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浴室在唐代开始出现,在政府部门、佛教寺院、道教宫观中都有浴堂,但这些浴室更多是内部使用。宋代以后开门营业的公共浴室开始普及,民众洗澡有了好去处。
宋代澡堂有自己的标志,往往是在店门口悬挂一个水壶。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云“今所在浴处,必挂壶于门,或不知其始。”当时光顾公共澡堂的不乏名流,比如东坡居士苏轼在元丰七年前去洗浴,还写了两首诙谐有趣的《如梦令》,其一云:“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其二云:“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水浒传》里有黑店卖“人肉馒头”,宋代也有黑澡堂谋财害命,洪迈《夷坚志补》“京师浴堂”条,就描写了一个北宋末年一家澡堂勒死外地客人的故事。不过这个客人后来悠悠醒转,使得这家黑店得以曝光。
宋代寺院的浴室也向民众开放,法门寺碑文中便有“寺之东南隅,有浴室院,或供会辐凑,缁侣云集,凡圣混同,日浴千数”的记载,可见其规模。素来不爱洗澡的王安石,也曾被同僚带去寺院浴室洗澡。寺院洗浴大概需要适当遵守一点宗教仪式,比如洗澡前读《华严经》中“洗浴身体,当愿众生,身心无垢,内外光洁”之类。
01 宋代澡堂叫“香水”
宋代公共浴室也叫做“香水行”,南宋《梦粱录》卷十三记载:“开浴堂者名香水行”,灌圃耐得翁《都城纪胜》中也说:“市肆谓之行(音杭)者,因官府科索而得此名,不以其物小大,但合充用者,皆置为行……又有异名者,如七宝谓之‘骨董行’,浴堂谓之‘香水行’”。香水这个广告词在后代依旧被长期使用。元明之际陶宗仪的《元氏掖庭记》中描写元顺帝每遇三月三日上巳日,“令诸嫔妃祓于内园迎祥亭漾碧池,池之旁一潭曰香泉潭,至此日则积香水以注于池,池中又置温玉狻猊、白晶鹿、红石马等,嫔妃澡浴之余则骑以为戏。”清代南岳道人的小说《蝴蝶媒》(一名《蝴蝶缘》)的第九回,便描写了一段去澡堂洗浴的情景:“话说蒋家那院子(院子在这里是指仆役),同着那人转弯抹角走了许多路,将到盘门,那人指着一个浴堂说道:‘大叔,这个浴堂今日新开,里面绝精的香水,我做个小东,请大叔洗过浴去。’……那浴堂内果然洁净,每人一个衣柜,衣柜上都编成号数,又有一根二寸长的号等拴在手巾上,凡是洗了浴出来的人,那掌柜的验筹开柜,再不得差错。当下他二人脱了衣服,拿了毛巾和号筹,同进浴池,那浴池内香水初热,两人洗了半晌。”清代徐扬《姑苏繁华图》中就绘有乾隆时期苏州的澡堂,便叫做“香水浴堂”。
02 澡堂也叫“混堂”
澡堂也叫“混堂”,明代郎锳《七修类稿》中对混堂的形制有详细的描述,并借一篇《混堂记》对公共澡堂的卫生表示担忧:“混堂,天下有之,杭最下焉。有好事者借喻为记,颇得箴规之义,录以告不知耻者。记云:吴俗,甃大石为池,穹幕以砖,后为巨釜,令与池通,辘轳引水,穴壁而贮焉,一人专执爨,池水相吞,遂成沸汤,名曰混堂,榜其门则曰‘香水’。男子被不洁者、肤垢腻者、负贩屠沽者、疡者、疕者,纳一钱于主人,皆得入澡焉。旦及暮,袒裼裸裎而来者,不可胜计。苟蹴之,则泥滓可掬;嗅其体,秽气不可闻。为士者每亦浴之,被岂不知其污耶?迷于其称耶?习于俗而不之怪耶?抑被不洁者、肤垢腻者、负贩屠沽者、疡者、疕者,果不相浼耶?抑经其浴者,目不见,鼻不闻耶?呜呼!趋其热而已也。使去薪沃釜,与沟渎之水何殊焉?人孰趋之哉!人孰趋之哉!”虽然他对混堂表示批评,却也侧面说明了当时澡堂的风行,人人趋之若鹜。虽然澡堂水很不干净,“人气熏渍,体虚者触之昏晕,名曰晕堂”,但也有偏方用澡堂水来煎药,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中就有“饮浴汤水,便可解毒”、“发痘,杭士元方;痘出八九日黑陷,用混堂水煎药立起”等奇方。
古人有一些关于混堂的精彩诗作。元代谢宗可的《混堂》诗云:“香泉涌出半池温,难洗人间万古尘。混沌殻中天不晓,淋漓气底夜长春。”明代沈周的《混堂》诗云:“混堂鸣版日初红,怀垢人人向此中。君子欲修除祓事,小夫翻习裸裎风。未能防已嗟先乱,亦复随波惜众同。惭徳应多难澣濯,不容便论水无功。”
明代旅行家马欢跟随郑和下西洋,在其旅行记录《瀛涯胜览》中记录榜葛剌国(东印度)“市卖无茶,人家以槟榔待人。街市一应铺店、混堂、酒饭甜食等肆都有。”阿丹国(今亚丁湾也门等国一带)“又有市肆、混堂,幷熟食、丝帛、书籍、诸色什物铺店皆有。”
明代后宫还有混堂司,就管澡堂子。刘若愚《酌中志》云:“混堂司,掌印太监一员,佥书、监工数员。职司沐浴堂子。惜薪司月给柴草,内官监拨有役夫。”后来“事皆废驰。凡内官皆于皇城外有堂子之佛寺沐浴,有选不中净身男子,俗称无名白,即古之私白者,为之擦澡讨赏。该寺僧擅其利,而无名白分其余润。故内官全不来司沐浴也。”宦官大都去京城寺院中的浴室洗澡,服务人员往往是那些自己私下净身但没有入选宫中成为宦官的人,称之为“无名白”。
清代刊印的戏曲剧本选集《缀白裘》也有一些关于混堂的口语表达,如“阿早点说,等我混堂里去浴也豁豁。”“区区学生贾志诚,字背党里过光阴。混堂里是我安身之处,赌场中才说我是吃白食个光棍”之类。
03 扬州澡堂早有名
说道澡堂还应该提到扬州。扬州人早上去茶楼饮茶,晚上去浴室泡澡,号称“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清代这里的浴室就已经极为繁荣。《扬州画舫录》卷一云:“浴池之风,开于邵伯镇之郭堂,后徐宁门外之张堂效之,城内张氏复于兴教寺效其制以相竞尚,由是四城内外皆然。如开明桥之小蓬莱,太平桥之白玉池,缺口门之螺丝结顶,徐宁门之陶堂,广储门之白沙泉,埂子上之小山园,北河下之清缨泉,东关之广陵涛,各极其盛。而城外则坛巷之顾堂,北门街之新丰泉最著。”
这些浴室名字很有意思,各有特色。浴室内又分为不同的浴池,根据大小分为大池、中池和娃娃。“并以白石为池,方丈余,间为大小数格,其大者近镬水热,为大池,次者为中池,小而水不甚热者为娃娃池。贮衣之柜,环而列于厅事者为座箱,在两旁者为站箱。内通小室,谓之暖房。茶香酒碧之余,侍者折枝按摩,备极豪侈。
男子亲迎前一夕入浴,动费数十金。除夕浴谓之洗邋遢,端午谓之百草水”。浴室内设有“暖房”,提供各种酒水,且提供高端按摩服务。清代《望江南百调》词中说:“扬州好,沐浴有跟池,扶液随身人作杖,摩沙遍体客忘疲,香茗沁心脾。”
04 外国人眼中的中国澡堂
中国人对澡堂习以为常,往往记录不多,但来华的外国人却会觉得中国澡堂很值得记录。
宋代来华的日本僧人成寻,在宋神宗期间来华巡礼九年,并最终圆寂在北宋首都东京汴梁。他所撰写的《参天台五台山记》,就记载有多处在浴堂付费洗澡的细节,如宋煕宁六年(1073)四月七日,“今日行南浴堂沐浴了,与百文了。”,同月十四日,“戌时,行浴堂沐浴了。实与三十文了。”五月五日“未时,以轿子行浴堂,沐浴了。”成寻还提到杭州的浴堂“极洁净也。”
记载了杭州浴室的还有元代来华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他在其著名的游记中是这样说的:“街道上有许多澡堂,有男女仆人服侍入浴。这里的男女顾客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浴,他们认为这有益健康。不过这些浴室中也有温水,专供那些不用冷水的客人使用。所有的人都按每日沐浴一次,特别是在吃饭之前。”他还写到了当时中国整体的洗澡情况,“这个国内不缺少树木,不过因为人们众多,灶也就特别多,而且烧个不停,再加上人们沐浴很多,所以木材总是供不应求。每个人一星期至少要洗三次热水澡,要是冬季,如果力所能及,他们又会一天洗一次。”
马可•波罗游记的可靠性有时候被怀疑,元末明初韩国朝鲜人学习汉语的教材《朴通事》中的对话提供的细节可能更为准确(当时是朝鲜李朝时期,主要的汉语教材有《朴通事》和《老乞大》两种)。《朴通事》很像今天我们使用的一些英文教材,全书采用对话方式,模拟在不同情景下的对话。其中有段关于澡堂的对话如下:
孙舍混堂里洗澡去来。
我是新来的,庄家,不理会的多少汤钱?
我说与你,汤钱五个钱,挠背两个钱,梳头五个钱,剃头两个钱,修脚五个钱,全做时只使得十九个钱。
我管着汤钱去来。
衣裳、帽子、靴子都放在这柜里头,分付这管混堂的看着。
到里间汤池里洗了一会儿,第二间里睡一觉,又入去洗一洗,却出客位里歇一会儿,梳刮头,修了脚,凉定了身己时,却穿衣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更别有。你休怪,到家慢慢的与你洗尘。
《朴通事》这类汉语教材还兼具旅行指南的功能。通过这段对话,可以完整地了解到当时澡堂的规模、服务和价格。我们可以看到澡堂提供洗浴、挠背、剃头、梳头、修脚、酒水等多元服务,泡澡前可以将衣物放入衣柜,浴池有洗浴和睡觉空间,总的来看和今天的浴室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这家“孙舍混堂”似乎没有“特价套餐”,他说“汤钱五个钱,挠背两个钱,梳头五个钱,剃头两个钱,修脚五个钱,全做时只使得十九个钱。”现代人会下意识地认为做全套肯定有折扣,实际上加一下它的数字,就会发现毫无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