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曾经是村庄的象征,真实而具体,温馨又诗意。自打有了人间烟火,炊烟便以其不同的形式,见证着村庄的风云变幻,倾听着 乡村的家长里短。炊烟,成了家的标志,成了村庄飘扬的旗帜。如今再到乡村,飘渺的炊烟不见身影,炊烟去哪儿啦?
小时候,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总是饥肠辘辘的。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便急匆匆地往回赶,盼望着早点见到茅屋上空熟悉的炊烟。茅屋的炊烟,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风景。改革开放以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父母亲用一生的积蓄盖起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又搭起了新灶,青砖为体,瓷砖贴面,笔直的烟囱伸出屋顶,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无风的日子,炊烟直着身子,向着天空的方向飘然而去。起风的时候,炊烟随风飘散,袅袅娜娜,为诗情画意的乡村平添了一分灵动。
最有诗情画意的是傍晚,人们像归巢的鸟儿一样,从山山坳坳里出来,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回来了,我忽然想起了“戴月荷锄归”的古句来。各家的主妇们为了慰劳辛苦了一天的男人,纷纷烧起了灶火,想着法子做点可口的晚餐。村子里炊烟四起,在晚风中飘着,在霞光中飘着。“日之夕矣,牛羊下来”,此时,牧归的老牛,荷犁的男人,构成了一道壮美的剪影,犹如戏台上正在上演着的皮影。夜幕降临了,炊烟在夜色中逐渐淡下去,家家户户相聚在各自的餐桌边,享受着一天里最悠闲最温馨的时光。
突然有一天,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打破了乡村的宁静,顷刻间风雨大作,山洪暴发,泥石俱下,这就是那年震惊陕南的8.29洪灾。一夜之间,山青水秀的故乡犹如清纯的美少女突然变成了满目疮痍的老妇人。我的故乡老屋,也在这次灾害中轰然倒塌,曾经神气十足的烟囱也随着房屋倒塌成了一堆废墟。灾后,故乡的老人们望着满山垮塌的泥石流,捧着掩埋在乱泥中即将成熟的玉米捧子老泪纵横,姑娘和小伙子们青春飞扬的脚步也变得沉重和迟缓起来,阳光灿烂的面容多了几分忧郁。
故乡的境遇很无奈,而外面的世界却很精彩,于是,姑娘小伙子们走了,年轻的媳妇们走了,就连大叔大妈们也陆续地走出了大山。有钱人家搬进了县城,稍有一点主意的人搬到了镇上,村子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一时间,热热闹闹的故乡一下了变得冷清起来,少有了人语,没有了歌声,曾经炊烟袅袅的村庄,也因为少了炊烟这个精灵,变得了无生机。
打这以后,我害怕回乡,因为见了断垣残壁、没有炊烟、毫无生机的故乡,我心里隐隐作痛。近些年来,随着国家和当地政府退耕还林、移民搬迁、城镇化建设、鼓励农民工回乡创业等一系列政策的出台,外出打工的人们逐渐趋于理性。多年在外打拼的人们接触到了外面大量的先进技术、管理经验、先进理念和生活方式。这场史无前例、声势浩大的“培训”,如春雨般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行为和生活,乡民们的自身素质得到大大提升,视野不断开阔,实力不断增强,他们逐渐认识到,故乡,也可以成为有梦的地方。于是,人们掀起了回乡创业潮、开发潮、建房潮。在当地政府的指导和帮助下,故乡结束了祖祖辈辈“交通靠走,通话靠吼,照明靠油”的历史。小车、摩托爬上了云雾山麓,电话沟通了外面精彩的世界,电灯点亮了沉沉的黑夜。农家的洗衣盆退役了,自行车下岗了,它们龟缩在墙角,羡慕嫉妒恨地打量着洗衣机、摩托车那些洋玩意儿。
而最大的变化,是居住条件的改善。曾经四面透风的茅屋和土墙旧瓦的老房,变成了瓷砖贴面的小洋楼。有的单门独户,有的三五群居,有的几十家或上百户聚在一起,中间是公路,两旁为民居,一条条袖珍街道就这样诞生了。房屋大多为二层小洋房,一楼为水泥地面,方便农村生活;二楼则是主人的起居室和客厅,装修之精美跟城市家居别无二致。屋子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与城里唯一不同的是,乡村空气新鲜,富含负氧离子,让人神清气爽、心平气和。这样优美的环境,已不再适合修建柴火灶,于是,乡村渐渐淘汰了柴火灶,取而代之是用电和煤气等清洁能源为燃料的新型灶具。每当做饭的时候,乡村少了文人墨客笔下诗情画意的炊烟,那炊烟固然可爱,但飘荡在炊烟之外的落后、苦涩、艰辛和无奈的往事,却一直被他们美化和忽略。而今,乡村炊烟散尽,展现出的是一幅宁静、清新、健康、富饶的生活图景,这才是乡村人祖祖辈辈期盼和向往的真实而美好生活。
当我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徜徉在没有炊烟的村庄,发展、进步、文明、和谐之风迎面扑来,处处山欢水笑,人人笑逐颜开。飘渺的炊烟,已定格在文人墨客的作品里,深藏在人们的记忆中,而崭新的农家生活,却真真实实地幸福、美好着千家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