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群居的,独立于人群之外生存的人几乎没有。我自幼生活在河北省大陆泽南端的一个村落,村落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二千之多,对人类玍存群居这一特征体现得淋渴尽致。而在我村西南方向五里远处,有一个几亩大见方的杂草丛生的士台子,人称破王庄。传说很久以前这里住的是一户姓王的人家,但最终不成势,庄子没发展起来,姓王的迁徒到别处生活去了。我国著名青年作家刘云芳的外祖父年轻时移据到深山一隅,开荒造园,繁盛一时,然而年老来终因缺水少电后继无人不得不下山任凭果园荒芜废弃掉
群居是生活需要,群居可以节约生活成本。大超市大饭店只有在城市才有存在基础,就是在乡下即使开个杂货铺,村里也得有几百号人方可。父亲那一辈家里孩子多,乡下几乎村村有学校。而今年轻人生育观念改变,都不愿多要孩子,结果村里孩子日益冷清,一些小村落孩子上学组不成班级,不得到大一点的村落或者城市去上学。上学等诸多不便眼下甚至已经影响到小村落的婚配,就我们老家那一带来说,大多女孩子都不愿嫁到小村落里去。我真怀疑,若干年后乡下的这些小村落是不是会象我村西南的破王庄那样荒废掉。
群居给生活带来方便的同时,个体相互间难免会产生一些摩擦是是非非。村里爷爷及再往上一辈又一辈人的恩怨流传下来一点,但也越来越模糊。相传我们如今茂盛的侯氏家族源于兄弟二人,弟无子,兄想把自己家一个孩子过继给对方,弟不领情,由此兄弟二人反目,彼此争斗,泾渭分明,一代一代延续下来,形成我们今天村里周知的南北两脉。兄一脉集聚在街北,人称北侯,弟一脉集聚在街南,人称南侯。背地里街北一族也称我们这边为野侯,当然这是另话。传说中兄弟之间的争斗很激烈,弟在家庙中的祭祀权利都被剥夺了,可时间是良药,到父亲他们这一辈,矛盾已经趋于缓和,等后来再修侯家庙时,两脉合一,先人在祖宗案子上各占了自己牌位。但时至今日,红白喜事,南北还是不通商的。
相比爷爷及往前祖辈,父亲这一辈人相互之间的恩怨,我清楚一些。就我知道的在村里和父亲交恶的有好几位,双方见了面老远就避开了。在这些人中无疑和父亲交恶最深的是在大队上的一度那位合作伙伴,父亲两次栽在人家手里,前一次是被人家从大队上赶下台,后一次被人家送去县里呆了几个月,当然这里面父亲也有他的不是。除了大队上那位曾经的合作伙伴,和父亲交恶的其次就是我们小队上的谷家那一伙,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家族。我总的感觉父亲和谷家一族恩怨应起于爷爷,爷爷结社在九队势孤,受排挤是肯定的,好在爷爷解放前抗日期间参加过县大队,有政治上的优势,为父亲他们后来翻盘留了余地。
如果说父亲和大队上那位曾经的合作伙伴是隔空过招,和谷家几个有脸面的则是直接面对面冲突了。我记得一次是个星期天也可能是假期,姐姐休了学第一次去队上出工。不用说姐姐很兴奋,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可姐姐出去没多久哭哭啼啼就回家来了,说是队里的谷家队长给她派的工不好。父亲当时刚从大队上下来,赖在家里,一听姐姐哭诉,怒气冲冲冲了出去。因为有社员在场,父亲这次和谷家队长只是言语叨叨了几句,没有交上手。父亲下一次和谷家冲突则是在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之后,此时父亲大队上的对头也已下台,我大爷重新被任命为队长。我大爷上任队长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分地调地。因为是承包初始阶段,父亲他们的地和谷家的地还挨在一块,结果那天父亲大爷叔叔三人去地里劳作,因为地边和谷家起了纷争,双方动起手来。听母亲说,谷家本来是一个人,父亲弟兄三个,可父亲他们并没有沾上光,让父亲很是懊恼。至于冲突细节,我没在现场,不知究竟。自从发生了这次冲突,大爷一番运作最终把地块彻底和谷家一族隔离开来,自此大家虽还在一个队上,一年也难能再碰上一面了。
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后,队集体名存实亡,三家五户按照亲疏远近又纷纷组成小组,除了铁锹䦆头搂耙镰刀,其他一些生产用具水泵脱粒机电缆什么的和队上时的牲口一样共买共用,说白了原来的大集体不过是换成了一个个小集体。既然是集体,里面难免还会有利害冲突。就拿打场来说,麦场空间有限,只能轮流一家一家打,开始我大爷风格高,让我叔叔和我家先打,后来大爷家堂哥大点掺和进来,转为我们小组五户抓阄打。而那年麦天,大爷家正在打场,突然下起冰雹狂雨,大爷家麦子全淋在了麦场里。自此,父亲和叔叔主动从麦场退出,在村西的自家责任田又圈了一个小麦场。还有浇地地边等等:浇地都想先浇,也是抓阄,浇地紧急时,有的看自己抓阄落在后面,还反悔再抓;地边每到春秋播种时,都要量了又量,你说你的地少了,我说他的地多了,内涵点的暗地里咕叽咕叽就完了,强悍点的二话不说把地捻扒拉了过去,再看那地埝弯弯斜斜,没一个笔直的。但总体而言,碍于亲情友情,相互间的纠纷大都比较温和,但也有水火不容势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村里老陈在自己家承包地里种了桃树,那桃树南北一趟一里多长,又通风又透光,茁茁壮壮不几年便成材挂了果,至此,老陈乐得做梦都能笑醒几回。可老陈高兴了,老陈承包地东邻不乐意了,说老陈家桃树妨碍了自己家庄稼采光,让老陈赔偿损失。老陈说我在自己家地里种树你管不着,东邻一怒之下挨着老陈桃树在自己家地里种了一趟杨树,杨树长得快长得高,没几年老陈的桃树被杨树阴得蔫吧了。
我国有句俗语远亲不如近邻,在某些场合如生病啦,急着钱用啦可能是这样,但在某些场合例如盖房,那近邻就真真地可恶至极了。父亲年轻时,大家都窝憋在一个个小院里,上边不发放宅基地,盖房纠纷还少一些。等我大一点,宅基地放开,盖房的矛盾便突出出来。在乡下流传着房高压四方,尤其是前邻家房高是后邻居及其避讳的。我父亲在村外盖第一座房,四邻空空,没什么烦恼顺顺利利把房子盖了起来。等到父亲盖我家东院北屋,左邻右舍一拥而上,把我家地处量了又量,别说一尺就是一寸,左邻右舍也怕我家多占了去。等到弟弟在村南盖房,前邻后舍更是提出种种无端理由,又是让留稍地,又是让留过道,弄得父亲和弟弟懊恼不已。而此时主动权在人家手里,自己作为盖房一方只能委屈求全,忍辱接受。我家盖房难受,他家盖房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年我家前邻居拆盖房,本来双方已经协商好了对方高我家北屋一尺,但在盖房时,前邻家贸然加高,父亲二话不说上去就挒对方的砖头,最后前邻家还是按照开始协商好的把房子盖了起来。
城市的居民大多住在楼房里,山南海北,东家不知西家事,一家一个天地,老死不相往来,而乡下的居民则呈现家族聚集的特点,比如我们侯家一族就聚集在村里的最西头。家族聚集在一块,遇事好商量好沟通是其优点,但家族成员之间交往也为矛盾冲突埋下隐患。父亲和我家一个小叔叔就因为一笔几十元的借债,我父亲说还了,小叔叔说没还,两人闹得多年不说话。谷家和父亲他们队上时闹得水火不容,等实行了家庭承包,相互分开,没几年关系便缓和下来,对后辈们的来往也不加干涉,甚至有的后辈之间还拜了把子。
如今回到老家去,住宅四散开去,村东的搬到了村西,村西的搬到了村东,庄子范围不知是儿时的几倍,大有城市化的趋势。而父亲一辈人老的老,作古的作古,其间恩怨也早已让位给子辈孙辈,你来我往中继续上演着这样那样的故事。我虽然离开老家多年,但和村里的乡亲藕断丝连,无疑也是这些故事中的一个角色,至于他人怎样叙述我这个角色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