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心野,不安分,老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恰好当时,私立学校兴起,就着自己是个教书的,于是在家乡也风风火火折腾了几年。起始的时候,没有规划,收尾自然也就谈不上圆满了。几年下来取得的成绩几乎等于无,但确乎留下一座大宅子,孤零零在那里了。开始,还回家到大宅子转转,拔拔草什么的,但久之心惰,就懒得再去了。于是大宅子杂草丛生,成了鸟儿的乐园。父亲为大宅子没有用武之地而叹息,不止一次说,用大宅子办个工厂就好了,而我也只是附和,心里琢磨适当的时候,把宅子卖出去。
大宅子最终没有卖出,真有人要把它当作工厂使用了,而这人不是别人,恰是自己的弟弟。其时,弟弟正在家里做一些外来加工,自己有意无意间也曾提起过大宅子的利用价值,而弟弟微笑着没表态。给对方水喝,对方不渴加以拒绝,责怪对方是没有道理的,何况对方是自己的弟弟。或许是觉得当初没表态不好意思,弟弟提起用宅子的时候很忐忑。在我是不计较租金的,我所关心的是发挥宅子的价值,于是弟弟很快便入住大宅子了。大宅子由此恢复生机,又热闹了起来。
听说弟弟入住大宅子后,岳母传过话来,她也想搬到大宅子里住,自然,岳母的意愿是不能违背的,于是,大宅子里除了弟弟一伙,又增添了一位新客-岳母。因为岳母的存在,此后,我便常常到大宅子里,一来看望岳母,二来看望宅子。正在那时,我结识了弟弟家或者说弟弟厂子的狗。
第一眼看到弟弟厂子的狗,是在一个下午。当时它正在院子里觅食,我进去的时候,它跑开了。出于好奇,我走上前去,它便躲在院子角落里,背对我,夹着尾巴,瑟瑟发抖,偶尔扭过头来,怯怯地,对望我一眼,似乎想看看我是否有对它不利的行为。狗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以你这种状态以后怎么能看家护院呢?当时,我对它充满了鄙视,和它对峙片刻,离开了。
那天晚饭,和父亲谈起弟弟厂子狗的怯懦,父亲说那是狗小的缘故。对父亲的话,我是不赞同的。俗话说,人由小看大,狗又何尝不如此,况且我也经历过别人家的小狗,个个凶狠的很哪!我断定,弟弟厂子的狗是天底下最没出息的狗,弟弟养此狗看厂子算是白养了。
几个月后,我再去大宅子。弟弟厂子的狗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吓了我一跳。当时,狗的个头已经很大了。我惊奇之下,做好了和它较劲的准备。可奇怪的是弟弟厂子的狗见了我象见了老朋友似的,又是摇头,又是摆尾,间或俯下身子,抬着头,吐着舌头,露出一副让我亲热的魅相。我愕然的当口,弟弟走了过来,抬起一脚把它踢跑了。“这只狗是只傻狗,不认人,见了谁都这样。”弟弟尴尬地笑笑说。
因为有傻狗的称谓,弟弟厂子的狗从弟弟他们那里得到的照顾自然很少了,还好岳母对弟弟厂子的狗时不时周济一点。对于岳母的做法,我很不以未然,在我看来,狗不认人已经丧失了看家的本能,这种狗根本是不值得喂养的。一天,我半开玩笑,提出弟弟厂子的狗不认人,是只傻狗,不值得人们可怜时,岳母发了脾气。“你们怎么能说它是傻狗呢,你想他这里是个工厂,每天生人进进出出的有几十人,如果狗见到生人就叫,工人还能安心上班吗!再说这只狗晚上见到生人进来,叫得凶着呢!”岳母上气不接下气地为傻狗辩解。对于岳母的辩解,我一时无言以对,或许我真的冤枉人家傻狗了,当时我想。
尽管不着人的喜欢,可傻狗每天在厂子里欢蹦乱跳,偶尔撵着弟弟的汽车到外面周游一番。而我每次去大宅子,傻狗对我都亲热备至,渐渐地,我与傻狗很熟识了,起初对它的恶感也消除了。
时间大约在春节前十几天,我又去大宅子的时候,傻狗没有出现。询问弟弟,弟弟说傻狗已经好几天没出现,或许被外人杀掉或者被外人圈住了。弟弟说话的语气很淡然,显然在心里把傻狗放弃了。当我为傻狗的失踪伤感不已时,傻狗却从门外窜了进来,引得弟弟一阵欢呼。而傻狗一如既往地俯下身去,昂着头,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一副媚相。不过,这次弟弟没有责怪它,而是给了它个馒头。
弟弟在大宅子里呆了两年,因为生产需要,要搬到外面新盖的厂房里去。不过令弟弟苦恼的是傻狗怎么也不肯过去。弟弟把傻狗带到新厂房三次,傻狗逃了三次,最终弟弟只能由着傻狗呆在大宅子了。
傻狗至今仍然呆在大宅子里,至今仍在那里看护着自己心目中的家。
人,万物之灵,狗,人眼里的畜生。可狗忠于家,而人忠于的多是自己。忠于家,不管家贫家弱,一生守护在那里,矢志不渝。忠于自己,家可不要,国可不要,为的只是满足自己的一点私欲。人以比作狗为耻辱,实际上人有时候还不如狗,道德家告诫人们多点人性,少点狗性,而在某些方面人还是带一点狗性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