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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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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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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和父亲

我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很穷,曾拉着我的奶奶沿街乞讨,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我的爷爷家里的确很穷,别的爷爷给子孙置下的都是宽堂大院,而爷爷给我父亲、大伯,叔叔安置下的是三处村里能排上号的小院子。父亲、叔叔一前一后在巷子东,大伯在巷子西。至于爷爷是大伯家靠北侧立了一堵墙,大伯一家在南,爷爷在北。这样爷爷的住处根本没有院子,有的只是一条供人出入的过道,而且过道出口处架了一座灶台,不再冬天的时候,奶奶在过道的灶台上给我爷爷弄食吃。如果把爷爷住处的过道勉强称为院子,那它是我从小至今见过的最小的院子,可没办法,谁让我爷爷穷呢。

小时候,我经常去爷爷那里,奶奶一人在的时候,我没顾忌,炕上随便滚,篮子随便翻,爷爷在的时候,我不敢妄动,而是缠着他讲故事。给你一个讲有什么意思,去把立波、秋军(我的堂兄弟)叫来一块听,爷爷笑着说。等立波、秋军到齐,爷爷便开始讲了。我们游击队里马政委,胆量超群,一次马政委在高梁地里沿着阳肠小道赶路,一拐弯一队日本鬼子迎在了前面。马政委眼疾手快,啪就把枪掏出来,枪口直指领头的那个大佐。怎么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都退回去吧,马政委向对方大喊,而对方乖乖地退回去了。还有一次辛店镇里出了个汉奸,对民众祸害很大,我们一直想把他除掉,可这个汉奸很狡猾,派人进了几次镇都没得手。那天,轮到汉奸在岗楼上值岗,马政委亲自出马了。马政委在岗楼下终找到个机会,向汉奸开了枪,汉奸应声倒毙,可也惊动了岗楼里的敌人。岗楼里的敌人想下来抓人,一看是马政委,谁也不敢出来,只在岗楼上胡乱放枪,而马政委不慌不忙地骑着自行车跑出来了。爷爷讲的故事很多,多是有关打日本鬼子的,但也有其余的,好家有一篇关于小白龙的,当时印象很深,但是现在回忆不起具体情节了。

爷爷打过仗,当时参加的是县大队,这是父亲告诉我的,并且父亲还告诉我,爷爷若不是生病(长疮)提前回了家,那我们家就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而在母亲眼里,爷爷跟着县大队东奔两走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你嫁的就是他家啊,你那公公在村里挺有名啊,抗着个大枪,身上浓水滴落着,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不过听说人家三个儿子都还不错。传话的人传给母亲,母亲又传给我,以说明爷爷的无能。

爷爷确实无能,我的姥爷还有大爷爷比他有本事的多,这也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而事实也是这样,小时候跟着母亲到姥姥家省亲,姥姥家的院子从南到北很长很长;我大爷爷也有三个儿子,他给三个儿子也置了三处房产,不过那面积比我父亲弟兄三人要大得多。从父亲嘴里从没听说爷爷赌什么的,从母亲嘴里也没听说过,但姥爷、大爷爷的房产好象都与赌博搭边,这同样是父亲告诉我的。

尽管爷爷置业无方,我父亲、大伯、叔叔也都是人中龙的角色,可爷爷在家里是绝对的老大。割麦子的时候,只喊一声,那象你们催了再催,你不听,磨蹭会儿,再起来,人家己到地里了,等你到地里,那就准备挨揍吧,每到夏季,割麦子时,父亲常如是给我们说。

记忆中,爷爷长脸,驼背,笑的时候不多,但一笑起来很温和。记忆中,爷爷领着我去过地里一次,说是我们家的自留地。自留地面积不大,印象中,地里有很多枣树,且长得很高大。时间已是枣树红果的季节,不过树上的枣儿并不多,风落到地下的倒不少,不过都干瘪的很。

我爷爷下半辈子是有理由高兴的,三个儿子成人虎虎生威,人中云龙不说,家里又添了个千金,并且是我爷爷、大爷爷家唯一的一个千金。百般宠爱是可以肯定的,而当我这位小姑姑婷婷玉立,即将成人的时候,却疯了。姑姑抱过我,哄我玩过没有,不记得了,但姑姑在大街上没来由骂人我是见过的。父亲、大伯、叔叔着急,而更着急的是爷爷、奶奶。治肯定是要治的,去过沙河,去过邢台,但都收效甚微。按母亲、婶子、大娘的意思是把姑姑嫁到外地去,而最终姑姑嫁给同村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鳏夫,我爷爷奶奶毕竟放心不下我姑姑。

因为有墙头的原故,爷爷的住室很暗,终年不见阳光。姑姑出嫁后,疯症并未好转,依旧间三差五地骂人惹麻烦,而爷爷也渐衰老下去,终躺在炕上不出门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爷爷默无声息地在炕上躺着,终在我上高二的的某一天,到另一个世界生活去了。爷爷去世后,姑姑离了婚,最终嫁到了外地,其后不久跳到自家的一个水池子里淹死了。

听父亲说他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我的叔叔也这么说过,可他上学的时间不对或者说生错了家门。当时,村里正搞公共食堂,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里,爷爷奶奶总把一家饿着肚子积攒下来的食物让父亲带回学校去。时间久了,爷爷嘴里不说,脸上难免有所表露。想到上有哥下有弟,自己搞特殊,父亲思虑再三,卷铺盖回了家。

父亲回到家里,正是国家建设大张旗鼓如火如荼的时候,这样,父亲外出到邢钢当了工人。父亲常对说他是邢钢的第一批建设工人,若后来不回家,他现在则是邢钢元老级的职工了。那时,村里招工一批一批的,这样,父亲从邢钢回到家里呆了几天又被招走了。到处风风火火,到处是工地,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走到那里,而父亲在莽莽憧憧几进几出几个来回,再回到家里,外面突然停止招工了,这样,父亲就一辈子定格在了家乡的黄土地上。做人要本分,不要一山望着另一山高,跳来跳去,最后吃亏的往往是自己,我走上工作岗位后,父亲按自己年轻时的经验,每每教导我说。其间,在一个工地上,发生了财务科被盗事件,上面查得很紧,工地上的一个一个挨着审问。很快父亲发现和他睡在一块的工友整夜整夜翻来复去睡不着。父亲警觉了工友,工友也警觉了父亲。最后工友向父亲承认钱是他拿的,问父亲他该怎么办,父亲二话不说催他赶紧去自首。多年以后,父亲外出籴粮食又碰见这位工友,这位工友非要拉父亲到家里坐一坐。那件事多亏了你,要不然,真不和道后果会怎样呢,工友对父亲如此说。

父亲回到村里,因为能力突出,不久被任命为小队队长,后来又升迁到大队上任村治保主任。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特别是在冬夜,父亲一出去就是一晚,隐约听说是给小麦打冬水去了。时不时听到父亲在大队上喊话的声音,至于喊的内容现在一点回忆不起来了。

那时父亲万分亲我是肯定的,毕竞我的弟弟还没有出生。隐约记得父亲带我去赶临村庙会,而落脚点不是临村的亲戚而是临村支书家,实际上,父亲在这个村根本没亲戚。结果酒场还没开张,我爬到桌子把酒盘子胡拉个遍,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还有一次,听到街对面的玩伴把纸团成球塞到耳朵里玩,我好奇也塞了几次,可能是觉得不过瘾,我把一颗玉米粒也赛到耳朵里,结果怎么也弄不出来了。母亲知道后很焦急,而父亲正在县里开会,最终,村里派了个人骑自行车带我到县城,把玉米粒掏了出来。

父亲是有能力的,不广是我的大舅、二舅、姨夫这样认为,村里的好多人也这样认为,可有能力并不意味着在仕途上一番风顺。我父亲在大队任治保主任,其主要任务是调解村里各种纠纷,而每次调解,势必一家满意,一家不满意,甚至两家都不满意。这也为我父亲几年后在村里的权力斗争中败北埋下了伏笔。这也是我母亲数十年来一直念叨,千万别当官,当官有什么好,广得罪人的原因。

父亲退下来的过程,我略记得一些。这一过程中谁对谁错根本没法区分,说白了,两个人都想当一把手,或者第二把手锋芒太露,第一把手感受到了威胁,非要把第=把手整下去,这里无关正义,更无关真理。当官要注意隐藏锋芒,特别是二把手,不能让一把手感到你比他强,否则他一定把你整下来,父亲常对我如是说,这也算是父亲对自己官场生涯的一个总结吧。

父亲从大队下来后不久,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此时,父亲在不在大队上对我们这个家来说已没什么区别了。如果有区别的话,父亲的精力可更多地放在我们这个小家上,如何挣钱养家成了父亲现在唯一的思考课题。

记得父亲最初跑过一段银钱金砖旧砂票什么的,父亲他们的意思是一夜暴富。每隔几天,总有一帮人骑着自行车来找父亲,神神秘秘的,说那里那里有一个大砂或一块金砖或若干银元,问父亲是不是去看看。而每次父亲都兴冲冲而去,均土头土脸垂头丧气而归。看到这种生意不靠谱,父亲就把那帮人打发了。自此,父亲专心农事,农事的空闲之余,逮住什么干什么,只要能挣钱就就行。那段时间父亲去西山里卖过布,去农村集市上卖过过年的年画,甚至到了年关,父亲还杀了一次猪。

刚实行承包那阵,农村机械化水平很低,家里又没有牲口,庄稼从种到收好多活靠人力完成,可从束缚已久解放出来的庄稼人是不惜力的,大伯不惜力,叔叔不惜力,父亲自然也不惜力。那时,父亲、大伯、叔叔无论干什么都在一块,平地、粑地、犁地、浇地.、打场,还有烧窑。父亲急着从蜗居中搬出去,大伯、叔叔急着从蜗居中搬出去,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急着搬出去,何况上面又放开了手脚,惜力怎么行呢。农忙时节,父亲腰上缠几条绷带,烧窑打坯时,父亲腰上缠几条绷带,可父亲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当然,父亲偶尔呵斥我们几句还是有的。记得一次,我和弟弟协助父亲在老苇场给棉花打药,我和弟弟手拙,那水桶在井里荡来荡去竟掉到井里了,结果,惹得打完一桶药回来取水的父亲大怒,给了我和弟弟各一巴掌。

在父亲的孜孜不懈努力下,我们家终于在村南盖了新房,从此告别了村中心狭小的老房子。在我印象中,我们家是我村村西侯姓上百户人家中最早搬离旧居移居新居的。移居新居后,家里买了头毛驴。有了毛驴的协助,父亲在地里劳作的辛苦度才有所降低。可父亲是闲不住的人,不再地里劳作的日子,父亲总要给自己找点买卖做,那怕外出一天挣十元钱甚至不挣钱,父亲也情愿。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大风从天上刮不下钱来。买毛驴之前父亲外出做买卖都是骑自行车去,常常天不亮就出发,天黑透了再回家,一度父亲外出倒卖棉花,远出铁道西百里开外,一天打个来回,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自从家里有了毛驴,除了地里劳作,毛驴很快也成为父亲经商的好帮手。毛驴相对自行车经商有个优势就是运载量大,村里都说我们家的另一处更为豪华的房舍是我家的毛驴拉出来的。实际上他们说的不全对,确且地说,另一处房舍应当是父亲和毛驴一起协作拉出来的。父亲外出做买卖自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故事,一次父亲和叔叔几个半夜起来去东边籴大豆,半路上遇到一酒鬼,躺在路上不让过。父亲几个停下来,酒鬼更甚爬到了父亲的排子车上。结果,父亲、叔叔几个每人给了酒鬼一鞭子,然后把酒鬼抬起来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还有一次,也是父亲和叔叔几个半夜外出,走着走着,父亲在排子车睡着了,结果毛驴把父亲又拉了回来。等到我家巷子南口台子低下,父亲醒了,朦朦胧胧问车子到什么地方了,父亲一时成为左邻右舍的笑谈。

我是我们兄妹四人中唯一考上大学的,我考上大学,固然与自己的努力有关,但更离不开父亲这个背后的推手。我上小学时,学习平平,身子骨又单薄,父亲说他给我谋划的是我大后当个木匠。由于各种机缘,我在初中学习赶了上来,由此燃起了父亲供给我上学走出黄土地的决心。由于天资所限,那年初中升高中,我以二分之差被刷了下来。但二分之差并未熄灭父亲供养我继续上学的决心,毕竟我是我们班应届生里面考得最好的。父亲四处奔走,最终在婶子的协助下,我升入了高中,不过是以补录生的名义补录进去的。由于入学身份特殊,高中三年,学习心境自然不能与初中相比。可稀里糊涂莽莽撞撞中,高中后期,我的学习成绩又跑到了前面,特别是那年高考成绩在班级迎届生里面排了个第三名,遗憾的是我的分数离高考录取分数前又差了二分。父亲激动,可我并不激动,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已清楚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由于临近高考那个春季神经衰弱,整夜失眠,按我原来的打算,高中毕业后就歇菜回家种地了。可高考分数摆在那里,我也没争辩,按父亲的意愿复习去了。

第二年高考,我照样紧张,结果第一场语文考试看错了时间,把两个半小时当成了一个半小时。考试完毕,我垂头丧气回到家里,躺在炕上两天两夜不吃不动。等高考分数下来,得知自己又被刷下来时,我决定再也不复习了。可父亲不甘心,这次,父亲充分发挥了他的演讲才能。你这次只是个意外,明年注意点就不会发生了;你高考就象爬城墙,而你现在双手已搭在了墙沿上,一用力就上去了;上学就象做买卖,如果你现在放弃,那咱们就亏大了。我至今也想不明白,那些形象的比喻父亲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然而父亲身上我不明白的还有好多好多。几年以后,邻居孩子闹离婚,找到父亲,让父亲代写了一份离婚申辩书,结果法官看后大为震惊,非要让邻居带着他看看申辩书是何人所写。父亲注定是我一辈子都解不开参不透的一个迷题。

第三年高考,我正如父亲所料,鱼跃龙门,成了一名大学生。至此,我才知道明白我能吃几口干饭的不是自己,而恰恰是父亲。

树由荣到枯,太阳由起到落,这是自然规律,人也概莫能外。随着时间推移,等我们兄妹四人陆续成家后,父亲再象以前那样风风火火四处闯荡已经不可能了,父亲慢慢恢复了自己的纯农民身份,成了村里的专事农业一族。然而此时,父亲身上的负担并未丝毫减轻,这种负担与其说是身体上的,到不如说是心理上的。古语云,儿行千里母担忧,而对父亲可谓子女时刻挂心头。成婚前,父亲为我们做子女的,操心操累,成婚后,父亲更加牵挂我们做子女的四个小家,每当我们这些小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父亲总是冲锋在前,为我们排忧解难,我们兄妹四人能有今天这样一个局面,父亲功高至伟。

按母亲的说法,父亲年轻时,站在高岗上,没有练出身子骨,可我并不这样认为。成年后,和父亲在地里一块劳作,父亲的力气显然要比我大得多,父亲为此也偶尔数落我。看着父亲岁数一天一天增大,我规劝父亲把家里的承包地转租出去,可父亲就是不肯,直到有一天,父亲身体吃不消,来邢台医院做检查。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二零零九年春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父亲乐呵呵地来到我的住处,说最近吃东西老是感到肚子涨,想到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父亲说得轻描淡写,在他看来自己是消化不良,可到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当父亲得知自己得的是肝硬化,并且已形成肝腹水的时候,表现得很坦然。人吗,生老病死,就是这回事,父亲反而笑着安慰我。

住院,出院,出院,住院,腹水消下去,长上来,长上来,再消去,反反复复,以致最后发展到便血,而父亲也变得越来越瘦了。二零一三年春天,父亲又来到人民医院,而医院在治疗了两天后,要父亲转到石家庄医院去。看到我们做子女的在一旁落泪,父亲笑着说没事,他这一辈子知足了,知足了。

父亲不在的时候,七十有二。仁慈宽厚的父亲啊,愿你在天堂里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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