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 家
拂晓的第一声鸡鸣唤醒了农家,“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了鸟儿,婉转的鸟鸣吵醒了孩子 ,上学的孩子身沐着朝霞。汉江两岸的农家就是在这样既简单又朴素的晨曲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江畔农家大多依山傍水,或青山环抱,或绿水相绕,头顶丽日蓝天,青山翠峦是农家的背景 ,茂林修竹是农家的陪衬。漫步山梁,极目远眺,只见人烟寥寥,而当你顺山路蜿蜒,随峰回路转,在那竹林间,山坳里,丛林中,处处隐匿着一户户人家,红砖小楼依稀可见,鸡鸣犬吠隐约可闻,可以遥遥相望,遥遥相呼,使人怀疑起自己是否走进了陆公“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意空间。更有人许是爱恋山水,痴迷岚雾,将家建造在云雾缭绕的高处,一条蜿蜒的山路连接着外面的世界,让人不禁想起“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的佳句来。平日里,谁要是有了事儿,“电话”可是免费的,一呼一应,山谷回响,铿锵悠长。有客人来访,“汪汪”的犬吠声立时引出了富态的女主人,女主人一边招呼“稀客,稀客,快到屋坐”,一边对叫着的白狗吼道:“小白,瞎咬些啥,滚开”!
农家大多开阔向阳,柴方水便。岁月递进,小山村也换了人间,时尚的新风和现代的气息一如和风细雨,浸润和爱抚着这片曾经古老、荒凉的乡村。一座座瓷砖贴面,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小洋楼给山村平添了一道道新风景。农家的场院里或屋檐下,高高地立起了卫星电视接收机,那银光闪闪的“铁锅”收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号,把农家的生活装点得丰富多彩。农家人世世代代握锄头的手拿起了遥控器,使他们的目光穿越了深山,看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更有趣的是,洗衣盆下岗了,自行车退役了,它们龟缩在墙角,羡慕又嫉妒地看着登上大雅之堂的电冰箱、席梦思、摩托车这些洋玩意儿。
农家的一年四季都是忙碌的,赋有诗意的。春天是农家孕育希望的起点,夏天是农家燃烧激情的岁月,秋天是农家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追星赶月的季节,也是农家最兴奋最激动的季节。农家的场院里,有稻谷铺成的金黄地毯,有辣椒、玉米、柿饼串成的珍珠翡翠,那鲜艳的颜色撩拨得你眼睛发直,诱人的气味勾引得你口里生津。
农家,不须养鸟,每天自有鸟声啁啾;
农家,不须挂画,门外有幅绝妙的丹青。
乡 下 人
布谷催春,万物苏醒,农人把鞭子甩得脆响,宏亮的吆喝声在田间地头回荡。夏日里,农人要顶烈日冒酷暑在田野里描绘蓝图收获希望。乡下人,无意欣赏枫叶似火,无心眷恋北雁南飞,他们的心思都在希望的田野上。粉妆玉砌的冬日,乡下人在柴火炉边欣赏铁罐炖腊肉演奏的悦耳乐章,听老人讲桃园结义说武松打虎谝孙猴子降妖除魔。姑娘们躲在里屋,在鞋底鞋垫上描写她们的情书。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盯着雪地上支起的竹筐。
乡下人,平日里不修边幅,汉子们着西装穿解放鞋下地干活,女人们穿牛仔裤趿拖鞋上山采桑 。探亲访友遇事外出时,却武装到了牙齿。女人穿金戴银描金绘彩珠光宝气,男人头打摩丝身着“利郞”神采飞扬。飞驰的摩托车上,男人腰里别着手机,女人胸前挂着手机;男人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女人衣袂飘然自然大方,就连城里人见了也感叹不已。
乡下人最勤劳,忙时披星戴月与日月赛跑,闲时修田造地筑路建园。汉子们打工经商跑广州下深圳走南闯北,进矿井下煤窑铺油路攀登脚手架样样得心应手。女人们插秧打谷间作套种配方施肥撑红了半边天,庄稼地里红红绿绿的身影飘来飘去,听银铃般的笑声山谷回荡最是惬意。年底里汉子们怀揣着沓沓钞票欣然归来,见粮仓里贮满五谷丰登,院子里欢跳着六畜兴旺,于是,男人女人的手紧握着激动,眸子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当星星在天空中一露脸,屋里的灯光仿佛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柔情,几分暖意,今夜,谁都可以张开想像的翅膀。
乡下人待客最是真诚。假如你冬天去做客,主人会热情地把你招呼到火炉边,把火烧旺,蓝色的火苗疯狂地舔着罐底。倒上茶,递上烟后,女人便搭上梯子取下了熏得黄中透红的腊肉,男人则穿上齐膝深的雨靴下田了,不一会儿,便挖回了肥大的莲藕,捞回去了冻得呆头呆脑的鲤鱼。于是,厨房里,女人是“主任”,男人当“科员”,几个小时忙碌下来,七碟子八大碗摆满了餐桌。主人没去商店,没花一分钱,却变戏法似的搞出了一桌连城里人也眼馋的绿色“满汉全席”。席间,没有虚情假意,毫无矫揉造作,还未端起酒杯,就醉在那真诚和谐的氛围里了。
乡 村 暮 色
日头渐渐西沉,西边天际云蒸霞蔚,“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气象万千。汉江两岸,乡村暮色虽没有“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壮美,也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但她幽静,朴实,清新的自然美,却如一杯美酒,让人愈品愈香,愈品愈浓。
刚才还是光芒四射的太阳,一触到西山,忽然变得没精打采起来,在晚霞的映衬下,她好像盖上了红盖头的新娘,红红的脸是朦胧的,美艳的,娇羞的,令人魂不守舍的。日头对西方仿佛格外有情,远远望去,一轮夕阳犹如镶嵌在山边的一颗硕大的珍珠,光艳照人。西边的山莽莽苍苍,依稀可见高低起伏的锯齿状轮廓。而南北二山则是另一番景象:山腰有一条笔直的分界线,分界线以下,是一片阴影,山色如黛,暮蔼沉沉;分界线以上,斜阳正浓,一片桔黄。随着夕阳的西沉,这条分界线逐渐上移,桔黄色的版块愈来愈小。在夕阳的直射下,东边的山是最清晰的,山巅的桔黄也是最后消失的。
当日头全部滑进西山,夜幕渐渐降临了,天幕中稀稀落落的星星时隐时现。“日之夕矣,牛羊下来”,晚归的牛羊和牧人在山梁上定格成一幅美仑美奂的“牧归图”。清脆的鞭子声,牛羊的脚步声,夜归的鸟鸣声,牧人雄浑粗犷的歌声,合奏成一曲婉转悠扬的“乡村暮曲”。这时候,饮烟四起,时而扶摇直上,时而随风飘散,给寂静的乡村带来几分生机和空灵。月亮升起来了,似玉盘高悬,给山山水水村村舍舍泻满了银辉,也给山村增添了一分静谧和安详。农家白天总是忙忙碌碌,早饭和午饭只能随意填饱肚子,只有晚饭可谓洋洋大观了,黄亮亮的腊肉片,金灿灿的土鸡蛋,自种的蔬菜,自酿的烧酒,随意组合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男人举杯豪饮,女人随意轻呷,片刻,酒意打开了男人的话匣子,也给女人的脸上抹上了一道红霞。孩子们叼着油汪汪的腊肉片,在爸爸妈妈身边跑来跑去,馋得桌边的小狗摇着尾巴目不转睛地围着孩子直打转转。而花猫也跑来奏兴,把小狗的短尾巴当成了玩具,玩得开心处,还在地上打着滚儿,把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月亮钻进了云层,山村更加幽静,农人吃罢晚饭,打开了电视机,清新悦耳的音响穿越夜空,飘向夜的深处。
四月之歌
一迈进农历四月的门槛,时光的脚步仿佛一下子变得匆匆起来。烟雨蒙蒙里,连布谷鸟的叫声也不像过去那样悠闲,变得欢快而又急促。
走进四月,便忽然想起了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的诗句来。如今的乡村,“闲人”更少,因为年轻人都到外面的世界里寻梦去了,留下的只是一些妇女和儿童,抑或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和奶奶们。而田野里的庄稼是不解这些风情的,它们就像是一条万古不变的定律,跟着节气的脚步匆匆赶路。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油菜熟了,麦子黄了,稻秧儿疯狂地旺长着,就像大姑娘一样等待着“出嫁”。
当东边的天际刚露出一线亮色,女人就起床了,一会儿,屋顶上就升起了袅袅炊烟,在尚未亮起的天幕里极不起眼。只能看到一线隐约的轮廓。这个时候,司晨的公鸡可是个积极分子,只要谁家的公鸡一领唱,各家的公鸡就一呼百应,此起彼伏,成了二重唱,三重唱,一会儿就把黝黑的天空催成了鱼肚白。瞬间,天空涌起了美丽的朝霞,给山山岭岭沟沟壑壑镀上了“金身”。
天光大亮的时候,一家人已吃罢早饭,孩子们背起了书包,鸟儿似地飞走了,女人麻利地给猪啊,鸡啊,鸭啊准备早餐,这些家禽家畜与女主人建立起了感情,一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便蜂涌而至,把女主人团团包围起来,各种各样的叫唤声既有粗犷的野趣,也有一份充满着乡情和乡韵的雅趣。女主人一边亲热地跟它们说着话,一边给它们喂食,对待它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当朝阳还没有露头,晶莹的露珠还在绿叶上酣睡的时候,麦地里已响起了欢声笑语。一会儿,人语声消失了,只听见“嚓嚓嚓”地刈麦声。蚕儿也像赶热闹似地,胃口越来越大。如今,蚕桑可是秦巴山区的支柱产业,凡有桑叶的农户几乎都要养蚕。碧绿的桑园里,采桑女麻利地采摘着片片阔大的叶子,晶莹的汗珠顺着秀丽的脸庞往下流淌,她也顾不得擦一擦。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了苗条的身上,更显得线条分明,妩媚动人,勾勒出一幅乡野风情图。
一些赶早的农户已开始耘田插秧。老黄牛已走得十分尽力了,但农人还扬起重重的鞭子,不停地吆喝着。山林里的布谷鸟不管这些,也在不厌其烦地催促着。水田里,黄牛把耙子拖得飞快,在水面画着毫无章法的涟漪。看山里的老人们插秧,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在看似不经意间,老人们就把许多年轻的小伙子甩出老远。再看他们插出的几行笔直如线的秧苗,就像是五线谱一样,音符就是一只只在秧苗行间觅食的水鸟们,这些“音符”跳跃着,变幻着,悠扬的韵律仿佛在耳边回荡。
插秧是农家一年中最重要的农事活动,当然离不开喝酒了。上午风风火火几小时很快插完,下午便是“打酒仗”。一年的希望插进了田里,主人的脸上也溢满了笑容,他亲自提壶斟酒,非要“秧把式”们每人先喝上半斤八两才开始“打通关”。在“酒林高手”们凌厉的攻势下,量大者豪情万丈,气势如虹;量小者往往不胜酒力,酩酊大醉。夕阳衔山,酒席散场,“秧把式”们个个醉意朦胧,红光满面,或踏着金色的夕阳,一路上吼着酸溜溜的“信天游”;或驾着“轻骑”,哼着小曲,在公路上画着“S”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