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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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某报社投了一篇有关乡情的散文，编辑老师回信说要配一张老屋飘炊烟的图片。虽然热爱摄影多年，个人图库里却没有；去乡间现拍，但见楼房林立，不见炊烟踪影。看来，那袅袅炊烟，只有在记忆中寻找了。
我的童年，是在生产队曾经做砖瓦的草棚里度过的。为了便于居住，父亲用竹篱笆做了一道“屏风”，把草屋“装修”成了两间。外面一间是厨房兼“客厅”，里间是全家人的卧室。茅屋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夜里常有飞蛾、青蛙、小青蛇这些不速之客前来光顾，也算为寂静的茅屋增添了几分生机吧。那个时候，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总是饥肠辘辘的，我老是盼着茅屋里能冒起炊烟。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每天就像野孩子一样，约上一群小伙伴在村子里疯玩，玩着玩着，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造反，便不由自主地朝茅屋望去，看茅屋是不是冒起了炊烟。如果有浓浓的炊烟包围着茅屋，就知道母亲烧起了灶火，奔向家的步子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六七岁时，我开始上小学，学校离家有好几公里的山路，如羊肠一样在山山岭岭间缠绕着。每天还没放学，肚子早已空空如也，总是“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便急匆匆地往回赶，盼望着早点见到茅屋上空熟悉的炊烟。茅屋的炊烟，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风景；茅屋里的粗茶淡饭，成了我记忆深处的美味。
改革开放以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父母亲便用一生的积蓄盖起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还搭起了新灶，青砖为体，瓷砖贴面，笔直的烟囱伸出屋顶，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无风的日子，炊烟如雾如尘，悠悠的，淡淡的，直直的，向着高空的方向飘然而去。起风的时候，炊烟随风飘散，袅袅娜娜，为诗情画意的乡村平添了一道风景。此时，我已为“孩子王”。每天早上，早餐的炊烟还未散尽，我便踏着清凉的夜露向学校走去。放学以后，改完作业，备好第二天的课程，便哼着小曲朝家里赶。学校离家不远，就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但此时很容易想起炊烟，想起炊烟里浓浓的乡土味道。到了村口的小桥上，常常不由自主地朝房顶上瞅瞅，看那炊烟是不是已经升起。我知道，炊烟浓浓的时候，是母亲刚刚烧起灶火，正打算洗菜做饭；炊烟淡淡的时候，那一定是饭快做好了，母亲正炒菜呢……想着想着，步子变得轻灵起来，眨眼间，我已到了院子里，饭菜的香味直朝我鼻孔里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萝卜白菜洋芋红薯，竟是那样的香甜。
最有诗情画意的是傍晚，人们像归巢的鸟儿一样，从山山坳坳里出来，顺着一条条曲曲弯弯的小道回来了，我忽然想起了“戴月荷锄归”的古句来。各家的主妇们为了慰劳辛苦了一天的男人，纷纷烧起了灶火，想着法子做点可口的晚餐。村子里炊烟四起，在晚风中飘着，在晚霞中飘着。“日之夕矣，牛羊下来”，此时，牧归的老牛，荷犁的男人，构成了一道美丽的剪影，犹如戏台上正在上演着的皮影戏。夜幕降临了，炊烟在夜色中逐渐淡下去，家家户户的晚餐也做好了，餐桌上，黄亮亮的腊肉片，金灿灿的土鸡蛋，绿油油的青豆角，紫盈盈的烧茄子……都是些自种自吃的时令小菜，没有见过农药、化肥和添加剂这些洋玩意，纯洁如出水芙蓉般的乡间女子，质朴，清爽，自然，醇香，是人间最纯正的味道。
如今，人们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房子，厨房装修得如同宫殿一般，没有炊烟，没有油烟，洁净得一尘不染，各种菜品丰富多彩，想啥有啥，但我们却怎么也吃不出从前炊烟袅袅的厨房里飘出的美味了，这是为什么呢？我想，是太多幸福的味道麻木了我们的舌尖，是太多的欲望带走了我们的幸福。朝朝暮暮里，行色匆匆间，我们都在苦苦地追寻着所谓的幸福，但追寻的脚步始终赶不上我们贪婪的欲望。于是，我们总是感觉不到饭菜的鲜美，感知不到生活的幸福。其实，幸福似乎很简单，它就在眼前，就在当下，就像从前茅屋或瓦房里飘出的炊烟，简单自然，宁静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