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中我引起回忆的东西很多,其中之一是烧窑。时间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初,村里的土地刚承包到户,其时对父亲解决住宅和吃饭同样迫切,毕竟随着年龄增大我们兄妹四人再蜗居一室不现实了。记得天不亮和父亲一块去翻地,记得天不亮和父亲一块去割麦,记得月光如水的晚上和父亲一块拉土垫宅基台。等宅基台成形,父亲和大爷叔叔开始在村北合伙烧起窑来。
烧窑谁是村里的第一个发起者,现在已无从考证,但老家土地承包后的第一代房屋几乎都是用自己烧制的砖盖的。烧窑通常在春秋两季,选在这两季,一是天不冷不热,适宜干体力活,更重要的是这两季利于土坯的凉晒。
烧窑先要选位置,这种位置一般在村子周围不长庄稼的弃地上。位置选好后是挖井,井的位置一般在高处,这样利于水的流动。井挖好后,再把选好的场子平整,洒水,用石磙子压结实,便可以在上面脱坯了。
脱坯是烧窑里面最重要的一环。脱坯先拉土,土拉上来后堆到场地的南侧,成长形,然后挖槽,浇上水,父亲称之为圻土。在这里土要经过挑选,因为有的土适宜脱坯,有的则不适宜,此外,浇水也有讲究,水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太小都影响随后的和泥,从而影响脱坯效率甚至成坯的质量。
圻土通常在晚上进行,经过一夜的浸泡,土已彻底松软,和起泥来既省力又能保证泥的质量。和泥是用铁叉把土一块一块地搅在一边,如果土过干或者过湿则需要加水或加土,有时甚至需要把土捣腾两三遍。
泥和好后就可脱坯了。拿少许沙土,地上一洒,弓下腰去,两手并用,刷地一下,挖下一块泥来,尔后,往沙土上啪地一甩,再一翻滚,继而,啪地一声再摔在坯模里,手一磨,起身蹬蹬几步,又是弓腰,坯模扣下,起身,两个坯算是打成了。姿势优美,一气呵成,可关键是这个动作需要重复了再重复。累,怎么能不累呢。父亲白天没什么,晚上回到家里总躺在炕上哼哼叽叽,腰疼得让母亲用热毛巾把腰部捂了又捂。而第二天天蒙蒙亮,父亲腰上缠几条腰带又去了坯场。
坯脱好后,要亮晒,为加快亮晒的速度,过一段时间,要把坯抽起来,再过一段时间,要把坯拾起摆在场地的北侧,以便把场地腾出来继续脱坯。坯摆放时,坯与坯不能挨太近,下一层东北走向,上一层则西北走向,上下要直,以防倒塌。此外,还要预备上草苫,以备阴天下雨之用。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坯脱好了,晒干了,拉上煤,叫上四邻亲朋好友便开始装窑。装窑是个技巧活,坯怎么摆,煤怎么放,放多少,都有讲究.窑装成后,成圆柱形,高高矗立在那里,类似电影里日本鬼子的岗楼。窑装成随后是点火,点火道在砖窑的最下端,两到三个不等。点火后几天是父亲最为紧张焦急的日子,此时,父亲既担心火势过大,坯烧成了熘子砖,又担心砖烧的生分甚至哑火。而实际上往往一砖窑下来,有的生分,有的粘在一块,铁疙瘩一样,怎么都弄不开。
窑烧成后是出砖,出窑通常在农闲的冬季进行。出砖要带上铁钎锤子,以备遇上熘子砖,好把砖剔开。出砖是个慢活,一窑砖往往出好多天。
父亲前后烧过四次窑,第一次第四次是为自己盖房烧的,第二次第三次砖烧成后卖给了别人。第一次烧砖盖房是家里急着从一室的蜗居中搬出来,而第四次盖房是几年后,弟弟到了成婚年龄,父亲不得不预备弟弟的婚房。前三次烧窑父亲是一模一模把坯脱出来,而等到第四次烧窑时,村里烧窑几乎停止,人们更多的是花钱买机制砖盖房。父亲或许是村里最后一户烧窑盖房的,不过那砖坯是用自己承包地的土机制的,而且此时的窑身成了半个身子在地下,半个身子在地上,远望去,虽不如当年的窑身魁梧,可装的砖并不少。记得父亲第四次烧窑那年大学放寒假回来,和父亲一块出砖,结果出出好多长短不一活的花蛇,让我时惊时时惧,而父亲笑着说,窑里面暖和,所以蛇都钻到这里来了。
时至今日,在农村三邻五户的合伙烧窑早已成为历史,可父辈一代烧窑盖的房子还或多或少的存在。每当回乡下走过那些老房子,我眼前总浮现父亲烧窑脱坯时佝偻的身躯。父亲啊,我的父亲,愿您在天堂安息,也愿父亲一辈健在的都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