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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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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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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家乡经商实录

       一

从现在往回倒退四十余年,谁是村里第一个经商的,现在已无法考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父亲是村里最早的经商者之一。当时父亲刚从大队上下来,又不愿去队里出工,百无聊赖之际,父亲不知怎么和几个外乡人牵连到了一块,鼓捣起民国旧钞、金砖、银元一类的生意。外乡人时不时来家里向父亲传话哪里哪里有一个民国旧钞,哪里哪里有几块银元,问父亲愿不愿意去看看。外乡人在父亲面前信誓旦旦说得很动听,可他们始终一笔生意也没谈拢。跟着外乡人东跑西颠了一段时日,看着这种生意实在不着调,父亲便把这种生意放弃了。

听闻父亲歇下脚来,八队的陈计找上门来,要父亲和他一块办工厂生产窗户上用的合页。陈记和父亲在大队上共过事,比父亲从大队上早退下来几年,至于陈记从大队上退下来的原因我从没听村里人议论过,到现在也不知晓。不过父亲对陈记还是挺佩服的,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陈记,说陈记是个能人,是个玩大叉的,至于做生意不挣钱,那只是时运不济。

工厂场地我都选好了,就在村北我队厂里,外面行情我也问清了,这合页生产出来肯定赚钱,陈记象以前的外乡人那样在父亲面前说得天花乱坠。可父亲犹豫不决最终没有答应陈记入伙。又过了一年也可能是两年,父亲偶尔向我谈起陈记,说陈记的厂子办砸了,原因是陈记运作一番厂子上马,外地生产合页的技术上有了革新,结果自己的产品生产的成本比人家销售价还要高,一件都没销售出去。

按说我们村村子不算大,我队和陈记所在队又是邻队,我家距离陈记家也不远,可从小到大陈记的妻子、陈记的儿子、陈记的女儿我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陈记。可有关陈记的种种不时传到我耳朵里,有些是从父亲那里听说的,有些是从村里乡亲那里听说的。传言陈记经营合页失败,不知怎么去了云南,去那里承包了一家造纸厂,可最终也是铩羽而归。至此,陈记彻底消停下来,整天躲在家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了,这或许是我后来许多年没见过陈记的原因。

陈记在自己家的屋子里蛰伏了数十年后,等到人生暮年反而又出来走动了,相传陈记这次承包了我村良种场。良种场我儿时没少光顾,那时里面种的是些桃树和苹果树,而等陈记接手良种场场时,那些桃树苹果树早完成自己使命,良种场和村里的其他田地没任何区别了。但陈记承包良种场,显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里面全部经种棉花。据说陈记这次发了财,真假不知。后来又听说上面修公路,公路要从良种场经过,为公路占地的补偿款,陈记和村里还打起了官司,官司谁输谁赢,至今好像也没个定论。

村里玩大叉的除了陈记还有好几位,和陈记同队的王宏志是玩大叉的,父亲当年大队上的对头也是玩大叉的。王宏志和陈记一样,也承包了一家纸厂,但这家纸厂是邻村的。同样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经营不善出现亏损承包费不能按期交付,对方找到家里催欠款,宏志自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但对方离开后,宏志把自己家里的东西乱砸一通,言称对方所为把对方告到了法院。自此双方两清,各走各的路,只剩下一座纸厂孤零零在路边,任凭风吹雨打,某年后的一天,再看纸厂则踪迹全无,确定不了其具体位置了。

承包纸厂失利,王宏志把战场从乡下转到市里,正好象陈记把战场从老家转到云南一样。在市里王宏志开了一家舞厅,男女在里面昼夜狂欢,一时宏志不仅成为村里的新闻人物,也成为市里的新闻人物。可好花不常开,宏志在市里快活了几年,突然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宏志舞厅涉黄,被公安局查封了,有人说宏志被竞争对手排挤出局了。不管怎样,宏志自此从市民的视线中消失了。近来听说村里有人在北京看见过宏志,人家在大街上开着奔驰,混得似乎还不错。

父亲和大队上的对头如何结怨,上辈人清楚,而我只是从母亲那里略微知道一点,但对头给父亲及我家造成的伤害我是一清二楚的。记得父亲一段日子昼夜呆在炕上写写画画,说是在写检讨,记得父亲为几棵杨树在县里曾呆了几个月。还好父亲去县里的当口,对头也被他人排挤下台,这多少让父亲心里平衡了一点。

在大队上,对头高父亲一头,始终压着父亲,从大队上下来,人家照样显示出自己的不凡。父亲和叔叔大爷他们撅着屁股累死累活地在村北拓坯烧窑为盖房做准备的时候,人家去外地承包了一家砖窑厂。父亲他们想的是挣个小钱持家,人家想的是挣大钱出人头地。父亲不烧窑后骑着家里那辆破自行车东奔西走跑点小买卖,对头在外几年发财的梦想也没有实现,反而惹了一肚子气回到村里。父亲说对头和承包砖窑的合伙人打了几年官司,虽然官司赢了,但一分钱也没要回来。

父亲和对头在村里一年难碰上两回面,然而父亲始终在关注着对头,对头也始终在关注着父亲,己方家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对方马上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也在关注着对头,对头的一块地在我家一块地西边,不止一次我看见对头面色灰暗形影单只行走在去地里的路上。从我家地里可以看见对头那块地里种的杏树,想必父亲也能看见。种杏树能发家吗?或许能吧,不然对头为什么放着玉米小麦这些农作物不种,非要种杏树呢。

从大队上下来,父亲既农又商,活动波及我村周围上百里,而对头从外面回来后,象学生上课宿舍教室两点一线一样,形成了固定的家里地里一线,我从没听闻对头经营小买卖什么的,对头如此是不屑还是有别的考量不知,或许在对头心里经种杏树这种经济作物也算是一种经商吧,谁知道呢。

我盼着父亲也是个玩大叉的,也象村东柳红和陈少强的父亲一样走出去到外面闯荡去。人家柳红的父亲在外面闯荡几年,买回了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人家柳红在学校里穿着所有学生中最最鲜艳最最漂亮的衣服,那衣服时时晃得我眼色迷离;人家柳红家里在村里陆续有人买回黑白电视机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又把自己家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电视机;人家少强的父亲在少强辍学后带着少强去市里闯荡去了,人家少强从外面回来,脚蹬皮鞋,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把我们这些昔日发小唬得一愣一愣的。可在父亲眼里,柳红的父亲少强的父亲这类人物在村里好像不存在似的,对他没产生任何影响,他依旧骑着自行车起早贪黑,不是籴棉花就是籴豆,每天挣个二十三十的。我不屑,可父亲乐在其中,每次晚上回到家里,把钱数了又数,吃碗面条,吸溜得巴巴响,好像那是山珍海味似的。

籴棉花父亲是有了先行者自己模仿别人呢,还是自己的首创呢,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没问过父亲这个问题,答案自然也就无从得知。籴棉花父亲开始是独自行动,后来和我们自己家的一个叔叔搭了伙。说是搭伙,实际上两人仍然各籴各的,各卖各的。但既然是搭伙,肯定有搭伙的好处,这种好处主要取决于卖上。为给籴回的棉花驮到棉站能上个好等级卖个好价钱多赢利,父亲常常是煞费苦心,把籴回的棉花鼓捣了又鼓捣。这个过程一般是先用水雾喷,然后再用硫磺熏,等装载的时候,还要把好的差的掺和到一块,麻袋里上面装什么,中间装什么,最下面装什么,这里都有讲究。即使这样,父亲把棉花驮到粮站,卖价常常不称自己的意,有时人家粮站还会提出种种理由,例如湿度大,加以拒收,这时父亲就不得不把棉花驮回来,进行再加工。总之,籴棉花容易,但卖个称心的好价钱不易。而我这位叔叔的一个亲戚此时在棉站当领导,正因为隔着这样一层关系,父亲和我这位叔叔搭伙结伴到棉站,棉花常常能卖个好价钱。

村里籴豆这种生意起源要归结为邻村一个玩大叉的,这个玩大叉的说起来还是父亲的一门远房亲戚。当村里实行起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和叔叔大爷他们心气十足用心伺候地里庄稼的时候,父亲的这门亲戚不知通过什么信息开起了油坊,并且成了三里五乡第一个万元户。一时父亲这门亲戚成了街谈巷议老幼皆知的人物,我对人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盼着父亲也开个油坊什么的,可父亲根本没这心思,反倒是给人家供应起了油坊榨油的原料大豆。

父亲不敢迈大步,没有雄心壮志,然而三里五乡有雄心壮志胃口大的多的是。于是没几年时间,大小油坊在三里五乡遍地开花。可就在你来我往熙熙攘攘之间,突然有人注意到我父亲那门亲戚的油坊不冒烟了,再问说是人家关了油坊去市里发展了。又过了几年,三里五乡的油坊迫于市场竞争压力关的关,停的停,而我父亲的那门亲戚此时已成了百万富翁,据传人家在市里豫让桥市场开的门面达十几家之多。父亲说一次去市里,人家用轿车载着他还专门兜了兜风。

如果说籴棉花三里五乡的都参与,籴豆则是我们村的垄断行业,尤其是在棉花生意衰落以后,村里的乡亲对籴豆更是趋之若鹜。那时村里有多少家籴豆的,没有人统计过,但方圆几十里的男女老幼都知道在天口乡有个吴家庄,并且知道这个村籴豆的不诚实,经常在买卖上做手脚。以致到后来,外地听到街上籴豆的吆喝,出来先打听对方是哪个村的,一听说是吴家庄的,扭头就走。村里东头的一个年轻人开着三马带着妻子去籴豆,因为小动作,三马被人家给扣了。而到了来年麦收,对方开着收割机来我村收麦子,被年轻人认了出来,年轻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对方的收割机也给扣了下来。最后收麦子的把三马退回来,纠纷才算了解。

象棉花生意有兴有衰一样,其后几年随着油坊的不断关门,村里籴豆的也逐渐冷清下来,而此时父亲一辈的籴豆大军已接近暮年,对这类生意也渐渐没了兴致,大都专心在了农事上。

父亲他们热衷于贩卖棉花贩卖大豆,然而村里部分人是不屑他们这种生意的,尤其是后起的年轻人,认为这就是一种土鳖生意,是发不了家的,甚至村里的个别年轻人认为是父辈籴豆的耽搁了村里的发展,否则,我们村也会象邻村刘家庄那样早发展起来了。

其时,南面李白铺纸盒生意做得很红火,村里个别人加入到贩卖纸盒的行列。对村里那几个贩卖纸盒的,我觉得很神秘,感觉人家都发了大财,我甚至一度有过弃学然后跟着人家去外面贩卖纸盒的想法,数年后我才知道那几个人徒有虚表,家里都穷得叮当响。此外,当时东面北定的摩托配件生意已形成规模,人家村里的房舍令村里的年轻人羡慕不已。但由于北定离我村较远,相互亲戚不多走动少,摩托配件生意在我村渗透得很慢。

随着棉花生意油坊生意的没落,本来就不屑父辈生意的年轻人把目光纷纷转向北定的摩托配件生意,想方设法加入其中。而部分追随父辈脚步籴豆的年轻人也不甘心,极力想法把父辈的事业维持下去。久之,村里出现了专门经营粮食的掮客。掮客的出现,使村里籴粮食的一直延续到现在,只不过由于各种分流,人数要比父亲他们那时少多了。至于现在所籴粮食品种也早已由大豆让位给小麦和玉米。这些年每每回老家,常常看到路旁一堆堆的玉米或者小麦,那便是掮客收上来的粮食。至于这些粮食销往何处,掮客自己心里清楚,外人则不知一二了。

男怕选错行,后来的事实说明人家涉足摩托配件生意汽车配件生意的路算是选对了。我家的一个堂哥本来把油坊盖好了,可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油坊生意跟着北定的一个亲戚去南方做配件生意,没几年家里就来了个大翻身,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角色。我家的一个堂弟其貌不扬,在南方一都市做配件生意,没几年在那里买了房成了家,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村里更有几位开配件厂子的资产据说现在已上了千万。当然,是生意就有风险。村里的王坤几年前配件厂子办得很红火 ,三邻五户经济上有了困难,向其张口,没有不应的。可就是这样一个村里的红人后来过年前夜死皮赖脸呆在他曾接济过的一户人家,硬让对方借给二千元,言称没这两千元,家里年就过不去了。

一日,我问母亲是现在好呢,还是过去好呢。母亲答当然是现在好了,现在那象过去管得死死的,现在是八仙过海....,母亲本想把话说完整,但母亲突然想不起后面的言辞了,或许不识字的母亲根本就不知道后面的言辞。母亲可能是感到自己失态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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