可看见一座大楼灯火阑珊,而那座大楼正建在我初到邢台居住的院落上面。不知当年院里的两个邻居如今去了何方,也不知他们晚上做梦的时候是否会梦见我这个故人,更不知那灯火阑珊处是何人在走动,何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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