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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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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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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之河从个体身上流过 ——读肖建国长篇小说《海底捞月》

麻将是中国的国粹之一。宋朝杨大年所著《马吊经》中描述的马吊,就是麻将的前身。麻将既是风靡全国的一种娱乐方式,也常常有引人玩物丧志、惹人家破人亡之嫌。然而麻将却是肖建国长篇小说《海底捞月》(深圳:海天出版社,2021)中给出的一种幸福生活形态,其中蕴藏着大时代里的老百姓,对富足安稳的小日子的渴望与追求。肖建国是一位优秀文学编辑和出版人,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创作者。这就好像一位足球运动员,既守门,也射门。在《花城》《芙蓉》等刊物的守门经验,必然增长了他对当代文学的眼界和理解。他在七十年代就开始发表一系列文学作品并获奖,而长篇小说《海底捞月》则是他2008年重返文坛后的重要成果,值得我们一读

《海底捞月》长达三十万余字,有一种宏大叙事的气魄,所叙写的故事庶几乎可以称作波澜壮阔。小说开篇就描写了一场结婚前夜的热闹情景。湘南地方嫁女有唱坐堂歌的风俗。女主角刘细细(细佬婢)作为唱伴嫁歌的好手,在地主之女翠玉出阁时,初次进入了李家院子。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她从堂屋溜进了翠玉的闺房,而这时的准新娘翠玉正在闺房中与人打麻将。楼下的歌唱了三天三夜,楼上的麻将也打了三天三夜。为手气背的翠玉担土,让刘细细第一次上了麻将桌。果然,她为翠玉带来了好运。翠玉再次上场时,已是天色将明,而她的手气也越发红火。就在摸上十三幺海底捞月的单吊白板之际,一枚子弹破窗而来,打穿了她的手掌。原来,解放军进城了。就这样,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而刘细细的命运,也因为这次牌桌上的担土,和麻将结下了不解之缘。

麻将如何嵌入中国当代历史?当然还是只有依靠人物。在肖建国笔下,历史并不是一个彼岸概念,而是生动活泼的此岸生活。解放军进城以后,轰轰烈烈的土改开始了。翠玉一家作为地主,成为被批斗的典型。在这种情形下,翠玉把自己珍爱的一幅象牙麻将交给了刘细细。后者则将其好好埋藏,使其安然度过了动荡年代。此后,翠玉在扫盲班认识了水旺。尽管水旺在刘细细父母眼中“花嘴巴,滑头,做事不实在”,但刘细细依然笃定地跟水旺结了婚,并且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休戚与共。他们在一起见证并经历了土改、工商业改造、“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市场开发、下岗风潮等重大历史事件,并且育有一儿两女。在小说的末尾,刘细细开起了麻将馆。在外做生意被骗的水旺也回归了县城,先是在宾馆做厨师,后来则在家里麻将馆里为客人做饭。一家人俨然迎来了静好的时光。作者在这里提供了一种认识、理解和想象中国民间社会生活的方式。值得一提的是,在第十章《打牌怕生手》中,刘细细邀请三女儿男朋友来家里做客时,让他登上牌桌,并且拿出了那副象牙麻将。作者似乎要传达出一从牌品看人品的观念。但作为小说读者,我们更应该从这种草蛇灰线的笔法中,看出那副象牙麻将在叙事中的情感蕴藉。

在肖建国《海底捞月》这一叙事行为中,我们可以清楚看见,他打捞起了历史长河中的个体存在。我们对历史的认识往往是建立在重大历史事件上的,然而这些事件却是无数个个体构成的。从个体出发,对历史进行再认识,对于我们还原一个更“真实”的历史或许有良多助益。小说《海底捞月》正是从主角刘细细长达半个世纪的生命轨迹出发,从她的青春时期一直写到了晚年,徐徐展开了一幅充满生活质感和民间意味的时代长卷。这里有忠贞勇敢风雨同舟的爱情传奇,也有湘南地方婚丧嫁娶的民俗景观,还有自解放战争到改革开放的历史景深。但是,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让人信服且感动,还是因为作者所写的一切都从人物自己的切身感受出发。换句话说,故事中中的悠悠时代,和时代中的风雨坎坷,都是通过人物的际遇展现出来的。在这里,我们通过人物去看见了轰然前行的时代,而不是通过时代去定义个人。不可捉摸的、抽象的历史被作者赋予了生动的形象,一个具体的生命。

张爱玲在《色戒》中用一场麻将写出了民国时期上海名媛们的堕落与浮华,马家辉在《龙头凤尾》中用牌九写出了旧时香港的动乱江湖和传奇人生,肖建国则借麻将写出了当代历史进程中湘南地方老百姓的人生式样。“海底捞月”者,明面是是指湘南地方的麻将和牌的一种牌型,并且是最难的一种。小说以此为题,是因为麻将就是贯穿小说的道具式线索。同时,该题还被作者赋予了对生活与生命之感悟的内涵。作为道具,麻将从小说开始的那场三天三夜的婚前鏖战,到最后刘细细归于平静的闲适晚年,几乎从未缺席。作为一种价值内涵,我们又可以在作者的层层隐喻中发现,当我们以一种历史的眼光去看待人类短暂的生命时,无论是水旺的发家愿望,还是李家兄弟巧取豪夺的野蛮行径,到最后都不过是海底捞月一场空。故事结尾,年老的刘细细和老姊妹们走过了大半生,又聚在麻将桌上一起消磨时光。小说的最两段话写到:

“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摸上‘海底捞月’的。这个念想支撑着她把麻将一场一场地打下去。

“细佬婢还没有摸到‘海底捞月’。看来老天爷还要她把好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

就像刘细细在麻将场上那样,我们在生活中所追求的“海底捞月”,或许到最后也不会出现。那么,所谓的意义,恐怕就只能寄托于对“海底捞月”的追求过程中,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坚忍、本份、满含希望且尊重规则的人生态度上。

此外,《海底捞月》还浓墨重彩地写到了湘南地方唱伴嫁歌的风俗。唱伴嫁歌这一活动,既增强了主角刘细细的形象的独特性和立体感,让她显得更加浪漫聪慧;也突出了小说的地方性和民间色彩,丰富了我们对湘南地域的想象。文中引述的歌词,多是描写底层生活的艰难苦恨,但歌唱者和听歌的人却能在其中获得一种审美的愉悦。这颇让人想起张炜《九月寓言》中的《忆苦》一章。人们在用以实行政治训喻的唱歌、讲故事的忆苦活动中,发现了故事本身的魅力,并且在其中获得精神的满足。在《海底捞月》中,唱歌和打牌一样,是刘细细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不但是一种物质生活,也是一种精神生活,还是一种灵魂生活,是刘细细充满希冀地活下去的情感支柱。

总之,肖建国用一种人情练达的笔调,写出了潮起潮落的大时代中小人物琐碎而有情、艰苦又坚忍的生存体验;也写出了个体生命在历史中的渺小与有限,以及个体在历史风烟中所能表现出的希望和良知。在这个意义上,湘南肖建国和湘西沈从文的小说,可以看出一种共通性。那就是,他们都写出了日常生活的价值,和小人物生存于世的尊严。作为一部小说,《海底捞月》既写到了湘南百姓经历过了动乱和贫穷、喧哗和骚动以后,终于迎来了丰足稳定生活的历程,展现了普通老百姓对幸福生活的想象,也暗示了人物命运与时代间的同频共振。也许,时代之河正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流过。《海底捞月》则提示我们,作为一个符号意义空间的小说,让我们得以通过它,看见自己生命同时代之间的永恒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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