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婶子两年前亡故了。
婶子得的是肝癌,不行的时候正在春节前几天。此时,已露出春节的气息,家家户户正准备年货。同家族的暗地里多埋怨婶子走的不是时候,埋怨之余又有一丝庆幸,庆幸婶子没走在节后,无疑婶子走在节后就更麻烦了。
搭灵棚,找吹手,选坟地,乱烘烘了几天,我们便送婶子上路了。我们做晚辈的跟在棺木后面,号啕一片,两边是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鼓手吹吹停停,偶尔有二起脚冲天而起,砰的一声,在天空炸开,撒下片片粉硝来。队伍终于出了村口,大家整理起仪容,没到目的地,已有人开始说笑了。到达目的地,随着棺木入土,号声重又响起,但明显已没有先前的气势,婶子家的大兄弟跪下去还没起身,已经有人离开了。一阵喧嚷过后,婶子终于和我们阴阳两隔,到另一个国度过生活去了。
如果要我说出婶子的好来,我说不出,但要我说婶子的恶来,我也说不出,但我还是有话要说。
婶子来到我们侯家,嫁给我叔叔,当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婶子嫁给我叔叔时的心情怎样,不得而知,但小时候的印象中婶子很严厉,整天没有笑模样,我们小孩子一般是很少光顾婶子家的,除非万不得已。渐渐地,婶子的脸色好起来,尤其是农村家庭责任承包制实行以后,我和婶子已经很熟识了。原来婶子的脸上并非没有阳光,只是我以前没有发现罢了。那时,我父亲弟兄三个无论干什么都在一块,烧窑、盖房、浇地、打场等等,但随着我们做晚辈的渐渐长大,特别是大伯家的两个堂哥婚配后,大家在一块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我本以为兄弟、姐妹、同族之间血脉相连,理应是和和睦睦的,可随着年龄增大,才发现同族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是有龌龊的,并且这种龌龊日久越深。
同族人越来越多地说婶子的不是了,当然都是在婶子背后说的,偶尔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对这些说法很不以为然,因为我清楚记得我考高中差几分,是婶子找了人,我才得以就读高中。至于小时候婶子冷眼对我,我也知道了说出,因为婶子家那时有一个和我差一岁的傻儿子。 同族人越来越多地说婶子的不是了,我想堵住耳朵,可这些不是照旧传进来。
传言婶子和娘家兄弟很不睦,为的是一台缝纫机。传言婶子和娘家断了亲,婶子不登娘家门了。婶子不登娘家门或许是真的,但未必是我婶子的不是,但同族把不是都归到了婶子身上。
传言我婶子盖房盖得过高,影响了邻居。可村里盖高房有的是,也没听议论谁,如果真要说理由的话,可能是邻居在村里有些身份吧!
传言同族家孩子结婚上拜钱,婶子把钱交上去了,可对方反悔,计较钱少,把钱又退回来,婶子顺势一分未出。事后,大家多议论婶子的不是,说婶子太吝啬了。
传言婶子邻村的一块地,乡邻在前面盖了房,婶子在自己地里挖了个水沟,乡邻无奈把婶子的地也买去了。
……
对婶子的传言越来越多了,然而婶子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日夜出没在家里、地里之间,每年的夏粮、秋粮,三邻五户的,都属我婶子家长得最好,收得最多,直到有一天,婶子在地里倒下去。
婶子在地里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直到今天。但我仿佛看见婶子一直站在我的面前,昂着头,直直的,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