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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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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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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

今天是2024年4月22日,姥爷离开我们已经半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脑子里不断浮现他老人家穿着白衬衫,脚穿着一双黑布鞋,双手放在膝盖上在沙发上端坐的样子,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离去。

姥爷这一生很正直、干净。年轻的时候参加淮海战役也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之后在浙江金华当铁路警察,再后来到了江西弋阳铁路西站和涵潭火车站当站长。

印象最深刻的是姥爷在涵潭火车站抱着三岁多我站在开白色花的石榴树下,上下举着我,嘴里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说“zheizhei”(摘摘)。这是我童年记忆中唯一一次姥爷抱着我,很欢喜的样子。

再长大些,我就能跟着下班回来的姥爷一起在小河边的菜地里奔跑。姥爷常常带着我扎马步,抡拳、踢腿、击掌。姥爷用温暖且柔软的手牵着我,走过两条河之间的堤坝,在河边自家的菜园子里悠闲地逛着。

夏天的太阳白晃晃的晒得皮肤很疼,热的时候,我和舅舅小姨们就下饺子一样跳进水里玩耍。在我的脑海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姥爷在河里游泳。唯一一次,看见姥爷在水里,是他牵着我的小手,在河边的菜园子里溜达,实在是太热了,我吵闹着要到水里玩。菜地边有大片的水田,因为前日刚下过大雨,高处水田里的水哗哗地顺着斜坡冲进小河。姥爷迫于我的吵闹,从一米多高的水田处顺着流淌的水滑进河水里,因为水很湍急,姥爷坐滑滑梯一般冲下去,在浅滩处站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姥爷的大裤衩上沾满了黄泥,逗得我哈哈大笑。

可是我至今也没有问过姥爷是不是会游泳?是不是不喜欢水?我想,姥爷是不喜欢水的。因为母亲和舅舅们告诉过我,1954年的那场特大洪水冲开了宿舍的门,带走了姥爷装着所有勋章、证件和资料箱子。这些东西的遗失,终成为子女们心中永远的遗憾。

姥爷在工作和生活中谨言慎行。他有六个子女,从来没有因为子女的工作问题向组织上提过任何要求。每个子女都是自己解决工作。我二舅年轻时候在江西乐平某煤矿工作,在深井下拖着煤矿爬行着拖煤。回来的时候见着我的妈妈,哭着说,这不是人干的活,瓦斯爆炸,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在里面了。妈妈也哭成泪人。

妈妈和二舅去求姥爷找一下组织,想办法调动工作,姥爷愣是不同意,说每个人家里都有困难,我是不会向组织提要求的。三舅和小舅先后报名参军,退伍回来后有了工作。小姨毕业后和所有家属一样,在车站小集体工作,后来自谋职业开了一个小小的化妆品店。作为知识青年的母亲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下乡上山去参加生产,投入了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正是因为母亲的抉择才有了现在的我吧?

姥爷一生清贫如洗,却从来不以权谋私。他是离休干部,享受国家医药费全部报销的医保政策。记得很多年前,姥爷要去医院开支气管炎的药。小姨对姥爷说,“也给我开点感冒药吧,我感冒了”。姥爷很生气,他说“这不是你该享受的特权,感冒了自己去买药”。小姨虽然吃了一个闭门羹,但也很能理解姥爷的做法,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他的作风。

记得在涵潭火车站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当地的老百姓为了感谢姥爷曾经的帮助,家里杀猪,提着几斤猪肉送到姥爷家里。姥姥再三推脱,那人放下猪肉就跑了。对于家里一群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这是多么好的美食啊。姥爷知道后却坚决要姥姥送回去。经多方打听,肉是送回去了,却因为辗转寻人,猪肉也变得有了味道。后来姥爷告诫姥姥和几个舅舅和小姨,“不该拿的坚决不能拿,不是自己的坚决不能要,人活着就要清清白白”。

姥爷一生对党忠诚。记得女儿小的时候,姥爷对孩子说“你也要向你的爸妈那样加入中国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哪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你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去保卫祖国”。姥爷和我的孩子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子弹从身边嗖嗖地飞过,讲子弹贴着他老人家的胯部飞过去,穿透挂在腰间草鞋的故事。

老姥爷的教诲孩子谨记于心,终于在读大学期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孩子十年磨一剑,为了进军校,大学毕业努力考研,又努力读博。终于在即将实现梦想的前期回到江西,见到了老姥爷最后一面。这一面成了永诀。两天后,姥爷带着对孩子的鼓励和褒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因为组织上要来考察,孩子不能回家奔丧,这次的永别成了孩子心中永远的伤痛。

姥爷对子女的爱如涓涓流水,充满柔情。他的工资只够家里七八口人的吃穿用度,日子过得略显拮据。姥姥和姥爷就自己开荒种地,姥姥除了种下大片的青菜,还要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沿着铁轨去拾煤,去给货车卸货补贴家用。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和我的父亲成家早,我出生的时候,小姨才比我大了三岁。姥姥既要照顾几个舅舅和小姨,还要帮助妈妈照顾年幼的我。姥爷在公休的时候,就坐几站路的火车到弋阳来看我们。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提着些姥姥做的咸菜或者鸡蛋等,有时还会悄悄塞些钱给母亲。对于姥爷这样一大家子,还能从牙缝里省出钱来给我们,这是多深厚的父爱啊。

姥爷对待生活十分宽容。有一次姥爷来了,母亲就去烙肉面饼给我姥爷吃,因为那时候没有冰箱,晚上吃不完的面饼就放在铁锅里,用盖子盖上。早晨天还没有亮,姥爷要赶早班的火车回去,母亲就点着火直接加热锅里的面饼。姥爷咬一口热乎乎的饼子,连声说“好吃,好吃”。等姥爷走后,母亲就撕开一个剩下的面饼给我吃,撕开后看见面饼里面黑乎乎的。母亲疑惑自己并没有在面饼里面撒芝麻啊,为啥这么多黑乎乎的东西呢?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被烫熟的蚂蚁。因为肉面饼子的香味,蚂蚁成群结队爬进了面饼中,早上加热面饼,蚂蚁就都死在里面了。

母亲心中深深地愧疚这件事,多次表示对不起姥爷。以至于很多年后,只要吃面饼的时候就会流泪。姥爷却笑着说“吃蚂蚁好啊,治疗关节炎,那次面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次”。

姥爷爱子女,也深深地关心着我们及我们的下一代。有一年,妹妹毕业后随姥姥姥爷去山东老家。下了火车坐汽车,才到庄里,就接到我的电话要妹妹回来。因为单位招工,需要她回来参加考试。妹妹因为长途奔波染上了风寒,还发着高烧。如果她赶不回来就会错失这次招工的机会,所以我极力要求她回家参加这次考试。妹妹晕乎乎地要自一人坐火车赶回江西。因为没有高铁,从远在山东临朐回到江西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想着妹妹的身体极度虚弱,还要独自一人辗转回来,一辈子从不落泪的姥爷流下了眼泪。多年后,姥爷就是在非常健忘,甚至忘记了自己年龄,但他每天念叨的就是“冬子好吧?小雨(妹妹的孩子)也好吧?”妹妹的每一步他老人家都在关心关注着,对妹妹的爱也浑然深厚。

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抗美援朝老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姥爷小心翼翼地把纪念章紧锁在抽屉里。我极力要求姥爷戴上给我看看,姥爷穿上白衬衫,庄重地戴上。我给姥爷留下了最值得纪念的一张照片。

姥爷93岁那年,因心脏不舒服,我们陪同去了江西南昌二附一院做了心脏手术。95岁那年,他整夜整夜地捂住肚子,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舅舅们和小姨一起带姥爷去了贵溪市人民医院做检查,医生检查出是尿结石,石头像乒乓球那么大。医生说,“年纪这么大了,不宜手术,保守治疗吧”。经过妈妈和舅舅小姨们的商量,同意在弋阳县人民医院由我的同学为姥爷主刀。

手术很成功,从姥爷的身体里拿出了一块比鸡蛋还大的粉红色的石头。小姨把这块石头装进袋子里,时刻提醒姥爷要多喝水,否则就又长“宝石”了。姥爷很听话,每次都大口喝水,乖乖吃饭。

因为姥爷和姥姥年事已高,母亲总是提醒我要经常回去看看他们。我几乎每隔一周就去一趟姥爷家看望他们。近两年,我能感觉到姥爷非常挽留我们,每次离开的时候特别的不舍,每次都要问我可不可以让母亲留下来?因为我的父亲也有多种基础病,所以,母亲很少在家里住下。姥爷总会站起来送我们到门口,远远地观望着我们的离开。那种目送,总会让我感觉到不舍和难受。

这样的送别终成永别。我们目送着姥爷的离去,也目送着姥爷化成一缕青烟。鲜花挽留不了姥爷鲜活的生命,哭泣也挽留不了姥爷的离开。我们撕心裂肺,我们嚎啕大哭,我们被悲伤撕裂得体无完肤,姥爷您在天有灵是否能感受到?都说人走的时候能听到亲人的呼唤,我想姥爷您是能听到的。我们会好好地在人世间生活,也会好好地爱亲人、爱自己。我们会替您照顾好姥姥,让您走的不留一丝牵挂。

时光荏苒,逝者安息。愿姥爷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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